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内侍先行将消息传过去,常妃早早领着宫人在宫门口候着,待承德帝佝偻着背从步銮上下来,便笑着迎上去,陛下可是许久未来常乐宫了,臣妾做了些吃食,陛下可要尝尝。
    不急,承德帝说,顺平呢?
    顺平在寝宫里绣花呢,常妃掩唇笑了笑,这丫头野的不行,臣妾见她静不下心便寻了点事给她做,她自个儿说要绣一副万福图给陛下做个安神包呢。
    承德帝也跟着扬了扬唇,去瞧瞧吧。
    一行人到了李汐的寝宫外,正见她气冲冲的将绣线扔在桌上,脸臭的紧,边上的宫女温声细语的哄着,听见声音抬眸,脸上骤然阴转晴喜笑颜开起来。
    起身小跑而来,惹得常妃嗔怪,慢些,一点规矩都没了。
    李汐没搭理她,紧紧环住承德帝的手臂往里走,笑意妍妍道:父皇可是许久未来见顺平了,莫不是不喜欢顺平了?
    怎会,顺平永远是朕最疼爱的小公主。
    三人入了座,宫女立马将茶水和各式点心奉上,李汐执起茶壶替二人斟了茶,承德帝端起抿了口,放下杯子缓缓开口,听你母妃说,你近日在绣花?
    啊?李汐耷拉着脸,望着一旁的常妃有些不大开心,母妃怎地这都同父皇说,岂不是半点没有惊喜了。
    怨我,一时嘴快了。
    那只能劳父皇装作不知晓了。
    说笑间,承德帝心中烦闷消散不少,细细瞧着自个儿最为疼爱的女儿,李汐乖巧孝顺,对他的好基于是对父亲的好,而不是因为他是大晋的皇帝,这个王朝最为尊贵之人,也不像其他几个儿子那般,所作所为惦记的是身下那个位置,许是年纪越大越明白亲情的珍贵。
    哪怕他为了皇权能付出所有,也希望老有所依,病握于榻时能有儿女榻前真心以待,同寻常人家一般,享享天伦之乐。
    思及至此,承德帝心中便有了打算,望向李汐的目光柔和了三分,这些日子怎不见你去找祁然了?以往不总是来朕跟前求着要出宫吗?
    李汐笑意僵了僵,自从上次过后她便没去寻过祁然,倒不是放下了,而是面上过不去。
    她自幼跟在李汜祁然身后跑,喜欢上祁然便是那么顺其自然理所当然的事,哪怕祁然心中并未有她,待自己的好也并非自己是公主,而是因为自己是李汜的妹妹。
    其实许多事当时瞧不出端倪,等年岁大了些再回过去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东西也就清晰了起来,比如皇后娘娘恨极了淑嫔娘娘,比如三哥一点都不喜欢这些兄弟姐妹,再比如祁然心悦李汜。
    跟在二人身后多年,这其实不难看出来,毕竟只要这二人在时,周遭便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她一直明白却依旧不肯死心,总想着李汜走了,自己同一个死人争无论如何也是稳赢的局面,可事实上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根本不配李汜对她那般好。
    明知强求不得,可总归自幼心悦,若说放弃又谈何容易,李汐端起茶杯遮住眼中情绪,顾左右而言他的说,父皇不是不喜我往宫外跑吗,我听父皇的话好生待着,父皇倒是不喜了。
    承德帝并未多想,只当提及这丫头心上人她不好意思了罢了,笑了笑语气淡淡地说了句,你整日往宫外跑属实不像话,不如朕下旨替你和祁然赐婚吧,省得旁人笑话。
    他语气过于平淡,像是随口一句闲谈,却不知在李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就连一旁的常妃都诧异不已,不解地问:陛下今日怎地要替顺平赐婚了?
    朕这不是担心这丫头脸皮薄拉不下面儿来,便想着她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安排终身大事了,祁然这孩子朕看着长大,论样貌脾性家世才情都无人能及,配朕的顺平最为合适。
    祁少卿却是合适,更难得是顺平喜欢,虽说他有一子,不过生母身份低微也不打紧。
    若是以往李汐便撒撒娇,红着脸娇嗔几句不放在心上,可今日她却明白承德帝这番话并未是拿她取乐的玩笑,而是当了真,沉吟不语,小半晌后才轻轻出声拒绝,我不要。
    未料想到李汐会拒绝,兴致勃勃讨论的二人噤了声,承德帝更是皱了皱眉,不明所以的问:为何?你不是心悦祁然吗?莫不是担心他不愿意,父皇替你二人赐婚那便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更何况你堂堂大晋公主莫不是还配不上他祁子珩吗?
