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过死的是个乞丐,竹席一卷直接扔山上了。
    嗐,我还当什么大事呢,一个乞丐而已,湘洲城里这么多乞丐,死就死了吧,这天怪冷的,咱们进去吧。
    剩下的话语消融在风中,只留下呼呼的风声。
    季思抬了抬手,将被风吹起的斗笠往下按了按,这才偏头望向主道两旁。
    湘州许是地势较高些,受灾情况最小,除了地面积潦街道上行人少了许多,几乎看不出什么问题,家家户户门口挖了沟渠,房檐滴落下来的雨水就顺着沟渠流入城里护城河中,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急促的小溪。
    他们进城的时候已是亥时,街上更是安静,远处偶尔响起更夫的声音,一盏盏悬挂在檐角的灯笼,在雨雾下带着层光晕,瞧的人有些发晕。
    刺史府邸距离城门没有多远,没一会儿就到了,他们前脚刚一翻身下马,后脚就有下人举着油伞迎了上来,领着他们进去。
    窦府不算大,却处处透露着读书人的雅致,檐亭菡萏,竹林璀错,涓浍碛砾,东桃西李,无一不秀美。
    正厅旁种了棵槐树,枝繁叶茂树身足以三人环抱,行至此,季思停下了脚步,身后的王之贵皱了皱眉头正欲迎了上来,却见这人抬腿又继续往前走去,仿佛只是停下来歇口气而已。
    进到厅里便有丫鬟替他们褪下湿透的蓑衣斗笠,随后奉上热茶。
    王之贵弓了弓身,冲几人笑道:三位大人稍等片刻,先喝口热茶,下官这就去告知刺史大人。
    辛苦王判司了。季思客套着说。
    下官职责所在,职责所在。王之贵擦了擦额上雨水,轻声吩咐下人候在厅里便转身小跑出去。
    一口热茶下去,在寒风暴雨中冻的刺骨的身子渐渐回了些暖意,季思不是祁然和杜衡那种能乖乖坐着的性子,放下茶杯后左右张望起来。
    这屋中摆设极为简约,入目最惹眼之物竟然是悬挂在主座顶上的一副山水画,占了大半面墙壁,细细瞧来却即非名家大作,也非鬼斧神工,总而言之不过尔尔。
    来人了。祁然垂着眸轻声说。
    闻言,季思收了四处打量的心思慢慢坐了过去,身子刚接触到椅子,门外走廊便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几声过后两个身影便出现在门口,走在后头那人正是王之贵,前头便是窦元亮。
    他鬓角有些凌乱,胡须夹杂着白丝,喘着大气,像是一路狂跑而来,身上的官服有些紊乱,衣角下摆被溅起的雨水染上了污渍,站在门口有些急促,看清屋里三人后,急忙整理发冠扶平衣襟跨步迈入,行至三人跟前,颤声道:下官,湘州罪人窦元亮见过侍郎大人少卿大人。
    音未落,双膝便已咚的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的王判司也跟着咚一声跪下。
    这突如其来的得发展让人有些意外,祁然抬眸扫了一眼,杜衡依旧是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是季思皱了皱眉头,起身虚扶了一下窦元亮轻声说:窦刺史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请起,有什么话咱们起来说。
    窦元亮摇了摇头,扒掉季思搭在自己两侧的手,弯下腰额头点地语气悲怆,湘州水患一事,下官其罪有三,其罪一,初春雨水过盈,湘州地势低洼,山林濯濯湖泊湍濑,下官明知却未有防护,才造成这般局面;其罪二,水患一发未能及时寻到解决策略,造就湘州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良田被淹,房屋被损,自认无颜以对;其罪三,身为湘州父母官,当因以百姓忧苦为主,百姓遭此苦难,下官却无法感同身受替其受罪,寝难安食难咽,自觉妄受圣贤教导,妄为百姓之官,妄做大晋之臣啊,侍郎大人,下官有罪,有罪啊!
    一番话说完,已然带了哭腔,字字泣血,令人动容。
    季思叹了口气,再次弯腰将人扶了起来,窦大人事事替湘州着想,时时为百姓操心,句句不离自身之职,何来的罪何来的错,这天灾非我常人之力可扭转,这般局面非是你我所想看到,事已至此窦大人莫要在自责了。
    侍郎大人,窦元亮红着眼眶抬头,反手紧紧抓住季思双手,好似抓住了救命得浮木,下官这条烂命是死是活已然不重要了,只求大人,救救湘州救救湘州百姓啊!
