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美云说:“那你回来先从臻南路那儿过一趟吧,七户那家今年的租金一直没交,他们一家明天要带小孩子去申城看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刚刚说不租了,要清算,你过去顺路买点牛奶营养品什么的给那个小孩子。”
    “哦,知道了。”
    那家只有男人和小孩在,东西都收起寄走,店里空空的,门口堆了最后一点货,用蛇皮袋打包好,写了地址,等快递上门收。
    孟听枝过去一趟,收了钱。
    好大一叠现金,她就近找了一个atm机存到阮美云的卡里。
    晚上这片街上乱,男人不放心她一个人,还带着他的儿子陪孟听枝去存钱,一路上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是大字不识的粗人,他会识字、会存钱、会转账的老婆先去申城那边租房子了,本来租金就一直拖欠,还要叫房东两头折腾。
    孟听枝这趟过来还买了那么多东西。
    孟听枝冲他笑笑:“没事。”
    他的儿子是上小学的年纪,但因为眼睛有问题,一直没上学。
    “是眼角·膜移植吗?”
    男人点头,掩不住儿子即将见到光明的激动说:“是,从他三岁,我们就在等。”
    孟听枝侧身,从随身包里翻出一本小册子,蹲在小男生身前,轻轻抓着他的手,把册子放在他掌心里。
    他触觉格外敏感,一脸纯真,立马用手指仔细摸索着问:“这是什么啊姐姐?”
    孟听枝将册子翻开,拿着他的手,轻轻放在铜版纸的页面上。
    “是我自己做色卡哦,还抄了诗,等你做完手术就可以看见啦。”
    男人习惯了自己先看,再用匮乏的形容讲给儿子听,他弯下腰,看了后轻推推儿子说:“特别好看,还有图,写了好多字,然然,还不快谢谢姐姐,姐姐给你买了那么多吃的,还送画册给你。”
    小男生紧抱着册子,露出极向往的神情,很珍惜地说:“谢谢姐姐,我想很快就看到!”
    孟听枝摸摸他的头发,“一定会的。”
    从臻南路回来,孟听枝没直接回家。
    路过长街,看见秀山亭后的热闹,黑暗夜空悬着几盏孔明灯,从谭馥桥的旧篮球场方向飘出,如浓稠墨布上的温暖火焰。
    走到三生有信门前,她略一停步,门口的画报已经换了。
    马利油彩换成了榭得堂水粉。
    手机铃声和十四中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放学铃声几乎同时响起。
    孟听枝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陌生号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一看到陌生来电就会蓦的激动一下,但都短暂,她清楚地记得那人电话的尾数。
    路边的玉兰盛放到极致,香气稠馥,她站在树下接通了电话。
    “喂?”
    几秒空白后,她下意识看屏幕,怀疑是不是打错了?
    正要挂断,听筒里倏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孟听枝。”
    那声音哑得几乎变调,短短三个字,叫她蹙起的眉心滞了下,指关节生锈一般悬停在红色的挂断键上方。
    早已散场的剧院里,上一幕戏的演员猝不及防被再度推至灯光下,该如何致辞开场?
    这又是什么戏呢?
    孟听枝不知道。
    她克制地一再屏息,如溺水之人不敢轻易开口,她非常清楚,稍有异动,她就有可能会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呛死。
    刻意的沉默,衬得前方十四中放学动静格外热闹,那道哑得近乎变调的男声在她耳边,再度开口。
    “孟听枝,你在我卷子上写的是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情绪灼烧,成了水壶底那层年深月久的垢。
    起初的模样多难追究。
    孟听枝听到他难受到不行的声音,在她沉默后,不肯罢休地在夏夜黏灼电流音里响起。
    “孟听枝,我是失主。”
    水压超过阈值那瞬,她不得不松开唇瓣呼出一口气,随之失重的,还有眼眶里早已经蓄满的眼泪。
    她转首,一双泪眼,婆娑而斑斓,遥望灯火煌煌的秀山亭,光晕大大小小的模糊圈叠。
    一再忍住的哽塞,这才倔强地出了声。
    “你不是。”
    她抿唇,压住颤,喊他的名字,“程濯,你高三出国那年,我给你写过一封信,只是……”她喘着气,说不下去地哽住。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儿吗?”
