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听枝放好碗,擦了擦手说:“嗯,快到了,八号。”
    阮美云先拿了主意,“今年就在家里过吧,到时候,你带着小程回来,把你大伯二伯也喊过来,人多热闹。”
    孟听枝不知道他之后的时间安排,不敢轻易答应。
    “那我待会儿问问他。”
    阮美云拿眼瞥她,疑心道:“怎么,那么帅一个小伙子还怕见人?”
    行,从“蛮帅”已经变成“那么帅”了。
    孟听枝说:“他有工作的,又不是一直闲着。”
    “你生日,他都不闲着?”阮美云撇撇嘴,嘀咕着说,“那么有钱还忙东忙西,还没咱家舒服呢。”
    这点孟听枝同意,点头道:“他也说他不想努力了,收租真好。”
    阮美云鼻子哼一声,喜滋滋的,“那可不是!他条件好归好,像你这种姑娘,那也不是轻易能找到的。”
    没到孟听枝生日前,程濯又来了桐花巷一趟,这次就他一个人,孟听枝人在申城和曾珥参加行业聚会。
    他过来送点东西,顺便问一问孟听枝生日那天见她的大伯二伯要准备点什么,一切都要按照她家的风俗规矩来。
    里头巷子不能行车,也没有正规停车场,他将车子停在附近,下了车。
    午后太阳暖洋洋的,巷口老头嗙嗙下棋,几个大妈阿姨坐在一块嗑瓜子聊天。
    一个黄头发的年轻男人格外打眼,跟那些大妈们有问有答的,大妈们还不时扯扯自己的头发。
    那黄头发的年轻男人正讲着,连说带比划。
    “您这个脸型,这打薄,剪到这儿,再染个酒红色,绝了,过年走亲戚都比旁人喜庆我是说真的……”
    随后来了个没好脸色的阿姨,高呵一声把黄毛喊走,程濯有点印象,好像是孟听枝家的邻居小莉妈。
    程濯正要进巷子,就见有大妈指指他,把话题引到他身上来了。
    “那不是美云家那个吗?”
    “呦,好像还真是,这小伙子长得是真帅,这大个子,体体面面的跟明星似的。”
    “唉,桐花巷这一辈儿的小姑娘找对象怎么一个两个都找这种中看不中用的,脸能当饭吃,年轻啊就是糊涂,老了有罪受,都不如长林巷那个婷婷,前年嫁到港城去了,婆家搞房地产的,资产几个亿。”
    “枝枝那个堂姐嫁得也挺好,东航的机长。”
    “美云家这个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小橙吧?”
    “啧啧啧,一听都不是什么好名字,小黄小橙的,名字都带色儿,一听就花里胡哨的,靠不住。”
    大妈扫扫腿上落的几片瓜子壳,和气劝着结束讨论,“好了好了,说小声点吧,别给人听去了,怪不好的。”
    强装镇定的程濯,脚步微微一顿。
    合着大妈们以为他刚刚没听到吗?
    他爷爷说,他要常来孟听枝家这边感受感受,一个人常居高处,容易失真,市井百态才是真正熨慰人心的人间烟火。
    熨慰人心就说他名字带色儿吗?
    他正有些郁结,从棋牌社散场出来的孟辉一眼看见他,热情喊着:“小程!怎么过来也不先打声招呼呀?吃过了吗?”
    都快四点了,前后不接的,正常人谁会没吃饭。
    程濯喊过叔叔,回答道:“吃了。”
    “您之前不是喜欢那雪茄吗?我收了一盒新的,刚刚路过老城区,给您送过来。”
    倒不是什么人最近送他的礼,很时髦的牌子,从徐格那儿看到的,就这么收来的。
    孟辉满脸笑,“太客气了你这孩子,带什么东西,我那天也就随口一说,你跟我先去趟超市吧,枝枝她妈在炸酥鱼,说裹粉不够,我买一袋带回去。”
    再次路过那群大妈。
    孟辉都熟,跟人笑呵呵地打招呼。
    买了裹粉回去,阮美云和小莉妈忙得热火朝天,烟气混着油香有点呛。
    孟家厨房此刻有三个男人,除了孟辉,还有彼此初见,但已经被巷口大妈放在过一处的小黄和小橙。
    烟熏火燎里,黄头发的青年人率先递出一张名片,“你好你好,我是小莉的老公,你叫我小黄就行,这是我的名片。”
    这种级别的人间烟火,程濯真是第一次感受,握拳连呛了好几声,接过印着某某发型屋艺术总监的名片。
    “抱歉,我今天没带名片。”
    对方不拘小节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之后补也行啊,对了,我怎么称呼你?我就叫你小橙行吗?”
