洛白的声音如梦如幻:哥哥,我在看你,好久没有看你了
    因为这声哥哥,楚予昭心底轻轻颤了下,难得没有去出言纠正他,也任由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宫人们都离得很远,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鸟儿时不时的啾鸣,还有柔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洛白肆无忌惮的视线,落在楚予昭斜斜上挑的浓眉上,细细观摩一番后,又看向那双幽深的黑眸,开始数那排浓密的长睫。
    可惜每次数到十几就乱了,又要从头来过。
    哥哥的唇也好看,薄薄的,就是有些白
    咦?唇瓣为什么在发颤?呀,脸上也在冒汗。
    疼痛来得猝不及防,楚予昭前一刻还在享受此时这难得的休憩时光,下一刻小腹处便升起疼痛,迅猛地蔓延全身,且没有半分预兆。
    这次疼痛似乎比之前的又要强烈,让他想站起身回宫时,已经迈不开脚,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和那蚀骨疼痛对抗。
    血液犹如灼热的岩浆,一路灼烧至心脏,又扩散向四肢百骸,所经之处,血管似乎都在滋滋作响。皮肉如被千万柄小刀划开,全身伤痕累累,无处不在叫嚣着疼痛。
    楚予昭的视线开始模糊,脑子里如有一把重锤在敲击,敲得他几欲发狂。他抱着自己的头,只想往石头上狠狠撞去,好结束这种生不如死的疼痛。或者将身边的一切都毁灭,通通毁灭
    就在这时,在那混乱狂躁的思绪里,突然感觉到一丝清明,同时头顶一松,那让人几乎要癫狂的疼痛也随之消失。
    接着,从头顶到太阳穴,疼痛感次第消失,胸口那如同要爆裂开的闷涨感也没了。
    小坏听话!给我往下,不准动,乖乖的,不准动,往下!
    耳边传来洛白的声音,像是在对谁下命令似的,有些焦灼还有些生气。楚予昭此时还没从那疼痛中缓过来,只闭着眼重重喘息。他感觉到自己肩头被人搂着,头也靠上了一个单薄却温暖的胸膛。
    他身遭也没有其他人,想来靠着的便是洛白。
    关键时刻还知道扶着自己,也不算太傻
    楚予昭疲惫地闭着眼,靠在洛白胸前,一张英俊的脸上毫无血色。
    洛白此时很生气。
    小坏真的不听话,又钻出来在哥哥身体里乱窜,让他痛苦难受。当他命令小坏不准动时,还能感觉到它很委屈,好像在说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给我装,装出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以为我就不会收拾你了?学谁不好?要去学洛万柳那个坏坯。洛白皱着两条眉,老气横秋地学着他娘平常教训他的口气,给我继续往下,不准藏在肩头上。
    楚予昭听着他这些痴言痴语,正挣扎着想开口,让他扶自己回宫,不能留在这里让其他人看见,但立即就察觉到了异样。
    随着洛白的命令,他真的感觉到,原本盘踞在肩头的那团闷涨滞涩感,竟然就真的离开了肩膀位置,一路缓缓向下。
    而他原本麻木失去感觉的手臂,也瞬间经络畅通,让他重新感知到了手臂的存在。
    当那团淤气下行到胸膛处时,他又听见洛白的声音:不准停在哥哥胸口,那里堵着最难受了,小坏听话,给我继续往下,你乖一点。
    很神奇的,那团淤气果真就离开了胸膛,往他腰侧附近游移。闷涨的胸口,犹如堵塞的瓶塞被拔去,瞬间呼吸畅通,新鲜空气跟着灌入,每一颗肺泡都舒张开来。
    小坏不准到处藏,我看得见你,你从咯吱窝下面出来,给我回你的家!
    楚予昭在洛白这句话出口后,发现腰侧上部的淤气开始向丹田游移。他心里大为震惊,如果一两句也就罢了,没准是巧合,可这分明就不是巧合,那股淤气真的听洛白的命令,在他的指挥下,乖乖回到了丹田。
    洛白还没察觉到楚予昭此时的心情变化,他一手搂着楚予昭肩头,一手拍着他后背,嘴里无限怜爱地胡乱一气:朕别怕,哥哥别怕,真是小可怜儿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小坏回家了,你马上就不疼了,漂亮宝贝儿,别怕啊
    等到所有紊乱的气息都回到丹田,洛白这才放下心,去看楚予昭的脸,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洛白看不懂他那复杂难明的眼神,只知道他神情间已经没了痛苦,便也放下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哥哥好些了吗?我把那不听话的小坏已经赶回去了,不准他出来。
    小坏?楚予昭坐直了身体。
    他让你难受了,就叫小坏。
    楚予昭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洛白又担忧地去拍他后背。待到咳嗽平息,楚予昭哑着嗓子问:你能感觉到瘀气也就是小坏,在我身体里的动向吗?
