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今日朝会的大戏不在我身上,想必定会十分精彩。
    哦,方清荣装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一脸好奇,今日这朝会还有什么大事吗?那真的好好看看了,这年纪大了消息总是不大灵通,临安最近莫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季侍郎方便不如说与我听听。
    季思眯了眯眼,明白这人是在套自己的话,眨了眨眼也是一派纯良,我也是听别人这般说的,具体不太清楚,太傅你也知道,喀什和临安相隔千里,我怎么可能知道。
    两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互相试探,方清荣不由得多看了季思一眼,他虽然同季思同朝为官,但私交甚少,大多的认知和了解也是同旁人口中得知,越发觉得这人同传闻中有些不大一样,不过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能攀上太子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的确不简单。
    他捻了捻胡子,笑出声来。不经意般提了一句,季侍郎莫不是还不知晓梁王这事?
    季思拿不定自己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事可算不得小,他就用这种昨日吃了些什么的语气说了出来,一时之间教人困惑,在心中迟疑半晌方才小心谨慎的答话,这事闹的沸沸扬扬怎可能不知晓,只是......
    说到这儿季思停了下来,一脸为难,这可不是小事,下官可不敢插嘴,稍有不慎那可是掉脑袋的,说不得说不得。
    他说着话,方清荣就笑眯着眼睛也不出声,小一会儿后才轻声道:太子这次可是遭罪了,还好这毒不致死,兴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倒也是吉人自有天相。
    听完这话,季思猛地一下抬头,算是明白了,自己都能怀疑的东西,方清荣怎么可能没看出来,兴许知道的比自己还要多,他还欲再说些什么,方清荣突然咳嗽起来,季思慌了手脚,连忙替人拍背顺气,眉头皱的死死,眼神中满是担忧。
    多谢季侍郎。方清荣摆了摆手,脸色有些苍白。
    季思收回手站在一旁,盯着面前老人有些伛偻单薄的身影,各种话语险些出口,最终也只是握了握拳沉声道:太傅身子不适,冬日寒风大,往后莫要来这么早了。
    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就不得不服老,方清荣笑了笑,老了,老了,这朝堂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也就我和祁相这种脸皮厚的占着位儿不挪,旁人指不定在背后说我二人一把年纪还不告老还乡,十足可恶。
    太傅和祁相是我辈典范,北祁有德,南方有才,您二位的名声这是路边三岁孩童都知晓的,大晋万千文人和学子都敬重二位,恨不得得您二位指点一二,哪会这般想。
    季侍郎过誉了,方清荣看了看面前朱红色的宫门,沉声道:做了一辈子的官,仔细想来除了做官竟是一无是处,未免乏味枯燥了些。
    季思皱了皱眉,不大认同这番话,能把一件事做好已是不易,更何况像太傅这般做的万般好,这怎能算是一无是处?太傅夺榜首占鳌头,立新法修晋史,这无论哪一条都是旁人达不到的成就,提笔为剑,誓弑朝堂,您是大晋的功臣。
    方清荣侧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捻了捻胡子,好笑道:都说季侍郎深谙说话之道,今日方才见识到。
    季思也跟着勾唇笑了笑,两人聊了几句周遭的人陆陆续续的来了,便也不好多说其他,季思寻了个由头先行离开,他在人群中搜寻着祁然的身影,末了在最角落的地方瞅见,刚想抬脚过去却又瞧见边上的裴战,迈出去的脚步立马拐了个弯儿往杜衡那儿走去。
    杜衡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抿了抿唇眯眼询问。
    季思凑过去悄声问:你打得过裴齐修吗?
    后者没搭理他,只是皱着眉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人又想做些什么,刚欲开口询问,却听见季思自顾自接话了,算了,他一拳下去你估计得镶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你还是好生活着别去找死吧。
    杜衡:......
