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讲到格鲁派的时候,胤祐打起了精神这与噶尔丹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噶尔丹的母亲是和硕特部固始汗的女儿,姓孛儿只斤,因此他才敢自称黄金家族后裔,好像也没什么错。
    因为长期以来噶尔丹的母亲都只有僧格一个儿子,于是跪求三世温萨活佛赐子。
    温萨吓一跳,竟然有女施主向出家人求子?
    女施主不依不饶:反正你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两天好活,圆寂之后投胎给我当儿子,可以吗?
    这个请求乍听之下有点过分,仔细想想又不那么过分。
    温萨活佛估计也是被缠得没有办法,欣然同意了。
    女施主这不是求了个儿子,而是给儿子求了个好身份。
    说来也巧,就在噶尔丹的母亲怀孕不久,温萨活佛溘然离世,而后噶尔丹出生,随即被当时的格鲁派领袖认定为温萨活佛转世,一出生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世俗和宗教地位。
    后来,他也利用自己的宗教身份,号召遍布蒙古的喇嘛为他提供情报。
    在噶尔丹13岁那一年前往西藏,拜见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嘉措,供养大量礼品。因为前世属地和寺庙都在后藏,在日喀则拜四世达赖为师,学习佛法。
    康熙元年,达赖大师圆寂,噶尔丹回到布达拉宫又拜罗桑嘉措为师。
    在噶尔丹之前,他的父兄常年带领部落抗击沙俄侵略,在噶尔丹还俗成为准噶尔部首领之后,反倒与沙俄关系紧密。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不仅具有很高的领袖才能和宗教地位,骁勇善战,心狠手辣,也具备了一定的外交活跃度。
    在成为准噶尔首领之后,他既是五世达赖的弟子,又与清廷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还使得沙俄停止了旷日持久的侵略,转而为他扩张领土提供了武器支持。
    胤祐南征北伐胜战连连,统一厄鲁特蒙古称汗之后的噶尔丹野心愈发膨胀,开始将目光锁定南边那一片更加广袤富足的领土大清。
    但他不可能上来就向康熙宣战,那是找死。
    他要从喀尔喀蒙古开始,一点一点推进,蚕食漠北漠南蒙古各部,再南犯直逼京师,最终实现他的政治野心。
    在政治舞台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从雅克萨之战,到乌兰布通之战,再到即将到来的远征噶尔丹,胤祐早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关起门来自己干自己的,贸易是必须的,文化交流也是必须的,外交更是必不可少。而国防才是外交活动最坚实的后盾。
    和解尘大师在禅房内对坐一个上午,棋没下两局,话倒是没少说。
    胤祐端起茶杯,将半杯残茶饮尽,这便起身告辞。
    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个事,回身问道:乌库玛嬷让我来求个平安符。
    大师轻叹一声佛号:仙君不需要这个。
    胤祐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这寺院很大,后山仿佛还有很大一片区域。
    胤祐今日倒是没什么闲逛的兴致,在小沙弥的引导下往寺院外走。
    走到两座殿宇之间的时候,看到雪地上有什么东西,脚都已经抬起来了,差点儿踩上去。
    弯腰捡起来,是一方素白的锦帕,素得没有一丁点刺绣,展开来却有四行小字: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字也不是绣上去的,而是写上去的,隽秀端庄,却又暗藏锋芒。
    舜安颜伸个脑袋过来张望,问:谁的?
    胤祐将素帕丢给他:你猜。
    舜安颜把素帕翻来覆去的看:这怎么猜?
    胤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那你还问我。
    上了马车,胤祐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心里还在琢磨噶尔丹这个人。
    舜安颜坐在一旁,问他:现在回宫吗?
    胤祐眼睛也懒得睁开:什么时辰了,先吃饭。
    京城舜安颜可比他熟,立刻给出了几个候选地点:庆云楼?正阳楼?还是及萃楼?
    胤祐说:去你家。
    我家?舜安颜把手里那张帕子揉成一团丢进他怀里,我家能有什么好吃的。
    胤祐顺手拿起素帕抹了把颈间化开的雪水,笔端闻到一股梅花的幽香:就去你家。
    佟国维正准备吃午饭,下人前来禀报,说小少爷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朋友。
    舜安颜今日应该在宫里当差才对,怎么会突然回来,还带回来一个朋友。
    当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胤祐已经出现在堂屋门前。
    佟国维赶紧把人迎了进来,一掀衣袍就要给他跪下。胤祐一把扶住他的胳膊:郭罗玛法不必多礼。
    佟国维看着他,既欣喜又为难。看到外孙自然高兴,但康熙最忌讳皇子与大臣来往,除了索额图能时常出入东宫,别的大臣都不敢与皇子接近。
    他一直以来都十分小心,就算有机会接触,他也刻意和七阿哥保持距离,就是不想让康熙多心,怎么这还到府上来了?