    是的,他藏在哪儿我都能知道。
    楚予昭沉思了会儿,沉默地起身,往回宫的方向走。洛白想跟上去,但又有些不敢,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逐渐远去。
    当楚予昭拐过一从灌木时,洛白突然看见,他背上好似趴着一个人。
    这人什么时候窜到哥哥背上去的?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见?
    洛白不可置信地揉了下眼睛,发现自己没有看错,楚予昭背上的确趴着个人。因为有段距离,看得不是太清,但能看见那人两手搂着他脖子,下巴搁在他肩头上,两条搭在腰间的腿,还一晃一晃的。
    哎洛白立即唤出了声。
    楚予昭听到了这声哎,便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洛白。他并没有出言询问,只用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洛白刚想问他背的是谁,就见那人也慢慢抬起了伏下的头,和楚予昭一起看向了他。
    那竟然是一名小男孩儿,一张脸白惨惨的,还透出几分不正常的青色,一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黑色的瞳仁,让洛白觉得他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当两人对上视线后,男孩儿缓缓咧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洛白笑不出来。
    他只定定地看着那男孩儿,心里翻滚着惊涛骇浪。
    这么个丑孩子!他凭什么让哥哥背他?哥哥都没有背我!
    没!有!背!我!
    第18章 哥哥知道背上的鬼吗
    洛白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心里的那只小豹子,一把摔碎了醋瓶子,正在地上嚎哭着打滚。
    那孩子真的很丑,一点都不可爱,把脸涂那么白,看着心里感觉怪怪的,还把哥哥的脖子搂那么紧,贴得那么近
    怎么了?楚予昭问。
    洛白本来不想说话,但实在是醋得厉害,就抬手指了指他肩头的那个男孩儿,带着一点气地问:他是谁?
    楚予昭侧头看了看身后:谁?
    洛白刚想说你背着的那个人,就见那还在咧嘴笑着的男孩儿,突然就不见了。
    就如同他凭空出现在楚予昭背上时一般,又凭空消失了。
    啊他去哪儿了?
    洛白小跑步上前,在楚予昭身旁的灌木里看,又拣了根棍子,想去拨头上的树叶。
    楚予昭看着他做这些,也没有再问,转身就要继续往回走。可刚提步,就听见洛白诧异的自言自语:奇怪了,他明明在哥哥背上趴着,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我看错了吗?
    楚予昭的脚步陡然顿住,看向正用棍子在草丛里四处拨弄的洛白,又问了声:谁?
    那个小孩儿啊。
    楚予昭神情微变,站在原地看着洛白,直到成公公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这是要回宫了吗?
    成公公带着一干小太监候在前面,明明听见了皇帝的脚步声,却没见着人,干脆就找了过来。
    楚予昭也就抬步往乾德宫匆匆走去,一众太监们赶紧跟上。只剩下洛白又找了会儿,茫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哥哥人已经走掉了。
    夜里,一轮圆月挂在梢头,洛白趴在房间的浴桶里,从窗户看着月亮。元福坐在一张小凳上,正用毛巾给他搓背。
    元福姨,你,你动作,轻点,我,被你,搓掉,一层皮了。随着元福的动作,洛白声音断断续续的。
    谁让你今天把身上搞这么脏?全是桑葚汁,是把衣衫脱掉爬树的吗?不用些劲,这汁水都洗不掉。还去东园子拔孔雀羽,当心被人抓着。元福嘴上责怪,手里的动作却放轻了些。
    今日和楚予昭分开后,他便变成豹形爬上桑葚树,直接躺在枝丫上吃。等到该回宫时又躲懒,就在树上穿衣,结果将桑葚汁涂了好些在身上。
    那鸡叫孔雀吗?唔,我下次不敢了洛白很不走心地懒洋洋回道。
    元福吓唬道:下次还这样的话,我就把你交给陛下,看他怎么收拾你。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可洛白还是听清了,立刻回头看向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问:真的?
    假的。
    洛白撇了撇嘴,回身继续趴在桶沿上看月亮。
    他一条手臂伸出木桶,细白的手指在桶壁上敲,脑中突然想起白日里的事,便问道:元福姨,你将这宫里的人认得全不?
    那哪儿认得全呢?全宫上下可是好几千人,有些人一辈子活到头,互相也碰不上一面。元福给他搓着背道。
    那你在宫里见过这样一个人吗?长得很丑的一个人。洛白回忆着那名男孩儿的模样,心里又开始泛酸,故意挑那不好的形容来讲:脸白得像抹了面粉,眼睛里全是黑的,都没有眼白,像两颗碳圆儿。嘴巴血红血红的,还对着人笑。
    洛白转身对元福学那男孩儿的笑,慢慢咧开嘴,眼睛从下至上盯着人,白嫩嫩的一个人,竟然也透出几分阴森气来。
    元福陡然被唬了一跳,竟从小凳子上弹起身,手上的帕子都掉进桶里。但随即又反应过来,没好气地拍了下洛白的头,斥道:你白天去和那些小太监混在一块儿,听他们乱扯胡话了?