    这话一出口,就仿佛将不见天日的漫长暗恋曝露开来。
    何止第一次呢,是无数次,她无数次路过他的世界,他一次都不会记得了。那么老旧的少女心思,除了她自己,不会有谁会在意。
    她在那头轻轻的抽泣声,压抑得几不可闻,可偏偏那点断断续续的声频,叫程濯心脏疼得像被人一把攥住并不断施加压力。
    “你还会告诉我吗?”
    那头,孟听枝没有回答。
    几秒后,电话突兀地挂断了。
    程濯看着返回主页面的手机,陷入了更大的迷惘,潮水四面八方地温柔包围,他是与外界半点联系也无的孤岛。
    他保持垂颈无言的动作。
    乔落也跟着拘束,自己的手机还在程濯手上,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地拿回,刚刚这通电话她已经听出苗头。
    推那碗醒酒汤,发出一点动静,好叫程濯回神。
    她清清嗓子,故作自然地问:“咳,你打电话给孟听枝啊?”
    程濯抬起头,没出声,酒意混杂里眸子那点仅剩的清明依然有威压,叫她少说废话。
    乔落又问别的,“你们见过面了?”
    “没有。”
    说完,他又想起先前两次单方面的遇见,换了迷茫的声调:“有吧,她没有见到我。”
    乔落半懂不懂,“没有”和“有吧”之间是什么关系。
    “她不想见你了?”
    反驳的话就在嘴边,想到刚刚她突然挂断的电话,忽然他头疼得要命,有生理的,也有心理的。
    “或许。”
    乔落没见过程濯这样情绪外显的落寞样子,一时也有点不是滋味的安静,很多往常不会提及跟他的话,这时也有了倾吐欲。
    “其实吧,你真的不太行。”
    程濯抬头。
    “你这人太适可而止,哪个女孩子想跟人谈适可而止的恋爱,哪怕再喜欢我都受不了,我希望那个人发疯、失控地爱我,爱到没了我就会死,而不是半点风吹草动,就把我放逐到安全的位置上去。”
    “就像今晚,你干嘛打电话,你直接去找她啊,哪怕她说了拒绝的话,也好看看她是不是口是心非啊。”
    闻声,程濯眸色微动:“现在?”
    “呃……”乔落打量着他,收回目光:“倒也不那么适合,而且你要想想见了面,你要跟她说什么呢?”
    “她说她给我写过一封信。”
    乔落一愕:“什么时候?”
    “我高三出国。”
    “啊?那么远,”说完乔落就反应过来,“她不会喜欢你很多年了吧?”
    程濯没回答。
    “我要回去。”
    “去哪儿?你现在这样可以吗?”乔落担心地看着他。
    程濯已经起身,拿起茶几上那支手机,径直朝门口走去:“回老宅。”
    乔落亦步亦趋跟着他,又频频回头不放心昏睡的徐格。
    “不是吧你要回去翻信?高三得七八年了吧,怎么可能有?”
    第55章 玫瑰刺   不亚于另一种形式的暴雨浇……
    雨水集隔壁是一家花店。
    老板娘三十多岁, 几年前没了丈夫,带着上小学的儿子一起生活,梧桐里这边平时的人流不大, 除了熟客, 很少有人会来店里买花, 大多都靠接网上的单子。
    所以生意时松时紧。
    有时候老板娘忙不过来, 孟听枝也会过去帮忙修修叶子,做点基础活, 老板娘时不时给她送花,推拒不掉,也算礼尚往来。
    但因为自己那个笨蛋儿子, 做作业特别费劲,经常不得不去请教孟听枝,老板娘总觉得孟听枝跟他们当邻居真是吃了大亏。
    今天,孟听枝第三次剪玫瑰刺扎手,老板娘直接从柜台后弹起来。
    “行了行了,大画家,再剪下去你这双手要搭在我这儿, 我可赔不起,今天就那一小把,你赶紧放那儿,我待会儿自己来。”
    孟听枝用拇指指腹按着中指冒出一点血的小圆处, 尖锐短促的疼, 叫人骤然从走神中清醒。
    她放下剪子,去洗了手。
    手机横放在柜台上,正放着赵蕴如近期大爆的电视剧,瓢泼大雨, 男主角为了女主角雨夜开车狂奔。
    “这年头有钱人真会为了爱这么不惜命?”
    老板娘方姐撇撇嘴,不太信,转头看从一堆姹紫嫣红花束里头走出来的孟听枝。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心不在焉的,画室生意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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