    李汐无意识绞着衣袖,低垂着脑袋喃喃道:儿臣是心悦祁然不假,更盼着他同儿臣恩爱两不疑,可也知晓他心中从未有过儿臣,平日里只能以公主的身份从他那儿偷来三分关心,还可自欺欺人,可若是逼着他娶儿臣,那便是真正的折了祁然骨傲骨,将他困在了牢笼之中,这里头无关情爱,有的不过是仗势欺人任性妄为,我不想他恨我。
    承德帝盯着李汐未说话,他记忆中的顺平娇纵任性,直到今日才明白诸多问题她一直都看得清楚,可如今在想这些已是无用。
    将思绪收了回来,承德帝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若是朕非得替你二人赐婚,你做如何?
    父皇为何这般说?李汐察觉到了不对劲,忙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你可知晓,边境战乱,北燕夜袭平北营,平北军损失惨重,而郭敬义至今还未苏醒。
    后宫一向不问朝政,李汐虽不知承德帝提及此事是何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
    却听承德帝继续道:朝中有人提议谈和,派去传达消息的使臣前不久回了京,安德鲁的确有心议和,可提了一个条件,想要大晋派一位公主和亲。
    听到这儿李汐隐约明白过来,眼中神情变得复杂万分,像是不解,亦像是震惊,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承德帝说了出来,北燕要你去和亲。
    嘭!
    瓷杯应声而碎,常妃脸色骤变,白的不见一点血色,刚刚握着茶杯的手颤抖不止,嘴唇翕动忙追问,陛下这话是个意思,臣妾怎的听不太懂,什么叫要顺平和亲?去哪儿和亲?为何会要顺平?
    她眼眶通红,仿佛承德帝点头便会涌出泪来,见未有人回答,急急忙忙站起身来走到李汐身旁,带着哭腔道:顺平,可是我听错了,你告诉母妃可是母妃听错了
    话还未说完,她顺着李汐双臂滑落跌跪在地上,抑制不住的哭声响了起来,陛下,臣妾只有顺平这一个孩子,她自幼在臣妾跟前长大,比臣妾的命还重要,陛下将她送去和亲这便是要臣妾的命啊!你要臣妾怎么活啊,那安德鲁大她如此之多,顺平年岁这般小,若是去了北燕可再也回不来了,陛下,顺平也是你的女儿啊,你当真舍得?
    朕又何尝舍得,承德帝也是一脸疲惫,真因为舍不得这才想着替她同祁然赐婚,了却一桩心事。
    顺平,快快快,常妃哭喊着,快应了你父皇,应了你父皇便能遂了你的愿。
    李汐呆愣着,被这个消息砸的思绪混乱,像是突然间接收不到其他的消息,她无意识的眨了眨眼,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小一会儿才哑着声问,若是没人和亲,那边境的战火是不是平息不了?
    常妃停下了哭声,连承德帝都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般。
    父皇,若我不去会派何人?是安月还是灵犀?
    承德帝咳嗽了两声摇头,安德鲁并未指定人选,朕会在大臣之女中选一位合适的人选,封她为公主送去北燕。
    也不知哪位大人家的女儿这般倒霉,李汐自嘲的笑了笑,随后起身将常妃扶了起来,小心翼翼替她拭去泪痕,长长舒了口气,母妃,莫要哭了。
    说罢她回过头看了眼神色凝重的承德帝,淡淡地说:父皇,儿臣愿意去和亲。
    你在说什么!常妃尖叫出声,指甲透过衣衫掐进李汐的肉中,她像是没察觉到,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母妃只有你了,你让母妃怎么活啊!
    李汐轻轻拍了拍她,母妃,李氏子孙自幼便听从教导国家大义,王族之尊,儿臣是大晋的公主,生而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需劳作便有人服侍,每日里的吃穿用度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劳作,如今所得一切皆是大晋所给,儿臣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一切,可如今不行了
    她说着哽咽了几声,强忍了许久的眼泪涌了出来,儿臣不想不想因为一己私欲害的祁然娶一个他不喜之人;不想因为怯弱害的畄平战火难以平息;不想将本应是儿臣的责任强加给无辜之人,别人从未享受过半点公主殊荣,又为何要因为儿臣的怯弱,同至亲分离,同挚友相别,她并未欠儿臣亦或是欠大晋分毫啊。
    母妃,李汐轻轻地唤,儿臣是您女儿,可儿臣亦是大晋公主,以我一人可换大晋边境安宁,免百姓流离失所,建两国太平,这是何等成就,待百年归去后儿臣定能青史留名,为后世敬仰,母妃应替儿臣高兴才对。
    顺平常妃以手掩唇,哭的泣不成声,双眼婆娑,远没有往日里的优雅。
    你一直未出声的承德帝哑着嗓子问,像是一瞬间又苍老了三分,你当真想好了?