    “……”
    程公子:“行吧。”
    孟辉刚刚听到程濯咳,挥了挥眼前热油炸出来的浓烟,拽着程濯往外走,“呛死了,你俩杵在这儿干什么,出去聊出去聊。”
    第76章 新雪霁   他没有的,她都想弥补……
    阮美云其实不信佛, 守戒吃素的事一件都不干,只一样勤。
    逢冬逢春,寿塔寺对外放素斋, 她很喜欢跟几个老姐妹去捐点香油钱, 带两块油馍糍粑回来。
    这便算虔诚了。
    春天去, 还要多一样活动, 开车从郊区小路过去,几个阿姨拜完佛祖, 带铲子,山脚底下挖半篓子野菜回来包饺子。
    孟听枝不爱吃野菜,总觉着有股怪味, 阮美云不许她嫌弃,拿筷子塞到嘴边也硬要她吃一个。
    好似佛祖眼皮子底下天生地养的野菜,那都是开过光的好东西,做馅料包出的饺子那都不是一般寻常饺子。
    孟听枝要是敢蹦出一句难吃,阮美云立马呸呸呸地说不许对佛祖大不敬。
    那种时刻的阮美云女士不是大嗓门的市井妇人,手里盛饺子的碗仿佛成了玉净瓶,筷子朝孟听枝嘴里一塞, 她就是讲究佛法无边的观音娘娘。
    孟听枝年纪稍微大一点,就再也不肯跟她参加一年两次、雷打不动的拜佛活动。
    立冬生日过后,画展的筹备工作也暂时停下,孟听枝终于得了几天闲。
    阮美云约上几个阿姨, 也把她一同带到了寿塔寺来。
    上一回来, 还是前年初夏。
    她那时候还在读大三,翘了陈教授划重点的理论课,单刀赴会地过来,扭伤了脚。
    那天没有拜佛, 佛赐了她一场艳遇,后续所有的机缘都从这一天开始。
    今天寿塔寺的游客格外多,孟听枝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后,添过香火,从莲花经幡下走出来。
    围巾一端掉落下来,她围回脖颈上,看着眼前的盛景。
    香客如织,宝鼎香灰在冬日里一一弥散。
    天灰得很虔诚。
    她将掌心凑到鼻子下面闻,陈朽又清冽的檀香,是红尘印记。
    越声色犬马,越逢场作戏,越清心寡欲,越能直面人心。
    当个凡夫俗子,有所求有所欲。
    山上信号不怎么好,接到方姐电话,听筒里先是呲呲了两声,孟听枝往僻静的月洞门处走,捂着另一只耳朵问:“什么?什么灯?”
    方姐提高的声音传来。
    “我说,巷子里路灯,今天换成新的了,唉,这破烂地儿,我当上面不管是这几年要拆呢,忽然就换新路灯了,还挺好看的,你回来就能瞧见了。”
    孟听枝晚上过去,方姐拉着她聊天,纳闷这巷子这么长,里头好歹还有个什么名人故居呢,怎么灯就安装我们这一截?
    孟听枝回了画室给程濯发消息才知道,这灯是他叫人来安的。
    天气预报说要下雪,那灯暗,他担心她晚上回去不好走路。
    孟听枝晃着脚丫,搂着怀里的毛绒玩偶,藏不住的开心,“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今天跟我妈去寿塔寺,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
    “大概要到下雪那天。”
    苏城今年的雪,不仅下得早,还下得特别厚。
    连下三天,终于雪日晴光,整个老城区覆着皑皑白衣,银装素裹,阳光从高大古老的秀山亭上折射下来,衬得行人熙攘的长街格外热闹祥和。
    孟听枝昨晚熬夜看曾珥发来的新方案,睡得又迟又沉,窗帘外天色隐隐发亮的时候,她懒懒翻了个身,头朝下,又钻进温暖的被子。
    她梦见了高中的程濯,在十四中的露天篮球场。
    他进场后脱了外套,里头白t外穿着那件14号的红黑球衣,他把外套丢到她怀里,倒着走,少年意气惹眼至极,仿佛所有光都落在他肩上。
    他对她说:“孟听枝,记得给我加油!”
    她抱着他的衣服,清冷皂香叫人神思迷惘,她觉得不真实,低声说:“可是——”
    你不会听到。
    他望着她,扬起唇角,抢白说:“我会听到!”
    梦里一切都太美好了。
    模模糊糊听到手机震动了几下,但她不肯醒来,梦境里她将脸贴在他外套上,躲在被子里延续梦境。
    最后周游的夺命连环call,叫她不得不睁眼,童卫在年底又攒了局,周游提前吐槽。
    [童卫这次要再敢约我前男友,我就跟他绝交!老娘把他的局搞成要债现场!]
    [谁都别想好过!]
    [枝枝,你带程公子一起嘛?]
    孟听枝揉揉眼,从被窝里坐起来,程濯不在,那堆毛绒玩偶和羽毛抱枕又继续回到床上陪着她睡觉。
    她舒舒服服靠着。
    正要说程濯不一定有空。
    忽然看见半个小时前程濯给她发了消息,是一张画室门口积雪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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