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无事,去召见荆拓,说些要紧事。李乐兮背对着她,将自己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好。等她穿好了,回身去看,裴瑶依旧什么都没有穿,她皱眉:你怎么那么懒。
    裴瑶却看着她的头顶:皇后,你居心不良。泡泡成了黄色的。
    李乐兮坦荡,方才你说了很多遍,本宫心思正,不过就是想睡你罢了。
    裴瑶干瞪眼,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李姑娘清心寡欲,不论她怎么勾。引,都不会动心。
    如今,她什么都没做,李姑娘就动了色。欲。
    李乐兮走至她跟前,修长的指尖戳着她的心口,柔柔软软,就像面团子,她笑了,以前有辈分在,不能随意动心。
    裴瑶哼了两声,拨开她的手,你重。欲。
    陛下懒惰。李乐兮轻飘飘地丢回去一句话,拿起一侧干净的衣裳,臣妾伺候陛下更衣。
    裴瑶被李乐兮推去宣室殿,商议王军一事。因是皇帝身侧的亲卫军,不宜召开大肆商议,就只召了荆拓来说话。
    李乐兮在御林军待了月余,摸清了规制与人员的大致调动。主要的几位负责人,除了裴以安外,其余都是荆拓的人。因此,想设立王军一事就很偏利。
    她说,荆拓听着,裴瑶托腮,留了一只耳朵给她,横竖是听进去了。
    御林军编制三万,多出的一万可充作王军不假,若是将精英都调走,御林军的战斗力则被大大削弱,于宫廷而言,添了一重危险。
    荆拓迟疑不定,李乐兮也没有催促,示意他慢慢来,她看向一侧的裴瑶。
    裴瑶光听着,两只眼睛发呆,不知在想什么,李乐兮问她:陛下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朕在想裴瑶迟疑,抬起眼睛,就对上李乐兮冷淡的眸色,她浑然一颤,道:朕、觉得该徐徐图之,急不得、急不得。
    荆拓看了一眼女帝,再观一眼师父,师父心思敏捷,扶持的女帝像是烂泥上不了墙。不过,之前师父不在的两月内,朝堂政事也没有乱,他看向女帝,不知她想做什么。
    李乐兮屏退荆拓,拉着裴瑶去批阅奏疏,陛下歇够了,你该去干活了。
    皇后,朕批阅奏疏,你干什么?裴瑶拉着李乐兮的手不肯放,朕忙着,你就这么悠闲?
    陛下之意,是想让我陪你?李乐兮气笑了,自打找回之前的记忆后,就变懒了。
    懒病上身,无药可救。
    裴瑶眯着眼睛,不然,皇后觉得呢?
    罢了,我带你去青楼见见国师。李乐兮扶额。
    裴瑶眼前一亮,双手攀上李乐兮的脖子,你觉得国师会不会乐在其中?
    不会,国师心里没有情爱,只有权势。可惜运气差了些,百战百败。或许本宫在,她就赢不了。李乐兮毫不留情地嘲笑。
    当初,百里沭侍奉楚元为主,楚元战死。
    大汉新立,又帮李元秉毒。害她,李元秉被她杀了。
    大汉后期,替惠明帝找她炼丹,惠明帝没过几年就死了。
    在大魏时,帮助裴绥夺天下,如今,裴绥自身难保。
    细细切想,百里沭压根就没有成功过,屡战屡败,幸好她心境开朗,不然,呕也得呕死。
    ****
    青楼是倚红偎翠之地,女儿家过去,容易出事。李乐兮让人准备两套袍服,两人扮成男子,光明正大地进去。
    在大汉,青楼鼎盛,一条巷子里多家,纷纷争夺客源,极力推举自家的花魁。大魏初立,洛阳城内不宁,多家青楼关门保平安,剩余的几家背后都有大人物支撑,寻常人轻易不敢惹事。
    进入花柳巷,就闻到浓烈的脂粉味道,裴瑶初来此地,檀香闻惯了,闻到这股味道后捂着鼻子不敢放。
    她拉着李乐兮问:你作何来找百里沭?
    些许旧事。李乐兮眸色冷凝,心里藏着重要的事,比大魏江山更为重要。
    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巷子里萧索,不少门都关着,偶尔几家琴馆还在开着。
    马车行至一半就停了下来,车夫跳下马背,主子,到了。
    裴瑶兴奋地掀开车帘,拉着李乐兮跳下马车,举目抬首去看,红色飞扬的大字:偎红阁。
    两人一下车,就有男人迎了出来,郎君,快进快进。
    裴瑶皱眉,很熟吗?