    几人隔得远了些,祁然虽然听不见季思同杜衡说了些什么,但眉眼间依旧带着笑,周身的气势也柔和了几分,目光时不时的移向季思在的那处,看的次数多了裴战也发现了端倪,顺着那方向看去,谁知恰好被突然蹿出来的晏怀铮将视线挡了个严实。
    他看了看晏怀铮,又看了看身旁眼含笑意的祁然,用肩膀怼了怼人打趣道: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祁然反问道。
    像只开屏的孔雀。
    闻言,祁然没好气的白了人一眼,转身朝着文官的队伍走了过去。
    众人列队进了殿各个都怀着异样的心情,承德帝自打病后久未上过朝,好几月过去了,这又莫名其妙的要上朝了,满朝文武都拿不定他是何用意,纷纷悬着颗心,生怕出点什么大事,面上瞧着一个比一个镇定,心中早就弯弯绕绕的想了一堆,连互相打量的神情都带着一丝猜忌,唯恐消息滞后错过什么大事。
    相比之下季思倒显得淡定许多,面上不动声色不说,心中更是有了许多打算,只是时不时回首装作不经意的瞥了祁然一眼,后者瞪他一眼,他能在心中乐的不行,众人思绪各异,直到孙海拖着细长的嗓子出声才让众人反应过来,连忙行君臣大礼,三拜稽首高呼万岁,礼毕后是一段又臭又长的日常汇报。
    季思早就习以为常,垂首听的眼皮沉重甚至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咳嗽声传来落在殿中众人耳中,半晌后才听见承德帝出声:朕此次身体不适,多亏了诸位爱卿处理朝中事务,朕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安心休养,大晋能有诸位爱卿这般贤臣是大晋之福,君臣一心,方能造福万民,思及至此,朕心甚安。
    臣等之福。满朝文武异口同声。
    承德帝以手掩唇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嗓子开口:季思,孔令秋。
    被唤到名字的人眉头一挑,有些意外承德帝竟然先用他和孔令秋当话头,跨了一步出列和孔令秋并肩站在一块儿,余光扫了身旁这人一眼,两人躬身行礼到:臣在。
    此次喀什一行,你二人推行新政颇有成效,喀什每一寸土地都是大晋的疆土,每一个百姓都是大晋的子民,矛戈应向外,唯有倾听民声方才是上策,你二人做的不错,萧长聿和姚有为都递了折子,说你们事事亲力亲为,孔爱卿更是慰问喀什百姓彰显大晋以善治为,以民生为本,朕虽远在临安却心系喀什,幸有孔爱卿替朕分忧。承德帝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此乃臣分内之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不敢邀功,只是尽力而为,新政是臣提出的,只当亲力亲为,不为自己,为的是喀什百姓,是大晋一国之威,我大晋乃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喀什百姓一如同袍,武力镇压不如以德服人,
    季思微微抬头斜瞅了一眼,眯了眯眼睛听着没出声。
    说得好,承德帝咳嗽了两声,新政这事办的漂亮,后续事宜你多上点心,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
    承德帝笑着点了点头又开口,季思。
    臣在。季思慌慌忙忙应答。
    听说你这次在喀什吃了不少苦,还险些丧命。
    话音刚落下就见季思哀丧着脸哭诉:陛下,臣小命差点丢在喀什,那蒙达朗实在可恶,说是穷凶极恶也不无过,若不是臣机灵险些回不来了。
    萧长聿在折子里都说了,承德帝语气淡然道:蒙达朗本想除掉你嫁祸给阿拿昂,萧长聿这人定是不会为了你一个京官同边域军打起来,到时候再设计让朕怀疑激骁骑营和边域军有关联,落了人口舌。从而使得朕心生间隙好猜忌萧家,君臣不合,阿拿昂自身难保,那喀什不就成了他蒙达朗囊中之物吗,这计谋好生歹毒,若不是萧长聿拿来同边域军签订的休战书,同南甸划清界限,朕还险些中了计。
    这休战书的确是用来堵你的口的。
    季思在心中冷笑了几声。
    从一开始萧长聿和萧长笙就留了一手,他本以为萧长笙逼着萧常陈签订休战书是为了双方不起冲突,兴许是有这个用意在,但同样是为了将萧家同边域军关系密切这事里摘干净,一是为了堵下悠悠众口让承德帝寻不到由头发难,二是为了避免有朝一日萧家兄弟同南甸将军有私交这事被曝出来,先提前埋条线,好表明萧家忠诚。
    为君者最为忌惮有权之臣,更别说萧家握着的是四方驻军之一,承德帝猜忌心很重,君王卧榻岂容他人酣睡,当年的李鸿章在许多人看来,起到的便是杀鸡儆猴的作用。
    季思知道帝王无情,可他心中对承德帝一直存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和亲近,可真知道事实真相后,那些感激和亲近变得复杂起来,他怨愤过自己还未开始却戛然而止的人生,沮丧过,哀怨过,愤愤不平过,可依旧比谁都想活着。
    可最终事与愿违,终成奢求。
    其实是恨,没有人能做到不恨,季思也不例外,他咬了咬下唇,将心中被仇恨滋生的的怨恨和愤慨强行压了下去,强忍着不适赔着笑道:陛下神机妙算心思缜密,蒙达朗在您面前使计,那当真是自不量力教人发笑了,也难怪,南甸这种山野之国出来的人的确上不得台面,竟还想同我大晋相争,倒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次狠狠灭了他们威风以彰显我大晋天威。
    这番话说的过于谄媚,朝堂之上其他人已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季思,或看笑话或嗤之以鼻,或冷眼旁观,承德帝倒是被他逗乐了,大笑出声,病态苍白的脸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说得好,这次你也立了大功,当赏,一会儿让御医给你瞧瞧可有落下什么病根,需要什么药材让给孙海说便是。
    谢陛下。季思皱了皱眉,连连躬身谢恩,他退回到队列时微微抬眸和祁然对上视线,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急忙移开。
    承德帝扫视着底下众人,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突然间,那种蚂蚁啃噬皮肉的不适感一点点浮现,从后背升起一股寒气,额头出了薄汗,不停地吞咽着口涎,他烦躁的搓了搓手指,抬手朝着孙海示意。
    后者就立在他身旁,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承德帝的不对劲,这段时日承德帝时不时便会四肢酸软,辗转反侧,呼吸急促,脾性也是愈发阴晴不定,严神医说这是因为用药过量药性相冲产生的副作用,需得一点点调养,用温和滋补的药物搭配他自制的熏香,便可慢慢改善这个情况还能强身健体,昨夜守夜的小太监一时疏忽忘记燃香了,本以为没什么大碍,谁料却还是出了事。
    孙海立刻知晓承德帝是何示意,上前一步拖着嗓子嚷道: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要奏,若是无事,那就......
