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承德帝随即下令让季思这个户部侍郎早些回衙门,扣了三年的俸银以示惩戒,哪怕旁人还有其他异议,可也明白承德帝松了口,那这事不好再过追究,只能作罢。
    时隔许久再回户部衙门,季思心中思绪翻涌,诸般感受并非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他站在院中那棵树前看了看,身后突然响起了声音:
    季大人?
    季思闻声回首,便见孙兴满面喜悦的迎上来,下官先前还在念叨着,说大人应是这几日回衙门,正想将大人案桌整理一番,大人便来了。
    许久未见,文厚可还过的好啊?季思冲人弯了弯眉眼。
    孙兴有些感慨,心中思绪翻涌,哑着声回,劳大人惦记了,下官一切安好,衙门大小的事务有关尚书撑着,也还算稳妥,倒是大人瞧起来瘦了不少。
    经过这么多事,季思较之以前消瘦了许多,官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他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瘦些好看,瘦些好看。
    二人并肩往里走,一路上遇见不少户部的官员,还有不少新擢升的脸生的新人,都对这位从临安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季侍郎,投以好奇的目光。
    幸而季思不放在心上,由着他们去瞧,坐在自己案桌前,那种悬着不安的心才终于落实下来,一如既往,未有丝毫改变。
    这些日子都是你在打扫吗?季思摸着桌面问。
    下官总觉得大人定能平安无事,便时常擦拭灰尘,想着大人回来后定是能欢喜半分。孙兴语气未有丝毫谄媚,满是真诚。
    有劳了,季思左右张望着,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忙问,户部这些日子都是关尚书在管?
    可不是吗,孙兴叹了口气,户部算是犯了太岁,曹尚书
    孙兴骤然止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曹为远如今不过一阶下囚,也被摘了官职,便改了口,曹为远官官相护贪污军饷已是事实,御史台还查出不少他这些年受贿的财物,以曹家一个旁系的名义存着曹家别院中,都同畄平递上来的折子对得上,皇上勃然大怒再加上皇后大义灭亲,跪求皇上严惩曹为远,曹家家产悉数充公,全府上下都关在了刑部大牢,听闻抄家那日大大小小的箱子装了百余箱,震惊朝野。
    皇后?季思从中听出了怪异之处,皇后求皇上严惩曹为远?
    却是如此,孙兴点了点头,皇上念曹家大晋忠心耿耿,历朝历代也出了不少有对大晋有所建树的官员,再加之看在皇后太子的面上,便免了死罪,彰显宅心仁厚之意,判了举家流放,算一算日子应是没几日了。
    季思抿紧唇沉思着,随后开口问,我若是想去见一见曹为远,可能安排?
    大人要见曹为远?孙兴有些讶异,皱着眉想了想,曹为远如今重罪在身,按理说应是不行,下官去刑部问问看看可行。
    此事劳你多废心了。
    没过两日孙兴便真的安排上了,以户部公务交接的由头讨来了半个时辰。
    刑部大牢较之御史台牢房更显阴暗潮湿,曹为远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远看不出以往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模样,脱掉官袍,同寻常百姓再无什么不同。
    他听见脚步声在自己牢房前停了下来,缓缓抬起眸来,双目满是血丝,眼神有些混浊,瞧了小一会儿才看清站在眼前的是何人,冷笑了一声,厉声质问,季思,你还活着呢!
    托曹大人的福,目前还苟延残喘断不了气,季思以手掩鼻,皱了皱眉头,颇为嫌弃道:就是曹大人瞧起来不太好,这处怕是狗都不住吧,不知曹大人睡的可还安稳?
    话音落下,曹为远震怒不已,猛地一下跳起便向季思扑来,却被铁栏挡住,眼神恶狠狠的盯着季思,咬牙切齿的怒吼,我不知你是用了什么诡计,能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过人在做天在看,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你定当比我惨千倍万倍!
    说罢朝着季思的方向啐了口痰。
    后者侧身避过,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缓缓蹲下身来,脸上挂着阴沉沉的笑,轻声而言,曹大人,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能从诏狱出来吗?
    曹为远愣愣的听着,他自幼便不聪明,若不是因为曹家莫说当户部尚书了,怕是连科举都中不了,故而听着季思这么一问,半点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见人这副呆愣不解的模样,季思在心中嘲讽的笑了几声,暗道:当真是个草包。
    面上却是凑近些许压低了声音,有些模棱两可的说:你我二人都归属于太子殿下,这户部明面上是由我二人掌管,实则是属殿下势力之一,曹大人仔细想想,莫不是真以为太子殿下当真什么也不知晓?
