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然眯了眯眼睛,也没在意刘仁信没说出个所以然,而是垂眸看向窦元亮,朗声道:窦大人,你湘州仓禀底下压着的不仅仅是大晋两位官员,而是十几条人命,他们还没死,不过若是再耽误下去可就不一定了,当务之急是应该先把人救出来,至于那些领罪认错的由头事后在议不迟,非得现在自乱阵脚抓着些虚名博名声吗,这人得救,必须得救!
    祁大人说的是。窦元亮垂着眸道。
    思索片刻,祁然侧首瞧了身旁的季思一眼,随后挥手不容置喙吩咐道:这地儿第一波滑山刚过,碎石枯木还时不时的掉落下来,雨也未停,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第二次滑坡,人太多了一会儿真出点事人群慌乱起来四处乱跑更是危险,刘参政你把看热闹的百姓驱散开,要是有不走违抗的的抓了便是,湘州牢房多的是地方!王判司你回趟府衙速速让司功将仓禀图纸带来,再安排人手,让他们照着图纸薄弱点挖,好过胡乱下手的好,再派人随时备好汤药热水大夫,隔半个时辰就得换一遍,这处我和季大人受着,至于难民所那处还需要人守着放粮,只能辛苦窦大人了。
    祁然用手背擦了擦眼前雨水,褪下宽袖外袍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透着光,盯着废墟那处沉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挖出来!
    雨声轰隆,祁然的声音却好似压过了这声音打在每个人心中,本还不安忧虑的众人稳下心绪,抹掉脸上水痕转身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各自的任务。
    每个人都在麻木不停的重复着动作,下铲,用力,挖,下铲,用力,挖
    随着时间流逝,众人都有些怀疑再继续挖下去,一会儿见到的只是十几具尸体,雨水打在脸上感觉有些疼,像是针刺一般,一根针也许不疼,可成千上百根针,却是疼的,靴中进了水,脚在里头浸泡着,踩在地上有种咯吱咯吱挤压积水的声音,极其的不舒服。
    连着挖了四个时辰,握着锄头的十指都已经止不住的抽搐颤抖,险些就要从手中滑落下去,众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很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要是就这么闭上眼睛往后一道睡死过去就好了。
    季思有些不安,他身上的月白素衣被泥土雨水打湿的瞧不出本来的颜色,整个人透着疲惫,围着废墟饶了几圈,看着挖出来排水的沟渠沉思,随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了过去冲祁然问道: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照着这处挖真的能通?
    祁然站在临时搭起的雨棚中,听见声音将视线从手中图纸上移开,抬头望向站在雨中的季思,点了点头,司功给的图纸上,为了屋顶不积水,这处少了半阶砖石建的比别处低些,与其再沿着山脚挖,不如挖这处,至少稳妥些。
    成!季思侧脸望着身后矮山道:如今也无其他法子了,只希望他俩多撑一会儿。
    你祁然盯着这人侧脸上的伤痕轻声顺:你受伤了?
    啊季思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脸上还有些刺痛的伤痕,又瞧见自己满手污渍匆匆当下,笑了笑摆手,先头砸下来根枯枝,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划了一下,并无什么大事,再说大老爷们儿又不靠脸吃饭,有点伤痕什么的更显男子气概,说不准等把杜存孝挖出来,还能借着这伤占几分便宜,让他回京的时候折子上少写我几句坏话。
    闻言,祁然有些迷茫了,季思这人不应该是这般,他同这人除了公务上,私下接触不多,可从让人口中明白,谄媚怕死,小人得志,不管他人死活才是户部侍郎的本性,课眼前这人恰恰相反,一时之间祁然弄不清别人口中那个是季思,还是自己眼前的才是季思。
    季
    祁然刚张口却被外头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季大人!挖挖到房梁了!
    外头雨势未小,渗入土中滴落在砖瓦泥沙断木构成的狭小之地。
    仓禀塌的时候,崔灏拉了杜衡一把,纵身一跃躲过了砸下来的支撑房梁,随后粮仓一到就被压在了其中,四周轰隆隆的一下就黑了,稍稍一动就能感觉到头顶唰唰往下掉的泥沙,众人维持着艰难的姿势等了许久,从起先撕心裂肺的呼喊到现在的无声,就像希望慢慢消散一般。
    咳咳咳。右侧传来压抑着的咳嗽声。
    崔灏动了动耳朵,压着嗓子不确定道:杜大人?
    咳咳咳。杜衡还在咳嗽声音越来越响。
    杜大人?崔灏加重了些语气。
    好一会儿咳嗽声才停下,紧接着杜衡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下官在。
    听见他声音,崔灏松了口气,可是有何不适?
    不小心吞了口沙子,呛到了。
    崔灏望着眼前不知道是横梁还是树枝的东西眨了眨眼,苦笑道:未曾想会是这般死法,有些窝囊啊!