    李乐兮看出她的不解,附耳悄悄告诉她:他热情,为的是你口袋里的银子。
    裴瑶却道:我没带银子。
    男人听到后,眼皮一跳,笑意微顿,不快道:没银子可就进不去的,小郎君瞧着年岁不大,怕是瞒着家里来的,还是回家的好。
    裴瑶这才抬起眼睛,冲李乐兮弯了弯眼睛,悄悄将自己的手伸进她的袖口,捏着尾指。
    李乐兮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瞥她一眼,对男子说道:我有银子。
    言罢,拂开男子,领着裴瑶走进去。
    裴瑶孩子气,冲着男子吐了吐舌头,打断你的腿。
    男子却习以为常,抬脚跟了上去,招呼管事来招待。
    外间称为管事,到了青楼就是特殊的称呼:老鸨。
    老鸨殷勤地来招待,举步靠近两位郎君,上下打量一阵后就停了下来,道:两位姑娘想是来玩的。
    肤色雪白不说,并无喉结,其中一人还有耳洞,不是女子是什么。
    洛阳城内未出阁的女子胆大,来青楼玩闹的不止眼前人,她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但没有赶人走。能上门来玩,就肯定是富家女,不会缺银子。
    开门做生意,不会赶客人走。
    坐下后,百里沭就来了,与往日的灰布袍服不同,而是穿了一身华服,腰肢纤细。
    裴瑶的目光盯着她的胸口,毫不留情地嘲笑她:你看你、没有
    百里沭冷着脸,背过身去,不愿理会。裴瑶却走到她面前,拿手要去戳,一旁的李乐兮轻轻咳嗽,她忙将手缩了回来,背在身后 ,故作冷漠,道:太小了。
    李乐兮抿唇,也装出一副不爱搭理的姿态,唯独老鸨,拉开百里沭,你今日怎么上赶着出来接客。
    她们送我进来的,我自然得找她们。百里沭一脸不耐,她恨不得撕了自己这身衣服,她看向李乐兮,放我出去,我答应你的事情。
    裴瑶不知她的意思,听上去,百里沭很憋屈,她添了一句:你求她没用,是我送你进来的。
    百里沭睨她:你做得了她的主吗?
    裴瑶眨了眨眼睛:做、做不了。
    李乐兮却道:国师找到药引了?
    百里沭又是一阵憋屈:没有。
    在惠明帝活着的时候,百里沭研制过长生药,按照她师父留下的记录慢慢去摸索,甚至以李乐兮的血去浇灌药草,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李乐兮的血能解百毒,本身是有作用的,可浇灌出来的药材却变成有毒的。
    试过几次后,百里沭就放弃她的血,去找了很多药人。想起师父阴狠的性子,她甚至想到用刚出生的婴儿血去浇灌药草,还是一样的失败。
    长生药的药引是什么,压根就没有人知晓。
    既然找不到,你就继续待着。李乐兮失望。
    裴瑶掺和进来:什么药引?
    陛下不知晓为好。百里沭懒得应对裴瑶,甚至剜她一眼。裴瑶感觉自己受到轻视,威胁一句:朕拿你做药引。
    李乐兮眼皮子一颤,听到这句话后,心口微有松动,百里沭见她神色变动,忙道:我做药引也无用,你的皇后也曾做过药引,还不是没有用。
    裴瑶知道这件旧事,不过恐吓罢了,但由此她听明白一件事,李乐兮和百里沭想研究丹药。
    惠明帝曾经沉迷如此,不管朝政,大汉会亡,他有一半的责任。
    她拽了拽李乐兮的衣襟,丹药会吃死人的,你别去碰。
    李乐兮脸色沉沉,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放弃,甚至亟不可待,她让裴瑶长久活下去。
    这是她欠的。
    国师,你若没有办法就继续待在这里接客。想来你的胸口这么小,也没人能看上的。李乐兮学着裴瑶的口气嘲讽一句。
    百里沭又气又羞,两只眼睛瞪着她们,你们可以走了。
    不,我要看你抚琴,跳舞,我有银子。裴瑶轻笑,又拉着李姑娘给银子,不信作弄不了百里沭。
    李乐兮笑了,眼中忽现一抹宠溺,好,管事,你们这位姑娘接客吗?
    远处的老鸨立即应声,欢喜地小跑过来,接、自然接,你们想让她做什么?
    跳舞。
    跳舞。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应。
    百里沭本就不是大家闺秀,不懂什么矜持,听到这句话后撸起袖口就要打架。裴瑶躲在李姑娘身后,手下败将。
    李乐兮轻蔑地看了一眼百里沭,快些。她丢给老鸨一张银票,让你的人动作快些,再喊你楼里的姑娘出来观赏。
    老鸨拿着银子,喜不自胜,片刻间就招呼楼里的姑娘出来。
    青楼是特殊之地,白日里姑娘们都睡着,听到有人喊后,披着衣袍就出来了,襟口微开,寝衣下露出一双雪白的长腿
    裴瑶眨了眨眼睛,就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可刚看一眼,双眼就被人捂住。
    李乐兮不满,轻斥一声:衣裳穿好了,露出哪里砍哪里。
    顷刻间,刚刚还睡眼朦胧的人都醒了过来,纷纷拿衣裳捂胸口遮长腿。
    等裴瑶睁开眼,全然换了一副模样,她可惜,李乐兮告诉她:想看?