    他指了指曹为远,你,又指了指自己,我。
    随后继续道:不过是太子殿下手中一颗棋子罢了,这步棋怎么走,要不要,可从不由你我说了算。
    曹为远听的一知半解,皱着眉沉声问:你这话是何意思?
    季思舔了舔唇,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太子殿下在你我之间选择了我。
    孙兴那番话让季思从中听出了端倪,按理说后宫嫔妃看的家族地位,才能确保殊荣长存,曹为远出了事皇后不但不求情,还求皇上严惩以待,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若是以前他兴许还会当皇后良善仁慈公私分明,可一旦知晓这人为了争权,连给自个儿亲生儿子下毒之事都能做出,那为何不可能因为其他原因除掉曹家呢。
    她这般想除掉曹家,亦或是想除掉曹为远,恰巧说明了一件事,比起曹家带来的优势,更为担心曹为远影响了她的布局。
    皇后心思深沉,所走的每一步棋都自有道理,她有不得不除掉曹为远的理由,而眼前最为担心的便是对她地位,以及对李弘炀夺嫡的影响。
    换个说法,便是曹为远手中定是知晓皇后的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颇为让皇后忌惮,于是才有了今日这局面。
    季思自认从未是什么良善之人,性子还有些眦睚必报,李弘炀这些年所为再加裴家一事,自己所受种种也的确应该从他手中讨回来。
    经此一事,他面儿上已然同李弘炀划清界限,可这人不好对付,若他继位首当其冲除掉的便是自己,因此对垒之时,看的便是谁的注多些,若是自己为庄,也能博得个双赢的局面,故而便将主意打到了曹为远身上。
    果不其然,这人听完这话脸色骤变,瞳孔瞪的极大,像是对季思这番话感到难以置信,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在骗我!
    骗你?我为何要骗你?季思步步紧逼,曹大人就没想过,我所得银子也并非起小数目,为何御史台在我账目下查不到?像是这银子从未出现过?
    顺着他所说,曹为远深思下去,脸色变得更是难看。
    因为从一开始这银子便落入了太子殿下的手中,从始至终我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而走这步棋的便是太子殿下。
    所以,季思停了下来,眼神不屑的上下打量着人,冷声而言,你不过就是一颗弃子罢了。
    声音不大,却让二人听的真切,季思每说一句,曹为远双目更是红上几分,到最后整个人双手握拳咬着后槽牙,咯吱咯吱的声音从他嘴中传出,一副气极了的模样。
    见情况如自己料想一般,季思眯了眯眼睛,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开口,曹大人还不清楚吗?你知晓这么多事,莫说太子了连皇后都是留你不得,也是下官念着同僚一场,想让你死的明白些,这俗话说得好,只有死人才能永远闭嘴,这般看来,皇后还是念着亲情血缘留你一命,曹大人还不感恩戴德叩谢皇后良善。
    不可能!曹为远双手扒住栅栏,目光死死盯着季思,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恶狠狠道:你知道多少?你怎么会知道!
    上钩了。
    季思勾了勾唇角,引着曹为远朝着自己设的局中走,我若是不知道,那今日便不会站在这儿同曹大人说这事了。
    我不信,这不可能!曹为远有些疯癫,披头散发的模样好似失了智的疯子,整个人自言自语般念叨,不可能,曹玉菡那毒妇恨不得将知道承德二十年事的人统统杀了,她怎么可能会告诉你
    季思听的认真,其中那几个字出乎他的意料,没忍住重复了一遍,承德二十年?
    未曾想便是这句话露出了马脚,曹为远双目闪过一些精光,突然大笑起来,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季思啊季思,原是我小瞧了你,三言两语便将我耍的团团转,我到险些被你算计,瞧你这模样怕那颗是你自己才对吧。
    曹为远糊涂一生,竟然在此刻变得聪明起来。
    承德二十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见计谋败露,季思索性摊牌逼问这人,你既如此恨皇后为何不将所知晓的事说出来?
    可无论他怎么说,曹为远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
    季思无法只能铩羽而归,他有些懊恼自己先前的冲动,却也不是一无所获,正欲改道儿去大理寺衙门寻祁然商量时,却瞧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迎上去行了礼,下官见过王爷。
    季侍郎?李弘煜面露惊讶,随后展颜一笑,倒真是瞧了,在此碰见季侍郎。
    王爷这是要去哪儿?季思也笑了笑。
    才从宫里出来,受旨去一趟刑部大牢,李弘煜未有丝毫遮掩,过几日便要将曹为远流放边外,可不能出了差错,倒是季侍郎,瞧着来的方向像是户部大牢?
