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眼尾笑起,又问:“哦对了,明天除夕,晚上我们一起打牌守岁吧。我刚刚在门口看见一家小店,我一会去买副牌。”
    “你会吗?”程怀瑾一边拆了筷子,一边问她。
    “我不会。”她摆烂得坦然,双肘撑在桌面身子微微前倾。
    程怀瑾不由地又想起那天晚上她同江哲在客厅里持续不断的笑声。他嘴唇微微抿起,几分沉冷地说道:“我不是江哲,我不会通过给你喂牌来哄你开心。”
    他语气甚至有些不悦,然而苏芷的眼角却愈发轻快地弯起。
    她很是自然地伸手去接程怀瑾手里的筷子,轻声道:
    “但是我会啊,程怀瑾。”
    第33章 下一年
    三十三/下一年
    苏芷其实,并不太记得和家人一起过年是什么感觉了。
    上一次和苏昌铭还有齐美玉一起守岁也许要追溯到上小学之前了。时间太过久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不管是在表姑妈家还是苏昌铭家,她都不被允许参与守岁。
    因为她“不吉利”。
    每一个除夕的晚上,她都不得不一个人待在卧室里。小小的一扇窗户,看着外面升起又炸裂的烟花。小区里会有举着烟花棒的孩子,三五聚在一起。穿着崭新的过年棉服,嬉笑着放完一整扎的烟花。
    北川的冬天很冷,可她喜欢在那时偷偷地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
    寒冷的北风夹杂着烟火的气息,她趴在那条小缝的边缘深嗅,幻想自己也是窗外的一份子。
    然而今年,她却可以和程怀瑾一同守岁,她买了一副崭新的纸牌,告知自己今年不再会是一个人。
    除夕的下午,整个程家都变得尤为忙碌。
    程远东请来的先生在客厅手写春联,一群人也就聚在客厅谈话。
    苏芷不愿意过去凑热闹,程怀瑾便让她待在房间里写作业或是睡一会都行,不必出来应付。晚上吃饭的时候会去叫她。
    苏芷应下,又同他确定晚上两人可以打一会牌。
    “可能会有点晚,”程怀瑾站在她卧室门口说道,“家里规矩多,吃完饭还会耽误一会,你可以下午先睡防止晚上熬不住。”
    “我不会的,”苏芷心里有些难耐的雀跃,这是她第一次守岁,“只要你不困就行。”
    程怀瑾“嗯”了一声,就转身朝客厅去了。
    行至庭院,能看见脚步匆匆来往的佣人。程远东最喜排场,每年过年尤甚。
    程怀瑾快步走过,很快来到了客厅。
    宽阔的屋子里,中间一张四方桌。
    一位先生正坐着手写春联,旁边已经平铺了好几副刚刚写完的,等到油墨一干,便有人拿着送到院子的各处贴起。
    程怀瑾进到客厅里就同程远东和程淮岭打了招呼。程远东点头示意他坐着,而后又和程淮岭继续说着话。
    客厅里有淡淡的檀香游走,程怀瑾安静地坐着。阿姨给他上了一杯热茶。
    程远东这才投过来视线:“这是你江叔叔刚叫人送过来的新茶,你尝尝。”
    程怀瑾抬手将杯子拿起,一口下去。
    茶香浓郁,甘润而不苦涩,后味很是清冽,是上等的好茶。
    “是江叔叔的水准。”他把杯子放下。
    程远东“嗯”了一声,似是对他的反应满意。
    “你过几天去看看你江叔叔,妍月也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你们俩从小一块长大不该这么疏远。”
    程淮岭坐在一旁没有说话,他抬手去抚茶杯,目光却撇向对面的程怀瑾。
    “应该的。”然而程怀瑾也很是平静。
    程远东同程淮岭对视一眼,又说:“今年过去你也二十八了,之前几年我没催你放着你一个人在北川,但是你也是时候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了。”
    程远东语气其实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在座的三个人心中如何不明了。
    程怀瑾看了大哥一眼。
    从前程淮岭还只敢私下叫他考虑和江家的婚事,如今程远东也开口提及。
    “我听说大哥前段时间手里负责的项目又停工了。”程怀瑾并未直接回答程远东的问题,他转头看向了程淮岭。
    “这是我工作上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程淮岭眉头皱起,很是不满程怀瑾的质问。
    “上次被举报之后,如果大哥能听我一句劝避避风头,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再出手。”程怀瑾声音沉冷地说道,“如果一直这样强硬地出头,到时候难保不落人口实惹祸上身。”
    “砰”一声茶杯落下。
    程淮岭厉声道:“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要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程怀瑾握在杯身上的手指收紧,语气仍是冷静地说道:“我只是希望大哥可以坐下来好好考虑一下,这样急功近利最后——”
    “程怀瑾!”程淮岭已然是被激怒,他站起身子朝前走了两步,“那你是什么意思,还要我再等几年?我还能再耽误几年?”