    这问题让李汐垂眸沉思,小一会儿才松开手,双膝着地,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将口中酸涩咽了下去,凝声而言,顺平也想做一回大英雄,求父皇准儿臣去北燕和亲。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的真切。
    不知过了几时,承德帝才听自己声音夹杂在哭声中响起,准了
    金口玉言,一槌定音。
    院中树枝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冬天就快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要嘛周日更,要嘛下周日更,看明天放榜的造化吧。
    第142章 望君,余生喜乐
    临安的冬天来的比往年早些,刚至冬月,这天便冷的刺骨,清晨和傍晚时犹甚,连树枝上的露珠都结了冰渣。
    推开房门,一股穿堂风不管不顾的便往房中涌,吹得案桌上的纸张唰唰作响,俯身立于桌前作画的人,更是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状初一连忙将房门关严实了,把寒风统统挡在门外,端着药碗走了过去,小心翼翼放在季思手边,可这人看也不看一眼,他便不由得催促,大人,一会儿药冷了。
    嗯。季思头也未抬的应了声。
    您还是把药喝了吧,若是再吐一次血,我和祁然剩下的半条命都得被您给吓没了。
    说起季思吐血那日,当真是让他后怕。
    那日不过是他出诏狱的第三日,承德帝并未允他回户部衙门,只是名其名曰:季思此番遭了罪,便好生休养休养,衙门之事不必操之过急,待身子养好再议不迟。
    帝王之言,并非明面之意,季思猜不透这话是何用意,便只好安生待在府中,除了那日同祁然几人小聚,之后便半步没有踏出季府,倒早早享受了一番告老还乡的惬意。
    他随遇而安,可又觉得没事干,思来想去不愿闲着,便领着初一将季大人种的一大片山茶花给挖了,二人亲力亲为开垦出来做了片药圃,闲来无事便端着杯茶绕着栅栏来回查看。
    可那刚入土的秧苗瞧起来死气沉沉的,各个低垂着脑袋,瞧的季思心焦,若非初一拦着许是要学学古人揠苗助长了。
    祁然来时瞧见的便是季思背着手俯身查看药圃的模样,嘴上念念有词,却因为隔得远听不大清楚,不由得扬了扬唇,故意放轻了脚步。
    可这人耳力挺好,刚凑近些许便听见声响回了眸,挑了挑眉,我一猜就是你,我这府上没人脚步有这么轻。
    一边说着一边同祁然并肩往屋里走,天冷的紧,一进到屋中身子便暖和了起来,斟了两杯茶,自顾自端起其中一杯饮了口。
    你这几日都没出府?祁然坐下后问。
    皇上命我在府中休养,我出去做甚?我虽未贪污军饷,可玩忽职守让周铭钻了空子,依旧得担责,消停些总归是好的,省得一个疏忽惹了麻烦。
    说罢,他透过氤氲的白雾望向祁然,见他皱紧的眉头并未舒展开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你为何这般问?可是外头发生了何事?
    祁然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开口,小一会儿才道:你还记得前不久我同你说的,皇上有意同北燕议和,安德鲁也同意了这事儿吗?
    记得。
    今日上朝时皇上便谈及了这事,安德鲁也确实拿出了议和的诚意,提出的条件于两国而言都是有利有弊,其中有一条他停顿下来,像是不知是否该往下说。
    有一条怎么了?季思被这语气被挑起了紧张,忙追问。
    北燕会派遣一位公主来大晋,同样的,大晋也需派一位公主去北燕,祁然直直看着季思,今日朝堂之上,皇上便下了旨,派的是顺平公主。
    乍一下听到顺平这个名字,季思一时没想到是谁,等了会儿,空白的脑海中才慢慢浮现出一个小脸圆圆走路摇摇晃晃,奶声奶气跟在自己身后唤阿汜哥哥的小丫头。
    李汐幼时远没有现在这般好看,圆圆小小的,后宫不少妃嫔宫女逗她,她能哭上半天,可每次见到李汜便能笑的不行,李汜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乖巧极了。
    生病那段日子,李汐日日往永安王府跑,一见到李汜病怏怏躺在床上的模样,便哭的泣不成声,眼睛红肿的没法见人。
    这丫头从小便吃不了苦,一点疼便能哭上半天,性子比起严兆来说更是娇纵万分,可从未有过坏心,正是在至亲膝下承欢的年岁,却要一人远赴山川,去到一个人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一件件相连,未给他留下一点喘息的功夫,又是舟车劳累,又是诏狱之灾,绷着的那根弦轰然间断开了。
    见人久久未说话,祁然立马发现端倪,季思脸色血色褪去,惨白一片,身子有些战栗,眼神混浊不堪,祁然慌了心神,连忙扶住人查看,季思,你怎么了,可是哪儿难受!
    耳边响起嗡嗡嗡的声响,季思看得见祁然嘴唇开合,却怎么也听不见声音,只能凭借嘴型猜到三分。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对入朝堂(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一个十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个十三并收藏对入朝堂(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