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江菡抢在季王说话前开口,她按住季王的肩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她会替她将事情解释清楚:陛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祝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祝王殿下同太子争斗这么多年,他随便扣一个大不敬之罪,便能将祝王一脉根除。只不过现下母后刚刚离世,他很忙,事情很多,不会立马做这样安排。
    顿了顿,徐江菡继续道:我们必须这段时间里将祝王殿下解救出来,前提是,祝王要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对皇上、皇权、皇宫彻底死心。否则,以祝王殿下的性子,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他还会同太子争得头破血流的。从今日起,他们争得越狠,祝王便离死亡越近。
    夏霖熙抿着唇: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你是三哥最亲近的人,我们要从你这边入手,成功的几率才会大大提高。一个时辰以前,就算你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会去找你的。
    祝王的性子,没人比章婉青更了解,听着她们的担忧,她深有同感,也立马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明白了。说罢,章婉青低下头,眼里水汽氤氲,嘴角挂上了释然轻松的笑。她又做出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让她全身心有了前所未有的舒畅与轻盈。
    她的双眸被坚定填满,手攥成拳,一字一句道:我会不顾一切地说服祝王退出这场皇位之争,一屋二人三餐四季,看多了勾心斗角,方知平淡是真。
    她望向季王,起身朝她行了一礼:如若有一天,季王殿下荣登大典,还望纵我二人归隐山野田园,做一对与世无争的闲散夫妇,婉青在此谢过!
    季王一怔,随即也起身,这一次,徐江菡并没有阻拦她的动作。季王走前,面朝章婉青弯腰回礼,认真而肃然地承诺道:如若真有这么一天,臣弟定当护佑王兄王嫂一生安定无虞。
    章婉青走了,回乾清宫照顾祝王。经此一遭,她已经想明白了,荣华富贵都是浮云,一生安康,相守相依才是珍贵。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要去乾清宫哭丧了。钟声再次响起,皇亲贵胄、王公大臣从四面八方赶来,慈宁宫里头的灯也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
    太后也被外头的吵杂吵醒,一问才知是皇后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在这个皇宫里头,季王挂心的人不多,太后是排在前头的一个。前世若非她帮自己说话,恐怕前世的自己死得更早。惊闻噩耗,太后难免伤心过度,她不放心,要过去瞧瞧。
    皇姐先去吧,我与阿菡去看看皇祖母。她那么喜爱母后,一定很伤心。她老人家身子又不好,我怕她旧伤复发。
    好,我先过去,你们去看皇祖母。至于你,好好回去休息!夏霖熙说完,转身面朝李誉名,指了指她,用不容反驳的声音道:现在没你什么事了,不要乱跑乱动,我送你回去。
    嗯。李誉名仰面笑了笑,乖乖应下。
    去寻皇太后之前,季王夫妇先回了自己的住处,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衣衫。刚参加完皇帝的寿宴,她们身上的衣衫还没来得及换下。妆容发饰,皆是喜庆洋洋,不妥,需尽早换下。
    你别动了,等我来弄。徐江菡见季王为节约时间自己脱起了衣衫,急声阻止道。她自己的衣衫换到一半,便走过来替季王脱去外衫。
    阿菡,没事的。我伤的是脖颈,又不是四肢,能跑能动,脱个衣服哪里不行了。季王觉得自己没那么娇气了,怕疼怕苦,那都是过去的事情。
    哎徐江菡替她穿上一件素色的外衫,理好了领子,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省点气力,等会儿去了乾清宫,要用的气力还很多呢。你是皇子,哭丧的时候情绪要更为激烈些,要比我辛苦太多。
    皇后去世,她们要哭三天三夜,只可饮水,不可进食,那才是真正折磨人的地方。季王刚受了伤,失了血,不免体虚,还要受此折磨,徐江菡怎能不心疼?怎能不小题大做?
    我现在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了,不似前世那般虚弱了。你放心,我能撑过去的。徐江菡今世学医之后,对季王的身子做了许多调养。她的身体要比前世好上太多。
    季王自小身子孱弱,又是在冷宫中长大,吃喝都是粗糙之物,体质差。前世的哭丧,只经一天,三餐不食,她便晕厥了过去,被宫人抬下去了。朝中年逾八十的大臣还在坚守着,她年纪轻轻却撑不住,引来了群臣的议论,事后,太子与襄王还拿此事大做文章,让她的身与心都吃了不少苦头。
    替季王换好衣衫之后,徐江菡从自己的药箱里掏出了一瓶药,从中倒了一颗药丸出来,放在季王的手心里:我弄了一个补身丸,先吃一颗,会有气力,肚子也不会饿得那么快。
    季王手握药丸,盯着它,犹犹豫豫,没有立马服下,她担忧地问道:这补身丸只有一颗吗,还有吗?你也要陪着我一起熬,光我一个人吃可不行。
    她们两个人一起经历风雨,她可不要一个人吃独食,如若只有一颗补身丸,那也要一人一半。
    徐江菡望着季王热切而不加掩饰的眸子,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之后,从那瓶子里倒出了许多药丸,展示在季王眼前:自然是有多做的,王爷放心吃吧。她也取出一粒,放入自己嘴里,头一仰,吞了下去。
    季王安心了,将自己手中的那粒也服下。
    换好了衣衫,她们赶至慈宁宫的正殿,一入殿便见太后形单影只地坐在宽大的椅子,佝偻着背,低身啜泣。
    季王眼眶湿润,快步走到太后身旁,搭着她的手臂道:皇祖母,请节哀!