    不会死的。杜衡哑着声接了他的话。
    嗯?
    不会死的,杜衡又重复了一边,这次说的更清楚了些,季大人和祁大人会救我们的。
    季大人?崔灏有些诧异,若是只有祁子珩他能理解,可这里头加了个季思就有些让人玩味了,侍郎大人此时许是在刺史府吃酒歇息呢。
    不,他会来。
    杜大人为何这么肯定?
    杜衡没出声。
    闻言崔灏闷笑出声,不小心牵扯到胸前伤处,疼的龇牙咧嘴,缓了一口气正欲再出声,就听见头顶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大片大片的泥沙掉落在他身上。
    周遭众人开始吵杂起来,大声哭喊着:救命。
    这里咳咳咳,这里有人!
    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压在他们顶上的桁架砖石被挪开,倒灌进来的积水黄土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险些把众人活埋了,在黑暗中几个时辰,突如其来的亮光有些刺眼,杜衡偏过脑袋闭上了眼睛,身上那些压了自己许久的杂物被一一拿开,被人扶起来时,双脚落在地上,杜衡这才有了些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缓缓睁眼,一抬头便瞧见了身旁的季思和祁然。
    有些狼狈的侍郎大人咧嘴冲自己笑了笑,杜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往后福气分我些可行。
    杜衡勾了勾唇点头。
    他信的过祁然为人,于是通过近日相处下来去赌季思这人能为挚友。
    事实证明,自己赌对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剧场被窝拿去做双皮奶吃了,没了。
    ps:啦啦啦,杜大人以后可是要当季思僚机的人,他现在官阶小,跟着主角混自带buff加成,加官晋爵如花美眷不是问题,哪儿能随随便便就死了呢,湘州这章是第一个副本,先有水患后有疫病还有贪官,平水患治疫病灭贪官,所以不是写的慢,而是因为第一个副本要打的boss有点多,可不得慢慢来嘛。
    第46章 有劳子珩抱我上马
    底下的人被救了出来后,那处没有桁架房梁撑着的废墟彻底塌陷了下去,轰隆隆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格外清晰。
    春寒料肖,风雨刺骨,季思他们在雨中泡了四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这雨都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祁然嘴唇被冷的泛白,杜衡和崔灏他们被安置在那个简陋的雨棚中,本就狭窄的地方更是拥挤,他就站在一旁树下,浑身湿的透彻。
    此时眯着眼盯着另一半仓禀思索,随后让人将王之贵唤来吩咐道:王判司,杜大人和布政使在底下压了四个时辰,又淋了雨受了寒,这处实在不像让人歇息的地儿,别是好不容易过了这一遭,又给染上病,你带着人用马把杜大人他们送回府去,大夫热水汤药都是提前备好的,走快些别耽误了事,难民所那处放完粮了,就把人都喊过来,再派人去找些担子箩筐驮车油布来,府衙里没有就去买,买不到就去挨家挨户给百姓借,总之半个时辰就得送过来。
    王之贵提着湿漉漉的袍子跑的气喘吁吁,呼吸还没平息,就听见祁然一通安排吩咐下来,急急忙忙点头: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等人慌里慌张走远了,祁然才接过护卫递过来的蓑衣穿在身上,将斗笠帽檐往下压了压,虽说衣衫已经湿透却好过一直淋着雨,他穿戴好后钻进雨中,步子迈的极快,溅起一地的泥水,弓着身从在墙上敲出来的一个豁口处进到另一半仓禀中。
    仓禀为了方便管理,修建时只定了一个出口,好巧不巧就是被压塌的那一部分,现在被碎石断木堵的严严实实,他们没得法子,只能从墙上砸了一个洞以便于进出。
    祁然进去后才发现雨水从废墟间隙中冲进来,哗啦啦的水声特别清晰,屋顶时不时还会掉落块瓦片石块儿,摇摇欲坠的瞧起来有些恐怖,里头用来排水的沟渠被泥沙堵塞,积水排不出已然漫过脚踝,混合着黄土枯叶十分浑浊。
    他蹚水朝着前方季思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询问道:如何了?
    听见声音季思回头瞧了他一眼,脸色有些不好,没有先回答而是反问:送回去了?
