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应笑说,“她真不错!”应笑知道洗手池的大白墙上贴着动物,有狮子有大象的,旁边放点感谢信应该也会十分有趣。
    应笑一边说,一边垂下眼睛,手里捏着钢笔,整整花了一分钟也没在卡片上找到还可以写字的空地方,最后只好翻过那张贺卡,在背面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道:
    【玖玖,我也祝福你一辈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另外,拥有来自于家人、朋友的很多很多的爱,也给予家人朋友很多很多的爱。】
    应笑知道,邓银河他们夫妻最最希望的,无非就是这个孩子一辈子健康、平安,常人希望的漂亮、聪明,在他们夫妻看来也许都是不值一提的。同时,应笑也希望,邓银河能渐渐走出大女儿离去的阴霾,给予小女儿纯粹的爱,也得到小女儿纯粹的爱,而后重新幸福起来。
    写完,应笑告别穆济生,去产科找萧七七了。她与七七早就约好今天中午一起吃饭,不带穆济生。也是因为这样,穆济生才一到中午就送来了蛋糕、奶茶。
    应笑将蛋糕奶茶一并递给萧七七,说:“邓银河的小女儿今天已经出院啦。他们夫妻买了这家网络蛋糕送给咱们!这家蛋糕超难买的,每回排队两个小时!”
    萧七七肉眼可见地愣了愣,将吸管插进奶茶杯子,用力地喝了一口,好像开心、又好像不开心,好像在甜笑又好像在苦笑地道:“就是因为这些患者,辞职日期一拖再拖。我现在……又有点想再延期一个月了。”
    “啊……”应笑自然知道好闺蜜萧七七是正经的又富又美,家里头有30套房,但是爸爸妈妈一直希望萧七七能回到老家。而且,产科工作最忙最累,一个晚上n台手术,好不容易休息休息又要上课或者写paper,恋爱谈一次分一次,七七不想再当医生了,她老家的叔叔、舅舅可以安排好的工作,到大学干行政工作,或者到国资投行当医疗行业的分析师。萧七七是渴望爱情、渴望陪伴的姑娘,她谈恋爱十分投入,可她们科室夜班太多,每周两个夜班,一星期就一天休息,还是周四,恋爱对象全都觉得她不是个“妻子”的好人选。
    “我老碰到莫名其妙、无理取闹的产妇或家属,但是——”萧七七低声说,“也有真心感谢我的。”
    “不着急呀,”应笑握握七七的手,“七七,慢慢想。我觉得,这种事情着急不得的。你现在比较谨慎的这个做法是正确的。别冲动,多想想。最后,不管你是当医生还是不当医生,我都永远支持你的。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你的工作也不太忙了,还是可以经常见面。”
    “嗯,我知道。”七七还是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她叫应笑吃了一口她的蛋糕,又自己舀了一勺,慢慢地吃。末了,萧七七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去想了,又笑着说:“笑笑,我还以为你一恋爱就会变得重色轻友呢!”
    “不可棱,我才没有那么上头。”应笑一边说,一边掏出邓银河的漂亮贺卡,道,“邓银河想所有医护都写一点祝福的话。”
    “哟,有心了。”萧七七将蛋糕奶茶拨到一边,拔开笔帽,在应笑的祝福下边也一笔一划地写道,【亲爱的玖玖,我是迎接你到世上的产科医生萧七七。欢迎来到这个世界,祝愿玖玖看遍世界、走遍世界,也祝愿玖玖珍惜一切、不枉此生。——萧七七。】”
    …………
    应笑没想到,第二天,应笑自己也收到了邓银河的感谢卡片。他们女儿出院那天她只见到了穆济生,没见到应笑与萧七七,于是,她便邮寄感谢卡片,这样比较正式、礼貌。至于蛋糕以及奶茶,就只能请别人转送了。
    在卡片上,邓银河十分真挚地说,若没遇到应医生,她不会有这个女儿。应笑根据之前结果一次次地调整方案,心肠好、医术高,最后,终于令她在46岁成功怀上了小女儿。应笑被他们夫妻简直夸得不好意思了。
    邓银河也附上了一些祝福,比如事业更进一步,等等等等。
    不过,在卡片的最后,应笑惊悚地发现邓银河还写了一句:【恋爱美满,家庭幸福,与穆医生百年好合。】
    “!!!”应笑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给穆济生发微信,【我天,邓银河都看出来了咱们两个是一对儿!这么明显吗!】
    过了会儿,聊天框的正上方显示出了“对方正在输入……”
    穆济生动作迟缓,好半天才打过来了两个字:【不是。】
    应笑:“???”
    不是什么?
    又是好半天,穆济生终于再次打过来了三个字:【我说的。】
    那天,邓银河说应医生是非常好的一个医生,他便自觉十分自然地搭了句:“我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
    一下见到“我说的”这三个字,应笑:“…………”
    穆济生说的。穆济生说的。穆济生、说、的。
    不是,应笑想:你到处说这个干吗啊??!!
