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甜软, 原本清透干净的眸子随笑容弯成小小月牙,娇得不像话,不停挥着手, 像个超有礼貌的小朋友,遇见不认识的人,都亲昵大方地与人告别。
    “再见再见,路上小心哦。”
    有男人见有美女这么热情,起了歹心,得寸进尺就要上前搭讪。
    人没走到跟前,一道冰冷眼风杀过来。
    那人高大冷峻, 就站在孟听枝身后,面无慈色,字冷声沉地警告。
    “她说再见,听不懂吗?”
    对方迫于威压, 再不敢近一步, 讪讪挠头走了。
    孟听枝发顶戴着精致漂亮的小皇冠,扭回头,程濯就那么和她对视着,坦荡直白, 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纵容。
    这份游刃有余,她多久都学不会。
    她越想越气,硬声道:“我也跟你说了!”
    他们也早就说再见了。
    程濯靠近一步,毫无原则。
    “听不懂。”
    那一刻,孟听枝的心情无法形容,眼眶酸热,她怕丢脸,直接下台阶,没想到步子急快匆匆,最后扭到了脚。
    人没摔,程濯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童卫脸上杰克船长的妆效,经过一晚的糟践,头巾拆了,折一折拿在手上扇风,已经看不出半点电影角色的样子。
    叉腰站在门廊下,他看着程濯打横抱起蹬着小腿的孟听枝朝停车区走去,一脸按耐不住的八卦欲:“真是枝枝前男友么?”
    “老早学校不是还传过枝枝男朋友开柯尼塞格么?真的假的?是这个帅哥么?”
    周游环着手臂,“嗯,就是那个。”
    “靠,那也谈了挺久了吧?”
    周游:“毕业就分了。”
    “不是吧?”
    那辆白色宾利调转方向,一脚利落油门,绕过写真馆前的花圃,并入夜间车流,很快消失。
    童卫目光追寻出去,细品道:“怎么分的啊?不像啊,感觉他俩挺好,那哥们看着挺有品,不像是持帅行凶那挂的。”
    周游看着来来往往的车灯,目光再眺远些,能看到中心区的高楼大厦。
    她指着一个方向跟童卫说:“那位程公子何止有品,人家有的,是正常人都难以想象的好吗?”
    “你知道苏城有两条金缘路吗?”
    童卫点头:“知道啊,去万竞广场必经金缘路么,怎么了?”
    “万竞广场是以他妈妈的名字取的。”
    童卫面色瞬间惊住:“所以他姓程是那个……”
    “就是那个程。”周游点到为止。
    “他那种家庭可能身不由己?不清楚,反正他对枝枝一直都很好,我们大四有课那会儿,他还经常自己开车来接枝枝,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散了。”
    “枝枝好喜欢他。”
    深夜,路况畅通,车子一路无阻地开到梧桐里的巷口。
    程濯停车,解开安全带,看了一眼副驾驶上始终保持看窗外姿势的孟听枝。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程濯下车,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她没有昏睡,甚至没有闭眼,一双清柔似月的眼,嵌着稀碎空茫的光,很僵持地望着车门外的程濯。
    程濯问:“脚还疼吗?”
    她摇摇头,手臂往下,伸到车座暗处,动了两下,只听两声闷闷的咚响。
    “我想光脚。”
    话落,一双摆脱细高跟束缚的白皙脚丫,从车门边探近路灯光晕里。
    伶仃瘦骨,像即将坠地而毁的脆弱瓷器。
    程濯躬身探进副驾驶,先是解开她的安全带,手臂捞起她的膝弯,妥当熟稔地把人抱出来,再抬脚踢合车门。
    车灯滴声快闪后,熄灭。
    周遭安静得像一场默剧,只有树叶间彼此摩挲的沙沙声。
    他抱着孟听枝走进梧桐里。
    不知道谁家院子里木姜花开得盛,夜风馈赠,馥郁香气灌满整条老巷子。
    裸在外的细白手臂搂他脖子,他身上熟悉的、带一点残余烟味的清冷体息,叫她懈怠多时的记忆,开始被迫复习重温。
    她缩起肩骨,那顶金属皇冠碎钻锋利,和她柔软温热的皮肤一样抵着他的脖颈,皆似柄刀,凌迟呼吸。
    她像意识到了。
    一低头,手指摸进发间,摘了夹扣在发顶的皇冠。
    程濯没有感到轻松。
    巷子安静,她再小声说话,他都能听见。
    “这个皇冠,是不是你故意让那个学姐抽给我的?”