    虽没特指是谁,到两人心里都清楚,祁然点了点头。
    季思这才继续道:按着账目来说,湘州仓禀里应该还剩一千五百担粮食,布政使借的五百担粮食入了仓禀还没来得及登记在册,若是再加上这个共是两千担粮食,大概够湘州用上半个多月的,可这仓禀塌了一半,我刚刚和刘参政算下来拢共加起来大约在一千担左右,这里头还包括那些在水里泡坏的,按照湘州现在这情况,最多够吃十天。
    刘仁信愁着脸说:这里头的面粉在水里一泡可就什么也不剩下了,那些个泡烂的黍糜也都不能吃了,泡了几个时辰下肚会起病的。
    无妨,祁然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答道:先运回去,能运的都往回抬,想想法子总归是能吃的,总好过再堆在这儿,到时候不是被污水泡烂就是塌了被压在底下。
    成,季思点了点头,那洞口太小了,我去瞧瞧怎么抬出去方便些,外头就得辛苦子珩守着了,这屋子根基不稳许是撑不住多久也得塌了,还需抓紧些时间把这里头的粮食运出去。
    侍郎大人为官以来,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主儿,平日里在临安出行那次不是围着一群下人护卫,代步用轿,吃食珍馐,身上不沾一丝尘土,此时却是满身的泥土雨水,湿发紧紧贴在额前,脸上挂着伤,衣袖高高挽起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长袍下摆被掀起来缠在了腰间。
    许是在风雨中冻了许久,他此时的脸色透白,侧头同身旁的刘仁信低声说着话,没了往前那种张扬艳丽感,甚至让人难以想象这人是个奸佞之臣。
    祁然转身走了几步,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回头轻声道:季大人,多加小心。
    闻言,季思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然看不见人影。
    没事。
    他勾唇笑了笑。
    来日方长。
    等到窦元亮领着人过来将仓禀中剩下的粮食小心翼翼运回湘州府衙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又因为下雨的缘故,更是比平时更要暗上几分,一眼望去浓的看不见事物。
    布政使司和湘州复杂的人在雨里泡了一整天,各个像是在泥坑中滚了几圈,全身上下瞧不见一处干净地儿,祁然领着人才运了第一批粮食,从仓禀冒着雨走到府衙,路上无光只能摸黑前行,山地湿滑,雨珠落地,泥点乱跳,这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众人屏住呼吸咬牙撑着,刚卸下身上的担子,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抬手迈腿的都废了老大的力气。
    季思没跟着送粮的人回府衙,还在仓禀这处,他得守着人把山脚的截水沟重新挖起来,要不然这粮食还没运完,再来一次滑山,众人统统都得交代在这儿。
    这事来的急,谁都没准备好就累了一天,就连那些摸爬打滚惯了的护卫士兵都有些脱力,更别提锦衣玉食养着自个儿的季思,他以前在蜀州军营跟着士兵混,身子骨的确是不错的,可季大人这身子却是极弱的,前不久又在鬼门关走了遭病气还没去干净,按理说是撑下不下去的。
    刘仁信和他待了一天,本以为这侍郎大人撑不了多久就得倒下,谁知倒是布政使司的晕倒好几个,这位侍郎大人还双目清明将种种安排妥当,有些叫人佩服。
    又过了两个时辰这沟勉强挖好,仓禀里的粮食也剩最后一趟,祁然从纵马乘夜而来,身后跟着的是运粮的队伍,他指挥者把粮食放在驮车担子箩筐中,又用沾了泥沙的油布仔仔细细盖好,让刘仁信提灯带路再依次陆续按着来路返回,所有人慢慢回去,刚刚还满是人影吵杂的矮山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留下哗哗的雨声和踩在水坑中声响。
    祁然紧紧勒着疆绳,马匹有些急躁的来回踱步,伸出舌头卷走一些雨水,随后仰头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一扫视过去,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他驱马往前走到个士兵面前沉声问道:瞧见季大人了吗?
    季大人?那士兵摇了摇头,随后又指了指前头,许是在前头吧。
    闻言,祁然脸色不太好看,调转马头围着仓禀四周来回转悠,季思!
    他声音被雨声淹没,穿不过这层厚厚的雨帘。
    四周没有灯,只有些许微弱的光,被雨雾遮挡,目光所能瞧见的事物有限,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像是筛子里滚落的黄豆,扰人心烦。
    祁然的呼吸在雨中有些沉重,抿紧的嘴唇和紧皱的眉头泄露他的不悦,一身的煞气,他稳下心绪思索片刻,掉了个头往那临时搭起来的雨棚处走,借着闪电的光瞧见了那个盘腿坐在地上的身影。
    季思是被嘶嘶的马叫混合着雨声吵醒的,他先前打算替挖沟渠的士兵拿几个斗笠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整天没进食的缘故,刚起身走出两步,腹部绞疼眼前一黑,所有事物天旋地转换了个方向,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晕了过去。
    他其实没晕多久,意识也没消散,就是四肢有些酸软提不起劲儿来,听见声音便揉着后脑坐起身来,这时腹部绞疼未消,便就坐在原地等阵痛缓一缓,也不介意浑身沾了泥水,抬眸望向前方,突然,天边出现一道闪电,刺眼的光划破了天际,带起一道曲折的痕迹照亮了天地万物,也照亮了坐在马上垂眸看着自个儿的祁然。
    这光转瞬即逝,再一眨眼又是一片黑暗,霎时,轰隆的一声震天响地动山摇般的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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