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这顿不知道算很迟的夜宵,还是很早的早餐,孟听枝又来了一点困意,歪靠在台子上,朝外头望。
    落地窗外已见灰蒙蒙的一丝天光,玻璃外的树被风温柔地摇,耳边是哗哗水声。
    程濯在冲洗餐具和瓷碟,修长有力的一双小臂沾满了水珠。
    她手掌搭着台子,轻弯起嘴角。
    灯光柔淡,恍然有一种和他彻夜长谈的亲密无间。
    程濯洗好盘子和餐具,孟听枝递去一次性擦手巾,问他以前有没有吃过路边摊。
    “以前?”
    他大学在国外读的,孟听枝说:“就是你在国内读书的时候。”
    从十四中南门到秀山亭那段路,早年没城管巡,下晚自习时,各色小摊夹道而设,滚油猛火,一整路都是煎炸烹煮的香气。
    他说不太喜欢。
    除了有时候会跟徐格他们一起去网吧,他高中基本放学就会回家。
    他今晚各方面的探索欲都出奇高。
    “路边摊都有些什么?”
    孟听枝说,刚刚的热狗蛋卷就是路边摊会卖的东西之一。
    他恍然一笑,将碟子归位:“那我高中错过不少。”
    灯光一晃刺目。
    孟听枝心湖倏然皱起。
    舌苔有些泛苦,她睫毛短促地扑闪,低头看自己掌心不甚分明的纹路,也分不清是“高中”和“错过”,哪个词先戳到她心里的酸柔处。
    第26章 夏入冬   看来你们家输钱这门技术……
    孟听枝是立冬那天生的, 一直过农历生日。
    今年立冬在十一月七号,月初那几天她一直住在枕春公馆,跟闲下来的程濯过了几天黑白颠倒的日子。
    四号下午, 工作室的学长许明泽一通电话把她从床上喊醒。
    女画家舒晚镜回忆展的承办地点就在美院的艺术公社, 院里拿出十二分的隆重, 为此特意成立了临时策展工作室。
    今天下午甲方正睿资本来开会, 像孟听枝这种跟着老师实习的大四生本来没必要参加,但许明泽一惯严标准高要求每次都会通知。
    孟听枝不敢耽误, 赶紧爬起来洗漱换衣,蹲在门口穿鞋,一面把手机放在换鞋凳上跟程濯打电话。
    电话里问:“早饭中饭都不吃了?”
    孟听枝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心头很暖, 拔起第二只帆布鞋,系一个蝴蝶结。
    “来不及吃了,许学长最讨厌别人迟到。”
    枕春公馆离艺术公社太远了。
    “我叫司机去送你。”
    孟听枝挎上包,反身带上门,手机举在耳侧说:“不用了,等司机来也要时间,我自己打车就好了, 还有我妈妈让我回家一趟,我晚上可能过不来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
    自从跟着陈教授接触到舒晚镜回忆展,孟听枝就知道了程濯和舒晚镜的关系, 策划里写的是正睿资本, 两次开会的甲方也不是程濯本人。
    他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只很淡地应一声,什么都没解释,彼此都心知肚明, 孟听枝只当是自己的工作,也从不跟程濯聊回忆展的事。
    不过八卦无处不在。
    创意小组开会时,有人提起这次回忆展的规格,说这位从未露面的程先生真是孝顺。
    孟听枝却不认同。
    他可以劳心费力给他母亲办展买画,但是他不会提半个字,他非常回避家庭。
    美院的艺术公社园区宽广,行车需要通行证,出租车只能停在门口。
    孟听枝付了钱下车,饿过头的肚子终于在一个小时的车程后反应过来,咕咕叫了两声。
    她刚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上按了一瓶牛奶,就接到程濯助理邓锐的电话。
    “孟小姐,您到公社了吗?”
    “到了。”
    “我给您带了点吃的,您怎么拿去方便?”
    孟听枝顿了下,惊讶道:“他让你给我带的吗?”
    邓锐笑,“那是自然,程先生不发话,我哪敢献这个殷勤啊。”
    几分钟后,孟听枝在演示中心的岔路口,拿到一个印着金鹤的纸袋。
    里头六枚咸点,还有一杯果茶和一杯桂圆红枣茶,都是温热的。
    她们组里沈书灵经常缺席前期会议,许明泽一个男生还是同系学长,不好打女生的小报告,陈教授今天一知道,发了好大一通火。
    孟听枝也跟着听了一个小时的训话,大体意思是这是美院学子都争破头想参与的实习项目,得一份好,尽一份力。
    “不要以为裙带关系就是万能的,大学还没出呢?哪来这些歪风邪气!”