    这季思皱着眉,有些为难。
    他身后的王之贵同样眼眶同红,见状连忙上前扶住窦元亮,刺史大人,几位大人长途跋涉已然挺累了,不如先让几位大人先休息休息,水患的事等明日再说不迟啊。
    是下官疏忽了,窦元亮站直了身子,稳住了心绪歉意道:几位大人奔波了一路,想必异常劳累,下官已吩咐下人备好热水干衣,小菜点心,几位大人先好生休息,至于其他的,明日再说便是。
    有劳窦刺史了。祁然微微颔首。
    祁大人言重了,倒是因为湘州这事劳祁大人此行了,王判司领几位大人回房休息。
    是。
    从窦府大厅里出来王之贵就带着三人往客房走去,客房在窦府西面,沿路种了一排李树,季思看了一眼笑着打趣道:刺史大人府中倒是像开了个果林,这又是桃树又是李树的。
    王之贵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也跟着笑了笑,刺史大人平日里爱摆弄花草树木,说可以陶冶心性培养耐心。
    原来是这么回事,季思眯着眼睛继续道,不知还要走多久?
    就在前头,王之贵说的前头果然不假,拐了个弯也就到了。
    他站在一旁语气恭敬,时候不早了,下官就不打扰几位大人休息了,丫鬟就在外头,大人们所有需要告知她们便行,几位大人好生休息,下官先行告退。
    等祁然沐浴洗漱完时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这几日为了早些赶到湘州没日没夜的赶路,饶是他也有些吃不消,绷着一根弦时没发现,等整个人泡在热水中时才发现浑身肌肉酸痛,四肢百骸提不起点力气,稍微用点力就是筋骨扯着皮肉疼。
    他墨发散肩,发梢湿透弯曲,思来想去便坐在桌前到了杯热茶拿在手中。
    茶液滚烫,白瓷杯的温度灼热了手指,驱散了他一身的凉意,索性拿起自己佩剑一下一下细细擦拭起来。
    屋外雨势渐小,只剩淅沥沥的声音,这时,窗外响起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动静不大但胜在祁然内力不浅,自然而然能够听到。
    祁然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却还是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窗前,猛地一下一拉窗棂,果不其然瞧见了鬼鬼祟祟蹲在自己窗台的季不言。
    季大人缓缓起身立在祁然眼前,也是一副正欲就寝的模样,就穿了白色中衣,外头罩了件同色的棉质秋衣,平时整齐束好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长度及腰,夜风拂过四处飞扬,带着股淡淡的香气。
    白衣墨发,雨夜相会,季思容貌本就有些邪气,称着这副景象多了一些魅意少了几分正经,像极了话本里半夜私会书生以身相许共赴巫山云雨的山间精魅。
    精魅歪着脑袋露齿一笑,子珩还未歇下啊。
    可惜这书生是个不知情识趣的,上下瞟了他一眼,只是冷冷的问了句:有事?
    嗯。季思点了点头。
    祁然没接话,只是转身回了屋继续擦拭剑身。
    季思笑了笑,双手撑着窗台翻身跳进了屋里,末了还顺势关好了窗,理了理身上外衣自顾自坐下倒了杯热茶一口饮尽,暖意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胃里,让人一下就舒服了起来,他裹紧了外套侧头看向身旁这人轻声道:睡不着随便走走,真巧遇见子珩也未就寝。
    见祁然没搭理他,季思也不介意倒了杯热茶继续说:这是我第一次来湘州,未曾想这地儿竟如此冷,明明初春倒似初冬一般刺骨。
    祁然依然没出声,季思索性又换了一个话题,可惜无酒也无月,不然还可同子珩小酌两杯,听闻陇西邳州千日春味道极佳,也不知湘州有没有卖的,这千日春不得了了,用的初春十种带露花酿成,酒封开封的时候十里飘香醇馥幽郁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祁然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忽然之间想起有那么一个人,也是这般在自己耳旁念叨着邳州的千日春,话没说完他自个儿倒是先咽了口水馋的不行。
    季大人,祁然垂眸将剑塞回剑鞘打断了他的话,这时候也不早了,大人若无重要事情同下官商讨,不如早些回房休息。
    啊?季思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请了出去。
    他站在走廊外听着屋里的动静逐渐消失,明明灭灭的烛火跳动了几下最终归于黑暗,季思侧头看了一眼勾起唇角笑了笑,才搓着有些僵硬的身子回屋。
    季思走的很慢,脚步有些颠簸,脸上的表情却难得的愉悦,他觉得自己实在算不上一个好人,用厚颜无耻处心积虑来形容都不为过,方太傅说得好:小王爷许是在蜀州养大的缘故,斯文的皮相下是一身的反骨,想要什么那就拼死都得要。
    自己就是这么个东西,他要祁子珩,那就想方设法都得得到。
    执念也好,贪恋也罢。
    祁子珩之于他,便如冬走的及时,春来的及早,世事不决,他人难悟。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震惊脸】我视力出现问题了吗?我怎么看见十三更新了!
    帅气的作者:【叉会腰】可把我牛逼坏了!
    读者小可爱:【震惊脸】失踪人口难道想通了!
    帅气的作者:嗯哼!【傲娇】
    读者小可爱:【狂摇肩膀】加更啊,万字啊,发糖啊!我要看祁季暖暖在线开车啊!