    洛白敛了脸上的表情,摇头道:没有,我才没有和那些小太监一起玩儿。
    那你去哪儿听的这些鬼怪故事,还扮鬼来吓人。元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以后若是有人再给你说这些,捂着耳朵不准听,不然就别出宫了,每天多写几篇字。
    洛白听到多写几篇字后,难得地没有反对,只狐疑地瞥着他问:元福姨,你说我在扮鬼,我刚才是在扮鬼吗?
    可不是吗?吓我一跳,都不知道去哪儿学的。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宫里有些小太监,拿树杈在地上学字,你看你,笔墨纸砚都备得最好的,天天练两个时辰,其他字儿写不出来也就罢了,哪怕把你的名字写出来呢?元福说到这里有些心酸,从桶底捞出那根帕子,语气不太好地道:转过去,背都还没擦干净。
    洛白没把元福的唠叨听进耳里,转身趴在桶沿上,用那不是太聪明的脑子琢磨起来。
    我只是在学那丑人,但元福姨说我在扮鬼难道那个丑人是鬼?
    洛白心里咯噔一下,倏地从木桶里坐直了身体,有些骇然地问:元福姨,鬼不都是长着三个头,六条手吗?难道和人长得一样的也是鬼?
    元福忙道:别说这个了,什么鬼啊鬼的,这世上哪儿来的鬼,都是别人编出来吓唬小孩儿的。
    可你刚刚就被吓着了,还说我在扮鬼。
    我没有被吓着。
    你有。洛白拧着眉头,伸出手拍了拍桶壁。
    元福只得道:是是是,你刚才就是在扮鬼,吓着我了。接着将洛白按进桶里,快点手也拿进来,每次沐浴都要浇满地水,弄得到处都湿的。
    洛白还没从那个男孩儿就是鬼的震惊中回过神,任由元福将他抬手抬头地搓洗,在脑中回忆白天那一幕的情景,心里突然打了个冷战。
    他怕三头六臂的鬼,也怕山精妖怪,偶尔听到村里老人讲古,讲那些化成人,在夜里去敲别人门的野猪精,还有狐狸变成美女吸人脑髓的故事,吓得晚上都不敢睡觉。
    有时小孩儿们互相吓唬,喊着妖怪来了时,他跑得比谁都要快。等跑到没人的地方,还要变成豹子飞奔,奔回家一头扎进被子里。
    混没想到这幕若是落到别人眼里,他自己就是只坐实了的妖怪。
    洛白此时不敢再去回忆那小孩儿的模样,但又想到个问题。
    小孩儿鬼为什么趴在哥哥背上?哥哥知道吗?哥哥知道有鬼就趴在他背上吗?
    呜呜呜
    好可怕。
    怎么办
    洛白着急又害怕地扭着手指,在心里挣扎权衡。不过对楚予昭的关心终于还是占了上风,压过了对鬼的恐惧,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明天就去帮哥哥捉住那只鬼。
    不不不,赶走那只鬼。
    呜
    算了,给哥哥提醒一下,让他自己抓吧。
    楚予昭回到寝殿,喝退了所有人,再对着铜镜解开了衣领,看着肩头上那团乌青色的瘀痕。
    这几日过去,那团淤痕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向周围扩大,上面那排牙印也愈加清晰。每一颗牙印都深陷皮肉里,呈出种狰狞的墨黑色,看上去分外触目惊心。
    他注视了那瘀痕片刻,视线又落到左胸心口上的那处旧伤上,再重新扣好衣领,大步走出了寝殿。
    昏暗的甬道里,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才有盏油灯,发出团微弱的光。楚予昭走在其中,被灯光勾勒出高大的身形,脸部却隐没在黑暗里,只能看清那冷酷锋利的线条。
    一名身着狱卒服饰的人迎了上来,叩拜行礼后,嘴里啊啊着打了几个手势,原来是名聋哑人。
    楚予昭继续往前,狱卒就沉默地跟在身后。
    这条甬道很长,两旁都是监牢,空气里带着陈腐的霉味和潮湿的水气,远处有滴滴答答的水声,衬得四周更显安静。
    楚予昭走到其中一间监牢旁时停了下来,身后的狱卒立即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将那紧缠的链锁打开,咣啷一声推开了牢门。
    灯光洒进漆黑的牢房,照亮了墙角一隅,那里有堆干草,上面躺着名衣衫褴褛的人,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楚予昭没有走进去,只站在甬道里,狱卒却赶紧进去,伸手去推干草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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