    太后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见是季王,眼里的泪流得更凶了。
    走,我们过去看看皇后。哀家哀家总觉得他们在跟我开玩笑呢伤心了好一会儿,太后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忽然破涕为笑,心里还是不愿接受皇后已死的事实。
    她手臂撑着桌角,想要着急地站起,却在站起的那一刻,昏厥了过去。
    皇祖母!
    太后娘娘!
    太后忽然昏倒,慈宁宫里也乱做了一团。
    第91章 哭丧
    好在季王和徐江菡就在旁侧,及时扶住了太后摇摇欲坠的身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再出一条人命,大晏朝可要乱成一锅粥了。
    来人,快过来将太后扶到床上去!放平!太后年老,在慈宁宫享着清福,心宽体胖,以季王和徐江菡之力,根本无法挪动她,故而叫来了几个太监帮忙。
    这个情形,新来的几个小太监怯生生的,哪里敢上前,多亏了慈宁宫中还有几个沉稳的老太监在场,快步上前,合力将太后搀到床上去了。
    徐江菡把了把她的脉,松了一口气,所幸只是急火攻心,性命是没什么大碍。徐江菡施了几根银针让她心脉平稳,接着对着慈宁宫掌事太监道:太后娘娘情绪波动极大,昨夜又没休息好,你去叫太医来,开一张安神的方子,让她休息几个时辰。
    慈宁宫有专门伺候的太医,跟了太后几十年,熟知她的身体状况,这种节骨眼上,徐江菡不敢擅自用药,施了几根银针已是逾矩,她不得不停手。
    好,奴才知道了!有人跑去传唤太医,距离并不远,想是很快就能回来。
    天要大亮了,她们不能在此耗费时间。
    王爷,我们该离开了。季王的目光还停留在太后的身上,带着深深的担忧,徐江菡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道。她知道她挂心太后身体,但现在并不能在此处久留,要赶紧到乾清宫哭丧了,这个时辰,宫内的皇子公主都聚集得差不多,最后几个出场的,一定会被人当做是靶子来攻击。
    季王的面容如一潭死水,低低应了一声后,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声音从咽喉深处挤了出来。作为前世的风暴中心,她自然知道多耽搁一刻,多向自己袭来的浪有多大。
    她用冰凉的手掌,执起徐江菡的手,二人迈着同样坚定的步伐,走向屋外的冰天雪地。
    那是她们的战场。
    刚走到乾清宫门口,响彻云霄的哭喊声便推搡着鼓膜,刺激着人的神思。这些哭喊声中,有的真心,有的假意,但不论真假,听在耳里,就是不好受,季王的泪被刺激了,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朝那开敞的殿门每走一步,双脚便麻木一分,及至入殿,她才从一阵恍惚中惊醒过来。她来送母后最后一程了,可不能像前世那般浑浑噩噩。季王寻到自己的位置,伏地,低声抽泣,发自内心。
    前世的泪,心疼的泪,委屈的泪,失望的泪都在今天淌了出来,季王在心中暗暗发誓,今日将泪流尽之后,往后多苦多难,再也不流泪了。
    徐江菡对待他人甚是寡淡,唯独看不得季王哀伤。她伏地发泄般的哀戚,也惹红了自己的眼眶。
    她与季王隔着一些距离,不时将目光洒在她哀伤的背影上。她的身前,是哭得花枝乱颤的后宫嫔妃,身旁是几个还称得上是稳重的王妃,至少面上看不出她们的伪装。
    目前发生的一切,还与前世的大部分事实可以重叠,就是不知那二人的把戏仍然与前世的别无二致?