    【系统提示:你拨打的是空号,请你明年再拨】
    读者小可爱:
    ps:我都是现码现更,也没来得及检查错字,反正你们都习惯了
    我没存稿,每天努力码到四千就更新,码不到四千就隔日,三儿子太难写了,不是我太慢,我检讨!
    第37章 言微轻,力有致
    连下了一夜的雨在昧旦时分渐渐小了去,天幕阴沉,狂风呼啸,朝云叆叇,行露未晞,虽说雨停了,却依旧未有晴光潋滟的景象,天地间依然明暗交替,路上满是雨水积潦。
    季思起了个大早却一直耐着性子躺在床上闭目眼神,没有发出点动静,一直等到天光渐明,外头来回踱步的人实在无法,才轻轻敲了敲门,赔笑着道:季大人,时候不早了,这用完早饭一会儿还得去西郊分发粮食给百姓,您看这
    王之贵的声音透过木门传了进来,听起来有些不真切,季思睁开眼左右瞧了瞧,衡量了半天,抄起床边的椅子狠狠朝着房门的方向砸去,语气中满是被打扰了睡意的怒火和不悦,滚!
    屋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王之贵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又再次硬着头皮说:祁大人和杜御史已经早早在前厅等着了,大人这般怕是不妥吧。
    话音刚落,面前的门猛地一下被拉开,季思黑着一张脸,扫视了端着脸盆洗漱用具的众人一眼,不耐烦的转身往里走,嘴上还不忘怒骂着:大清早就吵得人不消停,这天不还没黑吗,急什么急,这人还能跑了不成!
    大人教训的是,王之贵站在一旁点头哈腰,一边吩咐着下人替季思洗漱,一边为难解释:湘州水患这事此时迫在眉睫,祁大人也是忧心再耽误下去皇上不悦,早一天盘查完,便可早一天回临安,故而这才让下官来唤大人的。
    祁大人?季思将帕子摔在一旁,冷笑一声,他祁子珩算个什么东西,在京中就时常与我作对,不过是念着祁相三分面子,一路上受够了他这窝囊气,搬出皇上如何?真当我怕了他不成。
    王之贵哪敢接话,这两头谁他都不能得罪,出了满头的汗也不敢抬手去擦,只好连连点头好声好气哄着这个活祖宗,等他收拾妥当才慢慢悠悠往饭厅走。
    季思架子摆的足,被一群丫鬟下人簇拥着,才踏进门一眼就瞧见了正对着门口眉头轻皱的祁然,脸色同平时无二,只是熟悉的人都能瞧出他的不悦,而一旁就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杜存孝。
    气氛有些怪异,窦元亮摸了摸胡子,起身迎了上去客套道:侍郎大人来了,昨夜歇息的可好。
    不如何,季思等丫鬟拉开椅子坐下,汤勺搅弄着碗底清水似的米粥,语气烦躁的回应,被褥太糙,床板太硬,好不容易歇下还被不知哪儿来的脚步声吵醒,像是进贼了一般,本官今早起来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还有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吗,我怕是狗都不吃这玩意儿,本官是倒了多大的霉,跑来这破地方十足是活受罪。
    季大人若是昨夜未休息好,不如在府里歇息,下官和窦刺史去便可。祁然淡淡的说。
    祁大人算盘打的极好,这么尽心尽力,不清楚的还以为窦刺史给你了什么好处呢。
    这话语气满是嘲讽和不屑,窦元亮却也没生气,只是笑了笑,湘州这穷乡僻囊的地方自是比不上临安,是下官治理不当,这才辛苦侍郎大人走这一趟,待水患平息后,定当备上酒席好生尽尽地主之谊,只是如今湘州粮食紧缺实在拿不出大鱼大肉,还望季大人体谅。
    叮。
    季思将汤勺扔进碗里,溅起的汤渍滴落在桌上,随后他冷哼一声,不吃了,狗都不吃得玩意儿你们自个儿吃吧,一群平民百姓哪儿来的面子还让本官去看他们,谁爱去谁去,恕不奉陪!
    说完一脚踹翻椅子气冲冲的朝着来时的路走了。
    窦元亮望着这人离开的背影,有些为难,这
    窦刺史不用在意,祁然道:由着他去,咱们继续商讨水患这事,话说湘州出了这等大事,那怎不见陇西布政使司的人呢?
    唉!窦元亮叹了口气,这陇西布政使姓崔名灏,这陇西十八州谁不知道他的名头,他不是不救湘州,他是不想救啊!
    哦。祁然擦了擦嘴角,有些惊讶,此话怎说?
    湘州土地平旷,少山多原,土壤肥沃,良田众多,以往粮食产量颇丰,崔灏惦记湘州已不是一两日的事了,若此次湘州水患难平,下官自是无颜再当这刺史之职,得利最大的便是他,狼子野心,无异乎此!
    这般说来,崔灏这人城府颇深,竟视湘州百姓性命不顾,妄为大晋官员,到时候回京还需杜大人如实禀报给陛下。祁然侧头望了杜衡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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