    在户部多受照拂,又念着同僚一场,故而来送一程,既然王爷有公务在身,下官便告辞了。
    说罢颔首作揖,抬眸时却见李弘煜朝着自己伸手,季思下意识后退,可依旧迟了一步,温热的指腹贴着他的额前略过,碰触到的地方有些发烫,他凝眸望去,却见眼前之人将手中东西摊开,语气温和的说,枯草沾在头上了。
    季思将心中怪异之处压下去,道谢告辞。
    李弘煜盯着人背影,摩擦着残留在指腹细腻触感。
    片刻后响起若有似无的轻叹声,再渐渐归于宁静。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3章 寒夜难眠,举家慰问
    入了夜,寒风骤起,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秦王府的烛火跳动着,将人影打在墙面,随着烛火的跳动变得明明灭灭。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随后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以及故意压低了嗓子的说话声,主子,二爷来了。
    阿鲁回首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李弘煜,后者点头示意后,他这才起身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身黑衣斗篷的严奕,身后还跟着钱多。
    二爷。阿鲁点头行了礼,连忙侧身让人进去。
    李弘煜抬起眸打量着来人,将手中的狼毫搁下,抬了抬下巴,语气淡然的问:何事?
    严奕这这人的性子习以为常,也未生气,寻了处椅子坐下,率先开了口,听钱多说,那太监快死了?可有审出点东西?
    后面这句明显问的是钱多。
    被提及名字,钱多有些战战兢兢,小心看了眼李弘煜的脸色,见人未出声这才应答,回二爷的话,这硬的软的都用过了,那太监愣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说出来,依属下看怕是真不知道当年那孩子在哪儿。
    这孩子对我们至关重要,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必须找到他,这太监没什么用处死便死了吧,前几日伤了我,还未寻他算账,说着,严奕摸了摸下巴和嘴角处有些刺痛的伤口,又看了眼沉默不语饮茶的李弘炀,听说你前几日去了趟刑部衙门?如何?曹为远可有说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并无,李弘煜摇了摇头,倒是碰见了季思。
    季思?严奕重复了一遍,眉头一皱,他去刑部大牢做甚?
    谁知道呢。
    严奕脸色不大好看,斜瞅着李弘煜的神情,见他并无异常,也看不出所以然,有些怨怼道:若非你当初手下留情留他一条命,他早就是死人一个,我不管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这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你还是莫要同他走的太近,等此事过后便留他不得,我定是不会害你的。
    李弘煜掀起眼帘似笑非笑的看了人一眼,却未对这番话发表任何异议,只是默默的听着。
    你自己心中有数,我也不好多说,只是宫里那位可等不了这么久,若是李弘炀和曹玉菡不除,他便是我们这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严奕压低了声音,透露出几分凶狠,自古成王败寇,若是李弘炀继了位,曹玉菡那毒妇可会容得下你们母子?终究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我心中知晓。
    话说至此,李弘煜沉了沉眼眸,低垂着的头遮住了眼中情绪,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暻明,严奕的声音再次响起,莫要忘了我和你,还有你母妃,我们这些年受的委屈,这天下,终究只能是我们的!
    二人眼神交汇,包含的种种心思只有对方明白,未有一言半语,却再知晓不过。
    严奕身份特殊,每每来一次秦王府都得小心翼翼,待不了多久变得急匆匆离开。
    待人跟随钱多出了屋,阿鲁探头打量着四周,再三确认没有异常后便将房门关的严实,几步走了回去,见李弘煜面前的茶杯空了,手脚麻利的提起茶壶替人斟茶,更是忙说:主子,二爷也是好意,属下也觉得这季思邪门的紧,当时我明明是亲眼看见他咽气的,未曾想竟这般福大命大,愣是让他躲过了一劫。
    阿鲁回想着季思这人,越想越觉得古怪,这人原先总是缠着主子,还隔三差五熬些汤药,当真以为旁人不知晓他那些腌臜心思,可自打醒来后却有些不同了,听闻是摔到了脑袋。
    李弘煜接过茶抿了口,闻言反问,你觉得他性子同以前相比如何?
    说不出来,瞧着没什么不同,可又好像有了些不同,不过季思一向性格古怪,同人往来极少,为人阴晴不定心思深沉,许是鬼门关前走了遭又加之摔到头,有了些不同也不是不可能。
    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季思呢。李弘煜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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