    第50章 交往(三)
    没过几天又是周二。
    早上,应笑做了皮蛋瘦肉粥,穆济生又漂漂亮亮赏心悦目地喝完了,而后问应笑:“今天去哪儿?”
    应笑问:“你不累吗?”
    “还好,”穆济生道,“昨天晚上也比较平静。”
    “那太好了。”应笑扎着马尾辫儿,双肘搁在桌上,两手捧着小尖下巴,一朵花似的,然而眼神却呆呆的。她琢磨了好一会儿,突然挺直身子,想一出是一出地道:“要不,咱们看看林春去呀?”
    “嗯?”穆济生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又向应笑确认了遍,“看看林春?”
    “有点扯是吧,我也觉得有点扯。”应笑重新垮回桌上,翻着眼珠,“那去哪儿呢?我想想……”
    林春是应笑下基层那时候的一个患者,应笑对她印象深刻。林春今年26岁,她的丈夫48岁,不孕原因应该就是男方年龄比较大了。不过,在看诊的过程当中,应笑发现林春是个重度智力低下者,而她的两条大腿上面有非常明显的淤青。后来,经过与林春爸爸妈妈的交谈,应笑知道,对方其实只是希望林春能有丈夫、子女,照顾林春直到最后,是无奈的一个选择。当时应笑建议对方求助求助福利机构,还有妇联以及残联,再看一看找个家暴的丈夫是不是最佳方案。
    穆济生却将话题又拉了回来,问:“你担心林春?”
    “有点儿吧。”应笑放下两只手,胳膊肘儿在桌面上互相抱着,说,“就,有点儿放不下吧。想知道知道林春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被打,还是说,已经没在受虐了呢?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哎,算了算了,其实咱们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可以做了,看不看都是一样。我刚才就突然觉着,去瞧一瞧又没损失,一个白天也回来了,不过现在再想一想,确实是没啥必要。”
    虽然她觉得不麻烦,但是也许穆济生觉得麻烦。林春父母那个镇子离云京市60多公里,单程就要一个多小时。要先出京,再上高速。
    没想到穆济生却略一点头:“那出发吧。”
    应笑:“啊?”
    “你收拾收拾,出发吧。我开车。”
    “不累么?”
    “这算什么,”穆济生淡淡地道,“我以前在stanford children’s,进一趟城就60公里。有些同事住旧金山,每天来回都120公里。”
    “哦,哦哦哦!”应笑立即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睛,伸出两手,按在穆济生的两手手背上,前后摸摸,皮皮地道,“穆医生,你真好~”
    穆济生抬眼:“你才知道?”
    “早就知道。”应笑说,“那我现在换身衣服。你自己把碗筷洗了。”
    “嗯。”
    这时应笑恶作剧的小心思又起来了,完全忘了她每一次捉弄对方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此时她两只手依然还在穆济生的手背上面,就想搞个突然袭击——pia地一下,在穆济生的手背上扇一巴掌,而后立即缩回来,头也不回地去换衣服。
    结果,应笑爪子还没碰到穆济生的一根汗毛呢,穆济生就反应过来,飞快地抽出了手。而后他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冲着应笑两只爪子反压下去。
    完蛋……应笑觉得自己手背要被打了,眼睛一眯。然而随即她就发现,穆济生并没有“pia”,而是两手分别一握,捏住了她两只爪子,按在了桌子上面。
    “……”应笑抽了抽,没抽动,又抽了抽,还是没抽动。
    “喂,穆济生,”应笑说,“撒开啦。”
    穆济生没说话。
    “你是在怕我再打你吗?我不打了,真不打了。”应笑望着穆济生的高挺鼻梁。
    “那倒不是。”穆济生只垂眸看着对面应笑的眼睛,“不想撒而已。”
    “……”应笑手掌翻转过来,反握着对方。两人对视了七八秒,应笑重新垂下眼睛,几根手指又紧了紧、捏了捏,还挺幼稚地捉着对方又掂了掂、摇了摇,最后再一抽,这回抽出来了。
    穆济生食指轻轻点点应笑中指的小茧子:“都变形了。”
    “那还不是做题做的嘛,”应笑抻着细白的颈子,“我也看看你的。”
    穆济生没拒绝。他的指节修长漂亮,可中指指节也不一样。
    “我就说嘛,这不是也有点变形。”应笑伸出拇指食指,轻轻捏捏对方指节,“全省状元他再聪明也不可能不做题啊。”
    “题可做得海了去了。”穆济生说,“不过,也多亏了那些时候,我才当了儿科医生。更重要的是,来到了云京三院,遇到了——”
    穆济生没说后面。
    应笑自然非常清楚穆济生是指的什么,又捏了捏对方指节,道:“好啦,我真的去换衣服了。咱们两个早去早回,可别赶上晚高峰了。云京市的晚高峰可是非常恐怖的。”
    “嗯。”
    …………
    林春父母那个镇子比下基层的稍近一点。一个半小时后,穆济生与应笑二人就来到了村子口上。
    村子门口停着一辆红拖拉机,正占着道儿。穆济生与应笑他们等了许久,也没见着司机出来。穆济生无奈之下只能将车停在村口一处空地方上,与应笑走着去林春父母家。
    应笑刚一走到门口,便听见了一阵她十分熟悉的大叫大嚷:“呀呀呀!呀呀呀!!!”