    这通火,沈书灵本人不在场,倒叫其他人一整个下午都忙得不敢停。
    孟听枝是最倒霉的。
    因为她是小组里唯一一个跟沈书灵同班的人,一堆本该属于沈书灵的任务落到她手上。
    倒也没人直接说叫她替沈书灵完成,只是一个两个都来催她,问沈书灵那边的消息,她是真的烦。
    工作群里的消息没人回,她托周游要来沈书灵的电话,好半天打通,对方半点歉疚着急都没有,跟吹吹指甲上不存在的灰似的。
    “只是录个数据,不难的,我现在人在三亚回不去啊,你就一下辛苦,既然陈教授都发火了,就千万别再因为我耽误进度啦,谢谢你啊。”
    说完便将电话挂了。
    孟听枝被气得半死,跟周游打电话,听周游骂骂咧咧心情才好一点。
    十几个场馆的数据测试完,天已经黑透。
    其间阮美云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催她回桐花巷吃晚饭,她忙得连电话都没时间接,就叫他们自己吃,不要等了。
    回到策展工作室,孟听枝翻出纸袋,把凉掉的点心和茶送进微波炉热两分钟,又从一沓资料里翻出一张多印的废纸,垫在大理石的台子上。
    程濯把车停进艺术公社,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冷白的光,深秋的树,大片玻璃里小姑娘长发披在肩后,拿一个笔套别着刘海,小口吃着凉了又热的酥皮点心。
    一个女生走过来,递给她一个文件夹,她犯难地接过来,叹了口气,等人走后,一大口泄愤似的塞掉点心,鼓着圆圆的腮,边嚼边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文件。
    她身后放着一大丛墨绿幽深的龟背竹,不仔细看,都能忽略那个角落还有个人。
    给她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也打不通,好在找过来看到人,程濯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两下,这才舒了一口安心的气。
    孟听枝手机没电关机了,她发现后就急忙找人借了充电插头,拢着裙摆,蹲在插头前等开机。
    程濯坐在车里,远远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
    也在等。
    不久,他手里的手机不出意料的亮起来。
    看到一堆微信消息和未接来电,孟听枝急急忙忙地把电话拨过来,解释自己手机刚刚没电了。
    程濯应了声,目光没有从她蹲成一小团的身影上移开半分。
    “还在忙吗?”
    “不忙了。”
    她嘴上这么说,手指还是没歇,敲着电脑一行行录数据。
    充电位置在地上,数据线长度有限,她只能抱着电脑蹲在那儿,艺术公社的建筑层高都不低,大片通顶玻璃,让程濯的视线无遮无拦。
    说起那盒点心来,她声音软绵绵的,像上班累了回家要聊点开心的生活日常一样。
    程濯原本静静听着,忽的出声提醒:“头发要掉地上了。”
    那缕耳侧的头发几乎跟他的声音同步,一下垂到前面来,险险要碰到地面。
    “你怎么知道!你在哪儿?”孟听枝找惊喜似的往周围看去,很快看向窗外。
    她看过来了。
    但是车里是暗的,她什么也看不到。
    电话还通着,程濯换另一只手接,倾身按亮车里的灯,露出浅浅的笑来。
    这回孟听枝是真看见他了。
    孟听枝遥遥望着他,开心得不得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打不通你手机,刚好在附近,过来看看——我进去,还是你出来?”
    孟听枝拔了电量有限的手机,起身说:“你等我一下,我去交个文件。”
    她跑着去的,动作很快,十分钟后就跑出来。
    不在开放期,艺术公社这边,晚上人不多,那辆黑色的suv停在路边,很低调。
    孟听枝也低调地上了车。
    “不是说要回家,我送你回去还赶得上晚饭吗?”
    孟听枝把包放在腿上,摇摇头:“我爸妈他们吃过了,我家吃饭很早的。”
    声音在耳边一晃,程濯觉得熟悉。
    想起来她家吃饭早,这话她不是第一次说,那时候还是苏城暑热的夏天,而现在,再过几天就立冬了。
    乍一想,她来枕春公馆送晚饭,对着门口的访客记录仪懵懵懂懂地说“程濯,我来了”,已经是挺久以前的事了。
    见他没说话,孟听枝抿抿唇又补充:“因为我爸妈他们都没有需要上班的工作,所以基本上天一黑他们就吃饭了,夏天会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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