    最后把舜安颜训了一顿,说他不好好当差,带着七阿哥乱跑。
    舜安颜挺委屈的,他一个哈哈珠子,还能管得着主子要去哪儿?
    胤祐笑了笑:我是替太皇太后到大觉寺上香,出来的时候,感觉饿了,让表弟带我过来蹭饭。
    七阿哥踩着饭点儿来了,佟家上下自然是好吃好喝的招待这位祖宗。
    胤祐说来蹭饭,就真的是来蹭饭的。风卷残云一般,向他郭罗玛法和几位舅舅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饭量。
    吃饱喝足,这就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了。
    佟国维笑了,心说这小祖宗还真是跑来吃他这一顿的。
    临到出门前,佟国维再次拉住了他:七阿哥。
    胤祐转过身来,握住他的手:郭罗玛法,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佟国维叹口气:我这一把年纪,就算跟着黄上去了,也不能像乌兰布通那样披甲上阵。
    胤祐乖巧的笑了笑:这不是有我吗?
    我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无论如何,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想想你的额娘,他只有你一个儿子。
    好。
    胤祐答应得很爽快,因为他觉得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情况能被称为险境。
    他比他阿玛还要自信。
    最终,康熙出征漠北,讨伐噶尔丹的日期定在三月。那个时候,兵马粮草都已经到位,冰封的道路和河道也已经解封,是出兵最好的时候。
    出征之前,康熙就给自己的儿子们安排好了任务。
    大阿哥胤禔,与索额图一同率领御营前锋营,参赞军机;三阿哥胤祉,掌管镶红旗大营;四阿哥胤禛,掌管正红旗大营;五阿哥胤祺,掌管正黄旗大营;六阿哥胤祚,掌管正蓝旗大营;七阿哥胤祐,掌管镶黄旗大营;八阿哥年纪尚幼,就留在皇父身边,协调各处。
    就连保泰,也安排在裕亲王身边,掌管正白旗大营。
    皇太子奉康熙之命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并留在京城监国。
    并且向内阁传口谕,各部院衙门此次不需要将奏章快马加鞭送到他的手中,凡事著皇太子听理,若重大紧要事件,著诸大臣会同议定之后,启奏皇太子。
    其他年纪更小的皇子,留在上书房好好读书。
    所有人都对皇父的分工表示很满意。除了大阿哥和胤祐。
    大阿哥虽然率领御营前锋营,参赞军机,算是兄弟中唯一有实权的。但是旁边竟然还有个索额图。
    索额图在乌兰布通之战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得罪了很多人,至少是把大阿哥、佟国纲、裕亲王挨个得罪了个遍。
    现在大阿哥还要奉皇父之命,跟他一起领兵打仗。嘴上不说,心里颇有微词。
    胤祐就更不满意了,虽然康熙让他掌管镶黄旗,但谁都知道,八旗各有都统、佐领。几位皇子也就是跟着去凑凑热闹。
    镶黄旗是上三旗之首,一直都是由皇上亲自统领。
    说白了,胤祐和八阿哥差不多,也就是在皇父身旁打打酱油。
    这胤祐能答应吗?小崽子好久没有这么闹过了,把他阿玛堵在集凤轩,说什么也不肯服从安排。
    胤祐愤愤不平的说道:我明明可以领兵打仗,为什么不让我去?
    康熙反问他:你说为什么?