    “是林春!!林春在家!!”应笑心里有点激动,“这回可以看见林春了!快走快走!!!”说完,应笑拉着穆济生,急急忙忙地哐哐敲门。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林母的询问:“谁?”
    “是我,应笑,应医生!”应笑大声说,“你还记得吗?林春那个主治医生!”
    林母当然记得应笑,她很快将大门打开,有些惊讶,也有些忐忑,问:“应医生……?你怎么来了……?”
    “哦,”应笑没说他们二人是特意看林春的,只道,“我今天回基层医院办点事儿,办个证明。顺便看看你们家需不需要什么帮忙。”
    “现在没有的。”林母让出一点位置,叫应笑和穆济生进到屋里来。此时,林春坐在客厅里的一只单人沙发上,林母叫应笑坐另一只沙发,又为穆济生搬来了一个高脚的小圆凳子,望望林春,道,“林春……我们已经接回来了。”
    应笑问:“林春已经离婚了吗?”
    “我们还在申请撤销,妇联一个来基层扶贫的女干部很帮我们,不过程序有点复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林春说一句话就看林春一眼,“后来,他家又打林春了,我发现的。妇联那个女干部说,妇联残联也不可能在卧室里装摄像头,挺难办的。我和她爹商量了下,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可是……俗话说事不过三,我们就接林春回来了,妇联那个女干部带几个男人一起接的。后来啊,他们一家闹过几次……来闹过几次的,不过,我们村里的老邻居都是比较帮我们家的,毕竟我们家跟他们家也不是一个村子的。他们现在也就算了,因为……”林母眼神哀伤地看着女儿,“他们家里也发现了,照顾一个智障病人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不是喂喂饭、清清屎尿就可以了,他们会不听话、甚至会暴躁、会暴力……于是他们家也不想要了。”
    应笑点点头。
    她记得林母说过,林春“丈夫”本来可能也是想对林春好点,未必一直存着打林春的心思,可是,一切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于是他们生气、愤怒、冲动,动嘴甚至动手。
    “林春现在每周五天去镇上的公益机构,我们两个周五接回来。她一开始挺认生的,一直哭。不过两个星期过去以后她好像就习惯了。那个机构有摄像头,那里的人没打过她。哦,我们今天没送过去,明天再送,晚上林春要过生日。至于以后……再说吧。”林母依然忧心忡忡,“现在至少她还不错。她爸爸的哥哥弟弟不让我们送机构,说太费钱太宰人了,叫我们俩攒钱存钱——我们两个以后没了,就由他们儿子照顾林春,说家里人才是最亲的。可是啊,哼,他们家的几个兄弟全都不是好东西,这是盯着我们的钱呢,指望不上。我们再看看吧,确定确定福利机构真的不比一个老公差。妇联那个干部说了,我们家的这种情况将来肯定越来越多。或者……如果遇到好心的人,我们就把财产送给他,拜托对方照顾林春。”林母最后第三次说,“哎,再看看吧。”
    “好的。”
    应笑其实松了口气。以后,林春可能再次嫁人,也可能被托付给公益机构、远近亲戚、好心的人,等等等等,不过现在,她是好好的。如果丈夫一家凶她、打她,她有什么好日子呢?终日只是战战兢兢的。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应笑旁边沙发上的林春突然拍起手来,很响、很亮、啪啪啪的。
    穆济生望了林春一会儿,一直以来沉默的他出乎意料地开口了:“林春现在很高兴。”
    林母:“啊?”
    穆济生说:“我不大懂智力问题。但是,林春现在的状态非常像个一岁婴儿。会说一些‘呀呀呀’‘哒哒哒’之类的。一岁婴儿常常拍手,而婴儿拍手……是快乐情绪的一种表达。”
    林春:“啊……”
    “行了,不打扰啦。”想问的已经问完了,于是应笑站起身子,“谢谢招待。我们两个以后不会再过来了。就此别过,拜拜啦。”
    “嗯。”林母便送应笑出门,“谢谢应医生——”
    应笑:“不要送了,快回去吧。”
    林母身后,林春再次拍起手来,一边说一边笑,大喊大叫:“呀呀呀,呀呀呀!”
    林母则是立即转身,说:“来啦来啦!!”
    …………
    从林春家出来,两个人都有点轻松。
    他们也才发现,刚才聊天的过程中竟下了会儿雷阵雨。云京现在是五月份,下雨天并不常见。
    应笑说:“林春父母愿意照顾她,所以林春被接回来了。可是,很多很多这样的人爸爸妈妈并不愿意,只当他们是累赘。他们就没这么好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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