    话音还未落下,人群中站出来一人,躬身行了礼,沉声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今日要参梁王一本,梁王为人臣谋害储君,是为不忠,为人兄残害手足,视为不义,为人子兄弟阋墙惹父心伤,视为不孝,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辈,有损皇室天威。
    此话一出,朝堂噤声,落针可闻,局势骤变,心思各异。
    众人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已经明白今日这场好戏,现在才是开锣了,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敲锣这人既不是太子一派的人,也不是瑞王的人,更不是梁王的人,而是谏议大夫王平全。
    王平全这人是满朝堂中出了名的倔脾气,丝毫不懂得变通,他为官之道便是求一个公正,律法大过天,平日里没少得罪人,但正是这般的人让方太傅和祁相谈及都是赞赏和另眼相待,足以得知王平全的确是个好官。
    季思眯了眯眼睛,这戏的开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却又让他觉得情理之中,他垂首勾了勾唇,莫名觉得这事开始有意思了。
    与其他人看好戏的心思不同,承德帝十分烦躁眉头紧锁,身子不适再加之王平全这个不安分的因子,一字一句都往他最不想谈及之事引,语气已然有了些不悦,梁王这事证据不足,朕已派人将他严加看管,等刑部和御史台查到线索再审不迟。
    陛下,王平全步步紧逼不留给承德帝一丝空隙喘息,梁王谋害储君一事人证物证俱全,那毒药是在东宫宫女放下床榻下翻出来的,那认罪书是刑部和御史台一同审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那宫女是梁王派到东宫的奸细,人赃并获,梁王野心已然昭然若知,今日他敢对储君下手,明日他便敢对陛下下手!
    王平全!承德帝勃然大怒,重重拍了龙椅扶手,直指着人,怒火冲天,脸色阴沉,眉眼间带着暴戾,你这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帝王一怒,朝堂慌乱不止,满朝官员齐刷刷跪了一地,高声喊道:陛下息怒。
    王平全愣了半晌。也跟着跪倒在地。
    方清荣垂着眸语气温和的说:陛下,王大人虽用词不当,但初衷却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晋着想,还望陛下息怒,莫要伤了龙体。
    正是,祁匡善接过了话头出声,王大人同臣等都是都是老臣,对陛下和大晋定然绝无二心,梁王这事事出蹊跷,的确需要好生查办,陛下是圣明贤君心中自然已有打算,王大人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呢,不外乎陛下动怒,下次莫要再犯了。
    祁相这番话三言两语既顺了承德帝的脾性,又给王平全递了梯子,只要这人顺着下这事也就能翻篇儿,往日里王平全也不是个事事都要寻个说法的性子,相反他为人随和不与旁人争抢,不说这六部五寺,就算放在整个朝堂中也是个好相与主儿,今儿个却一反常态非但不顺着祁匡善的台阶下,反而跪在地上再拜身,厉声喊道:请陛下严惩梁王,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语音落下,额头重重着地,磕头的咚咚声十分清晰。
    众人神情各异,曹为远握紧手中笏板微微太高了些遮住自己面容,说起来这事另个主要人物是李弘炀,可奇了怪的是他却无动于衷,这明明是个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只需要步步紧逼不怕梁王不下马,但李弘炀却像是突然与世无争了一般,自个儿都差点丢了小命,罪魁祸首是谁都清楚了却不追究,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曹为远脑子不够,想不到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却想起自家妹子同自己说的,若是这次扳不倒李弘烨,那往后他们便是李弘烨的掌中之物刃上鱼肉,随意宰割,任人践踏,生死都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虽然算不上多聪明,但曹为远也不傻,他知晓曹家能有今天这般光景是因为自家妹子当了皇后,自己侄子做了储君,往后继位后曹家更是风光无限,他更是万人之上了,一荣俱荣,一毁俱毁,这场争端中,李弘炀若是败了,那曹家也就完了。
    思及至此,他眼神有些凶狠,躬着身出了列,声声泣血的哭嚎道:陛下,太子这次九死一生才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命是回来了身子却落了病根,日日泣血,夜不能寐,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太子不仅是太子,更是大晋的储君,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应当以国事为本,以大晋为主,国家国家,无国哪儿来的家,求陛下给万民一个交代,梁王李弘烨谋害大晋储君,按法,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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