    皇后猝然长逝,襄王也从禁闭中解放了出来,闻知消息后,他难掩激动的心情,第一时间赶至宫中,确认消息无误。
    当他亲眼见着皇后的遗体之后,在大殿上扑通跪下,开始涕泗横流地放声大哭。季王想,襄王在大哭前的情绪变换,应当是极致的开心吧。
    就算把声音哭哑了,就算把眼睛哭肿了,荡漾在他心里的,还是难以言喻的开心。太子一脉,在皇位之争上取得了明显的胜利。对他们这些投靠的蛇鼠之辈,都有种胜利的光明就在前方的感觉。
    季王听着襄王在自己身后发出了抽泣声,心里生出了恶寒。
    襄王见季王来了,荡高了的愉悦心情骤然跌了下去,季王跪坐在他的身前,他的目光在季王单薄的背影上略过,留下浓浓的不甘与憎恨。视线微微一晃,斜视至前方,便撞上另一双发红含泪的眼眸。那一双眼,是太子的。
    两人在吵杂的环境中暗暗交换了视线,太子借着以手掩面之时,朝着襄王点了点头。
    这是开始动手的信号。他们从昨夜至今,想拿着皇后之死大做文章,一刻也没闲着。
    襄王接收到太子的信号,立马明白了此刻自己应当做什么。他一个哀嚎伏地大哭,而后便借着身子伏地之时,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想要偷偷藏入季王蒲团的下方。
    这是他们给季王准备的见面礼。
    可就当襄王要将怀中之物掏出之时,信王的身影出现在旁侧,吓了他一跳。他昨夜喝的酩酊大醉,凌晨之时是被丽妃宫中的人强硬喊起来的,因而姗姗来迟。
    信王此时脑袋里还留存着大醉后的晕眩,襄王的手臂在他面前拐了一个弯,引起了他的诧异,却没有及时看清襄王手里握着的东西。
    再想仔细辨清之时,襄王已经收回了动作,放好了东西,看不出异常。
    信王越过襄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悄无声息地跪在季王身旁。
    有些心虚的襄王抬着泪眼婆娑的眸子,用余光去瞥信王,企图观察信王的反应来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测。
    信王并未扭头朝自己投来探寻的目光,可襄王却不敢轻举妄动了。相较于季王,信王要狡猾许多,他与太子也曾设计陷害过信王,可每一次都被他巧妙化解了,此人之实力并不能小觑。
    跟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相比,襄王此时更喜欢稳中求进。
    信王没有看清襄王的动作,但能预感到襄王的不怀好意,他的身前就是季王,□□不离十是要对季王下手。
    信王有心想要提醒季王,便以手掩面,大声哭了两下,接着将带着泪迹的手指伸到季王身前,写了一个八字,提醒季王注意襄王。
    可季王着实太伤心了,哭花了笑脸,双目皆被泪液填满,哪里能注意得到信王小心翼翼的提醒。
    信王不得不用拉了拉季王的宽大的袖子,在她耳畔说了一声,小心襄王。
    季王一怔,接着泪眼婆娑地捏了捏信王的手臂,示意自己听见了。
    二人有了警觉,襄王便没那么容易下手了,他也不急,他们的阴招自然不止这一个,后面还能给季王好看。
    得益于襄王的退却,今世与前世不同的是,哭丧之时的风波并未出现。
    三日之后,哭丧结束,皇后入永乐宫,由道士做法安灵。
    皇城的哭泣声小了,没有了限制,有些人可以放声大笑了,与之相对的,一些人心口的伤永远愈合不了。
    时间推着人往前走,在众多关切的目光中,祝王挺起了腰脊,从病榻上下来,照常处理着自己的公务。
    停休的早朝重新召开,卯时初,大臣们便在宫外三三两两地聚集,一齐汇入宫中。
    皇帝精神不大好,入殿之后,手臂撑着脑袋,声音嘶哑,有气无力道:近来朝中休沐,边防可有注意?敌军可有趁机作乱?
    军国大事一直是重中之重,刚上朝,皇帝检验起了兵部的工作。
    兵部尚书齐骏面容严肃,出列禀道:回禀陛下,边防将士一直恪尽职守,昼夜不息,并无懈怠。昨夜臣刚接收到邸报,由于我军严阵以待,没有丝毫的懈怠,这些天里,敌军并不敢肆意生事,连挑衅都甚少。边境暂无敌情!
    说完之后,兵部尚书齐骏扬起了脸,将心里的骄傲压抑了七分后再显露出来。不过当场之人,皆可以听出他话中的邀功之意。
    齐骏将手上的奏折递交给李奎,做好了被皇帝赞赏的准备,却不料,皇帝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好,要继续盯着,这个节骨眼上,不要生出事端。
    臣遵旨!
    你退下吧,其他爱卿可有事情启奏?
    季王也在朝上,规规矩矩地立着,小脑袋低着,视线落在地板的缝隙间。她听着耳边的动静,却不为所动。
    小手拇指上下交叠,一上一下地变换着,目光始终定在一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当朝中的大臣纷纷将事情禀报完,早朝接近尾声之时,皇帝又问了句:众爱卿还有何事禀报?若无事,便可退朝了。
    就在这时,一人上前,亢声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起奏!
    季王手中的动作随着这人的声音一顿,接着她将手臂垂在身侧,慢慢抬起目光,将视线集中在说话之人的身上。
    说话者乃是礼部的官员。
    官职不大,冰冰冷冷的声音倒是响彻了整个太和殿:陛下寿辰期间,皇后娘娘溘然长逝,于天不敬,按照礼数,不应当入皇陵。臣斗胆请问陛下,皇后娘娘从永乐宫出来之后,该葬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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