    他语气里怒意已然涌出,一双眼睛盯着程怀瑾。
    “吵什么。”
    忽的,程远东冷声开口,他目光扫到程怀瑾身上说道:“你大哥也没有逼你现在就和江妍月结婚,不过是个双赢的事情,叫你考虑考虑罢了,你现在这副样子是要翻天了!”
    诺大的客厅里,程远东的声音也被轻易地放大。
    像是撞击到礁石上的波浪,折返回巨大的波纹。
    程怀瑾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沉默良久。开口说道:“如果和江家联手是双赢,我怕是早就被安排着和江妍月结婚了。”
    他手指轻轻地将茶杯松开,站起了身子。
    “江家的确势大,然而也是危楼高百尺。尤其是江叔叔站队已久,可以一朝盛极也可以一朝倾覆。我们程家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哪边都不站队,才能长久地走下来。”
    “现在你们说和江家联手是双赢,不如说是大哥前途堪忧,不得不堵上全部的家业和江家站在一起。”
    程怀瑾声音愈发寒凉。
    “不是我不愿意看着大哥高升,只是如今处于风尖浪口,实在没必要为了拼一把就把程家和江家彻底捆死。”
    空荡的客厅里,空气变得稀薄。
    程淮岭阴冷地开口:“所以你想叫我再避几年,让我再等几年?因为你,我还耽误得不够吗?”
    “程怀瑾,你可真是自私。”
    他说完,就大步离开了客厅。
    程怀瑾站在这客厅里,温热的地暖将这间屋子烘热,然而他却觉得从头到脚的寒。
    程远东走到他面前,沉声说道:“就算不是为了你大哥的前程,妍月也是很不错的选择。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你母亲在天上看到了也不会高兴的。”
    他说完,也跟着程淮岭一起出去了。
    诺大的客厅里,程怀瑾目光看着他们留下的那两盏茶。已经凉了很久了。
    冷掉的茶,不会再回温。只会倒进同样冰冷的水槽里。
    他目光在那停顿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了客厅。
    漫长的一段走廊,不停的有人从他的身侧走过。
    然而,他好像走进一段梦境。
    眼前的灰色岩石,时不时变成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很小的时候,母亲喜欢拉着他的手在北川的家里玩闹。
    那时外婆偶尔会来看看他们,程远东次次都很是热情,让他和大哥多去陪陪外婆。
    如何不热情呢?
    程远东当年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新兵,后来遇见了程怀瑾的母亲,一越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官场新贵。
    陈家再是看不上程远东的家世,也抵不住女儿的一厢情愿。
    于是在陈家的帮助下,程远东一路高升,顺风顺水。立下再多的仇家又如何,他那时春风得意又怎么看得见。
    直到程怀瑾母亲去世的那一年。
    那一年,程远东被人联合陷害,他一朝失势,求助无门。
    陈家刚刚痛失了女儿,恨极了程远东,根本不肯再伸手帮他。
    于是,那年程怀瑾八岁。程远东官阶连降,被下放到北川乡下。程淮岭家庭背景蒙污,不得不转上普通大学,仕途受阻。
    程远东厚着脸皮将程怀瑾送到陈家,说是无人照应不得而为之。外婆再狠,也只能将程怀瑾收留了进来。
    后来,程怀瑾才知道,哪里是真的无人照顾呢。
    不过是程远东还怀着一丝幻想罢了,乞求陈家不要彻底和他恩断义绝。于是,他程怀瑾便是这其中的筹码。
    没有人在乎他到底该如何在陈家生存,从出生在程家的那一刻起,他其实也就不过是一枚棋子。
    沉默的一段路。
    走到尽头,程怀瑾停了下来。
    院子里,依旧人来人往。
    红色的对联已经全部贴上。
    一年又一年,其实没什么不同。
    冷风将他的衣领吹起,程怀瑾看着前方,忽然听到了苏芷的声音。
    “阿姨刚刚来叫我们去东边的餐厅了。”她穿着米白色的长款棉服,鼻尖似是被冻得发红。
    程怀瑾侧身看了她一会,点了点头,“走吧。”
    -
    一顿虚情假意的年夜饭,即使苏芷早有心理准备,也很难去形容那种如鲠在喉的虚伪。再精致玲珑的餐食也无法掩盖这桌上疏远冰冷的距离。
    一顿饭吃到晚上九点,苏芷再难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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