    程濯步子稍顿。
    孟听枝的音腔里,渐渐生起湿意,她强撑着平稳,怪他说:“你怎么老这样?我都不喜欢的,一点都不喜欢!你为什么总要给我我不喜欢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能……”
    声音在这儿哽住。
    她不重,他一路抱她都轻松,唯独这一刻,滚烫的眼泪浸透着他的衬衫,一滴接一滴,洇成沸腾的海。
    他攥住拳,手背青筋一瞬分明。
    “孟听枝,把话说完行吗?”
    她在他怀里轻扭起来,“放我下来。”
    “鞋在车上。”
    孟听枝又怪他。
    “我都说了,我想光脚,你总是这样为我好,我明明都不喜欢。”
    雨水集就在不远处,这段路垫着年深月久的青石板,侵蚀痕迹重,半腐的砖,背阴处缝隙里有浓绿的薄藓。
    落地的一瞬,脚心泛凉,她脚趾不由地蜷缩起来。
    盯着他衣服上那团湿迹。
    她感觉那种不受控的状态又回来了,就是在这个人身边,他越是端着一派矜贵自若,她就如有纵容般的,越想做一点出格的、试探他底线的事。
    她早就想做了。
    上台戴这顶皇冠时,看着台下的程濯,像报复,像发疯,竟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接吻,想看他那张波澜不惊,却总能左右她思绪的脸上浮现不受控的错愕。
    跟别人接吻也行。
    那就叫他发疯。
    可是,都没做。
    为什么不呢,她总是胆小,总是犹豫,总是顾虑重重,也总是一无所获。
    孟听枝裸足站在他面前,抬头问道:“你是不是忽然想起我来了,就想把我捡回去?”
    自贬的作用是伤人伤己,程濯那部分,她做到了十分。
    他神情恓惶。
    “不是,我从来都没有忘,别这么说,枝枝。”
    她冷眼看着他,笃定又悲愤,“就是!”
    他不解释,叫她不要动,在这里等,又不放心她一个人,把电话打通,哄她别挂,人折回巷口的车里。
    没有人说话,手机听筒那端,是他跑起来的呼呼风声。
    那阵风,从旧时光里吹来,肆虐多年,最后那一阵停在她面前。
    他伸手,掌心里躺着一盒铁皮旧颜料。
    “你留在枕春公馆的,怕它就这么放着会坏了,按照你那张修复记录上做的。”
    孟听枝拿起那盒图案复古的铁皮颜料。
    是曾经那堆他托温迪购置的昂贵盲盒里,她最喜欢的一个。
    老物件修起来要倍加细心,她当时做足了准备,可还没修好,人就从枕春公馆离开了。
    东西一直搁在衣帽间的小台子上,分手后,她也曾想起过这盒旧颜料,可能被打扫的阿姨当垃圾收走,也可能再无人问津吧。
    她觉得遗憾。
    可再想想,她那么多的遗憾,遗憾与遗憾交叠,这一个也算不上遗憾了。
    轻翻一个面,她瞧见一串编号,真的是记忆里尾数和她的生日重叠的那盒。
    一时有点不是滋味,手指在断漆处蹭着,粗糙的颗粒磨着柔软指腹,旧尘被抹去。
    “吧嗒——”一整滴眼泪,砸落在盒子上,她手指握着拳,快速又用力地抹去,抬起头时,眼眶里泪意犹在,折射着一片碎星似的光。
    她喉咙里哽得难受。
    就像少女时期无数次路过他身边的那种欲言又止,像被迫当哑巴。
    “程濯。”
    她轻软地喊他,和过去一样,那时她在人山人海外,此刻她在他身前眼底。
    他应声,“嗯?”
    她用力攥着那盒旧颜料,指节有点发疼,期盼地望着他的眼睛,问:“你会把我喜欢的东西都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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