    胤祐坐在他对面,嘟着嘴,脸都气成了包子:因为阿玛不相信我的能力。
    你能力再强也不行。康熙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哼笑一声,别想了,你就乖乖留在阿妈身边,平安的去平安的回来。这样朕才好向老祖宗交代。
    不,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那就留在京城读书,哪儿也别想去。
    当儿子的始终也斗不过当阿玛的,康熙对他的无理取闹一点也不生气,把他吃得死死地。
    胤祐也没有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他选择跟着康熙出征。
    皇贵妃摸摸他的脑袋: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胤祐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说话,以后有没有机会他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准备,反正这次机会他不会就这么轻易错过。
    权利都在康熙一个人手里,他说一不二,皇贵妃也没有办法。
    做母亲的,反而放下了心,把儿子留在他阿玛身旁,至少是安全的,除非噶尔丹真有本事让历史重演,复制个土木堡之变,生擒康熙,否则,胤祐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家三口各有各的打算,胤祐最后也妥协了。康熙对此非常满意,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听话。
    胤祐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当天晚膳,差点一顿吃光了皇贵妃半个月的供应。
    第二日,皇贵妃又单独把胤祐和四阿哥兄弟俩叫来身旁,给了他们一些外用内服的常备药。又交代了一些常见病的诊断和处理方法,尤其是外伤方面,如何止血如何包扎防止感染。
    这些知识,胤祐从小就学,早就烂熟于心,感觉自己充当半个军医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出征的前一天,胤祐最后一次上张勇将军的课。
    他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也始终没想明白:我总觉得噶尔丹的目的不是真的要南犯我大清,至少现在不是。他总是在强调,要我阿玛交出喀尔喀蒙古诸部。
    张勇将军笑道:你能看看头这一点,为师很高兴。这说明,你对蒙古的形势又有了新的理解。
    入侵中原一定是他的最终目的,这是瓦刺一族世世代代的夙愿。但这并不是噶尔丹现阶段的目标,他的目标仍然在喀尔喀蒙古。
    胤祐脱口而出:为什么?
    张勇将军不回答: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胤祐想起了策棱,他们就是从漠北来的,随即又想起了土谢图汗部、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他们和漠南诸部一起,被编为37旗。
    他这才恍然大悟:因为没有人。漠北虽然有大片的土地,但是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率领部众南迁,投奔大清。
    没错,噶尔丹攻打下喀尔喀蒙古,却没能得到人口和牲畜。他们是游牧民族,领土在他们的牛羊和马匹的背上,没有了这些,再大的徒弟又有什么用呢?【1】
    胤祐点点头:我明白了。
    徒儿。张勇笑道,我能这样叫你吗?
    他是真的喜欢胤祐,在过去五年多的相处中,把自己毕生的军事技能与经验都传授给了他,希望能看到他守卫边疆的一天。
    当然可以!胤祐立刻站了起来,躬身一揖,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张将军赶紧将他扶起来:为师最后对你说一句话,你要牢牢的记住。噶尔丹岁骁勇,但却并非一流名将。他奸诈诡谲,但你要相信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要轻敌,也不要将他想得太聪明,知道了吗?
    胤祐再一次重重的点头:我明白了。
    出行之前,胤祐带上了他那把七星。他以前出门从来不带这把剑,带上小剑灵就够了。
    这一次,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会有未知的事情发生,于是,带上了这把剑。
    走到院子里,看到傅先生正在摆弄几盆兰,上前去跟师父告别: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傅先生笑了笑,看到他腰间悬挂的佩剑,伸手一把扯掉了自己送的那个条穗子。
    胤祐惊讶道:当初不是您说要加点重量,敬畏生命?
    傅先生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我徒儿的命更重要。果断一些,该杀就杀,决不能手软,留下后患。
    胤祐抱拳:徒儿记住了。
    傅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出征之前,康熙带着众皇子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胤祐没说什么离别的话,只笑着对太皇太后说道:路上遇到什么好吃的,就派人送回来给你尝尝。
    太皇太后拍着他的手:好好好,我的小七最乖,出门打仗还想着乌库玛嬷。
    你要记得每天都想想我。
    是,每天都想你。快去快回,回来就该娶媳妇了。
    胤祐咧着嘴笑:哥哥们还没娶媳妇,哪儿就轮到我了?
    这次出门,胤祐把他的小白龙和胭脂都带上了。
    这两匹马都很有灵性,各有各的用途,胤祐一开始,犹豫了半晌,最后决定还是都带上。
    三万六千人浩浩荡荡出京师,康熙身着甲胄,骑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头盔上长长的盔枪,以及上面的红缨昭示着皇上至高无上的身份。
    皇子们分别穿着各自八旗大营的盔甲,骑马走在他的身后。
    太子跟随康熙走到了距离京城四十多里的地方,还不肯回去。
    一路上总有诸多事宜要交代皇父,听得康熙都有点烦了,也不知道他俩谁是阿玛,谁是儿子。
    最后,康熙才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太子转过身来,向诸位兄弟抱了抱拳,随后策马离开。
    在走到胤祐跟前的时候却停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替他正了正头盔:乖乖地,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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