    裴瑶点点头,想。
    李乐兮笑了,回去,让你看。
    裴瑶眼睛湛亮,回去可以看你吗?
    李乐兮沉默了。看台上的百里沭被众人看着,脸色羞红,半晌不肯动,下面的姑娘们等不及了,纷纷开口支招,抬腿、动手
    百里沭活了百年,从未觉得这么羞耻过。她看向李乐兮,对方却好笑道:拿起你勾。引楚元的本事。
    你百里沭气得脸色通红,你真会记仇,那么多年的事情都还记得。
    那是自然,十几岁便不要脸了,现在都这么大了,还要什么脸呢。裴瑶说了一句,凡是关于楚元的事情,都是百年前的。可见两人心结,百年前就有了。
    她好奇,百里沭是怎么勾。引楚元的。
    许久的等待,不少人开始躁动了,甚至有些姑娘上去拉着百里沭,教她如何下腰、如何摆出妖娆的姿态来。
    最后,百里沭跳了一段不伦不类的舞,李乐兮叹气,不如楚元万分之一。
    百里沭听到这句,心口复杂起来,原来,楚元还会给李乐兮跳舞。仅有的一颗长生药都给了她,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百里沭郁闷,李乐兮心满意足地拉着裴瑶回宫。
    裴瑶趁机问她:百里沭怎么勾。引楚元的?
    下。药。
    裴瑶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窗外大片红色晚霞,瑰丽色的光辉很美,夕阳西下,一日便过去了。
    好半晌,李乐兮又说了一句:楚元没有碰她。
    裴瑶悄悄地问一句:楚元碰你了吗?
    你说碰便是碰了,你说没有碰,就没有碰。我也不知。李乐兮语气骤然沉了下来,凝着裴瑶的脸颊:楚元勤奋,大多的时间在处理政事,来椒房殿的时候很少,就算来了
    她蓦地停顿下来,语气艰难:她是个勉励的君王,可惜,错生在大齐。她忽然在想,倘若惠明帝死后,楚元成为新帝,大汉江山必然稳固。
    李乐兮复又说一句:楚元八岁登基,大齐藩镇割据,节度使们相互争夺地盘。她在位不过十五年,八年亲政时间,算不得长。其实,若无李家,楚元不会死。
    裴瑶追问:为何?
    大齐皇帝有三万王军,她将两万王军给我父亲,作为我的后盾
    绍都城亡之际,你父亲拒不出兵?裴瑶皱眉,接过话来。
    李乐兮苦涩道:若是不出兵也就罢了。我与我继母不和,她贪污银子,楚元趁势杀了她。她的儿子李元畴趁着节度使兵围绍都城的时候,领兵追杀楚元。楚元善战,李元畴杀不了她,便来杀我,楚元挡剑,便走了。
    我好似读过这段,是楚元杀了李元畴的。裴瑶颔首,语气莫名染上悲悯,她明白了李姑娘放不下楚元的原因。
    少年夫妻,恩爱两不疑,终究败在了李家。
    她想起李姑娘的性子,楚元死在李家手中,李家不会安宁的。
    她问皇后:你杀了李家的人吗?大汉开国皇帝李同甫有八子,长子被楚元所杀,最后登基为帝的是四子,其他六个儿子都在夺嫡中死了。
    四子是被李同甫赶出洛阳城的,后来不知怎地,被迎回来登基为帝。
    她问,李乐兮没有隐瞒,平静回答:李同甫杀了楚元,我便杀了他六个儿子,若非念着百姓再陷入战乱中,那个儿子我也不会放过。
    裴瑶笑了,这才是自己认识的李姑娘,敢爱敢恨,极其护短。谁敢对不起她,她敢教所有人后悔。
    李乐兮又道:李同甫也是我杀的,我亲手将帝王剑插入他的心口。
    裴瑶笑出不来了,古来弑父者,即为大恶。
    她咽下口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杀他,会遭天谴的。
    是吗?李乐兮掀了掀眼皮,平静地看着裴瑶,嘴角翘起讽刺的笑,他死后,我安然无恙地活了百年,哪里来的天谴?他弑君,是不忠。薄待儿女,是不慈
    他该杀,可你不该动手,会脏了自己。裴瑶打断她的话,我并非谴责你不该杀,为何要自己动手。路有千万条,你选择最烂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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