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楚像是已经懒得问褚萼是不是在监视他,而是抬眼盯着褚萼道:你要做什么?
    褚萼偏头掩唇咳了咳,脸庞上的神情淡了许多,他对着吴楚叹息般又慢又轻道:你看,我只有这样,你才会多看我几眼。
    只有这样,你才会跟我说几句话。
    自从回国后,吴楚就一直在无视他,忽略他,不用些别的方法吴楚根本就不会跟他说上一句话。
    褚萼抬起眼,寡淡的唇色让脸色显得格外苍白,他那副身躯看上去总是透着虚弱,明明才是微寒的天气,膝盖上便已经盖着薄毯。
    他一字一句平静地对着他面前的吴楚道:你怕沈秋泽出事,怕你陪在你身边这个叫殷缙的男人出事。
    你担心你总是在周围的人出事。
    哥,你有没有担心过我会出事?
    褚萼嗓音到了最后,甚至带上了几分嘶哑,他苍白的脸庞上的眼尾红了起来,胸膛稍稍起伏了几下,瘦削惨白的手指扣紧了薄毯,对着吴楚嗓音带着哀求喃喃道:哥,看看我吧。
    看看他吧。
    再那样将眼神放在别人身上,他会有把那人彻底地从吴楚的视线中剥离甚至撕碎的冲动。
    吴楚依旧没有说话,眉眼带着冷地望着他面前的褚萼,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忽然道:担心过。
    不瞒你说,我还真的担心过你出事。
    褚萼动作一怔,然后眸子颤了一下,骤然红了眼眶,他像是想把所有的委屈倾斜出来,唇动了动,小心翼翼压抑着什么一般嗓音沙哑道:哥
    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吴楚打断,吴楚没看他,偏头望着车窗外,嗓音淡淡道:担心过你死了要拉我去陪葬。
    这种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正常人是干不出来的。
    但褚萼从来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干得出来这事。
    褚萼眼神晦涩起来,他没有说话,只很久以后才从喉咙中挤出一句嗓音嘶哑的话:我现在已经变得很听话了。
    吴楚嗤笑了一声,他转头,抓着那些照片眉眼间带着点戾气逼问道:找人跟踪我、监视我,这就是你他妈口中的听话?
    褚萼抬起头,苍绿色的眸子中全然是令人心惊的偏执嗓音沙哑道:我不看着你,你会跟别人走的。
    早在很久之前褚萼就知道,捧在手心中的蝴蝶在阳光下会扇动着蝶翼飞走,而笑着对他露出小虎牙的男生也会跟那个蝴蝶一样,会在某一天骤然消失。
    吴楚将照片用力砸在座椅上,他盯着出褚萼一字一顿道:所以呢?
    你打算怎么办?找人跟踪监视我一辈子?
    看着面前的褚萼没有说话,吴楚讥讽一笑道:还是像以前一样,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给剔除干净?
    又或者继续散布谣言我是私生子的谣言,强行逼迫圈子的人孤立我?
    褚萼近乎是压抑着想要将面前人就此锁在车里的疯狂念头,他抬头,苍绿色的眸子中满是恐怖的占有欲,嗓音嘶哑几乎像是将唇齿里的字嚼碎了道是我先遇到哥的。
    哥有我就够了。
    他寸寸逼近面前的吴楚,恨不得要将面前的人揉碎进血肉中嘶哑道:但是现在凭什么?
    他们凭什么能够陪在你身边?
    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凭什么如今是他们陪你的身边?
    他们年幼相识,彼此扶持着一起长大,如今为何却对他看都不看一眼?
    吴楚几乎是从牙缝挤出字来:谁他妈跟你一起长大?
    晦气。
    就他妈小时候眼瞎相处了那么几年,这不叫一起长大,懂不懂?
    褚萼眸子中满是愤怒,他骤然红了眼眶,一字一句嘶哑道:那从前呢?
    从前你跟我说过什么?
    吴楚收紧了下颚,没有说话。
    他看着褚萼自顾自红着眼眶笑了起来,沙哑对他道:你跟我说从今往后,我活多久,你就陪着我多久。
    那是小时候他第一次在吴楚面前发病后被送到重症室,转到普通病房时脸色惨白躺在病床上,看着吴楚陪着他,对着不认几个字的童话书磕磕巴巴念着给他说睡前故事。
    刚说完睡前故事的吴楚看着被病痛折磨的褚萼虚弱却死死地抓紧着他的手喃喃说他不想死,他想陪在他身边,便关上书对他说他活多久,他就陪着褚萼多久。
    褚萼苍白的手指攥着面前吴楚的牛仔外套,手背上暴出了根根青筋红着眼眶道:你还说,你会保护我的。
    那是小时候他们刚开始认识不久,褚萼坐在轮椅上故意一次又一次地去招惹不认识他的孩子群,然后便装作一副被欺负的可怜模样躲在吴楚身后。
    吴楚说得不错,他从小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心态扭曲阴暗,凭借着一副精致的皮囊安静坐在轮椅上获得了不少廉价的怜悯。
    但是褚萼从小就不需要那些怜悯,甚至是厌恶那些怜悯,他故意让吴楚为他出头,看着吴楚被孩子群推搡得鼻青脸肿,自己却在身后冷眼旁观。
    他看着每一次吴楚都为了他弄得浑身狼狈不堪,却依旧是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大大咧咧晃晃脑袋然后来逗他开心。
    甚至到了后面,吴楚会搓着手强装酷酷却难掩兴奋地说:你叫我声哥,我以后保护你。
    那时坐在轮椅的褚萼心里漠然想着面前这个人真的蠢透了,面上却是安安静静地点了点头。
    直到不久后某一天,褚萼忽然起来兴致,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随手丢进了后花园的池塘,然后坐在轮椅上等着吴楚的到来。
    等到吴楚到来,就看到脸色惨白的褚萼红着眼眶要从轮椅上下去,等到他问了后才知道是褚萼的天生玉佩不小心掉进了池塘,保镖却不在身边,而那块玉佩那是褚萼母亲在寺庙中跟大师求来保命的,无论如何褚萼说他自己一定要下去捡。
    那时候的褚萼心里清楚得很,吴楚绝对不可能让身体虚弱的他下去,于是到了后面,急得脸色惨白眼睫上挂着泪珠的褚萼就看着吴楚跳进了池塘中,砸碎了午后池塘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褚萼就坐在轮椅上,漫不经心地擦着眼睫上的泪,漠然地看着池塘水面上渐渐平静下来,池塘中扑腾的水花也小了下来,而跳进观赏池中的小男生在水面上没了踪影。
    褚萼平静想着,水面下的人会死。
    毕竟一个孩子在水中扑腾挣扎不了多久。
    但是这又关他什么事?
    是吴楚自己跳下来水的,再说吴家也不可能为了吴楚跟褚家闹翻脸,一个被是捧在手心中的继承人,一个一出生被丢在乡下六岁才被接回来没有人愿意理会的孩子。
    孰轻孰重,正常人都能看得出来。
    褚萼漫不经心望着安静下来的水面,只是有些惋惜,莫名地就觉得失去这么一个玩具有些可惜。
    几分钟后,褚萼看着彻底平静的池塘,扫兴地抬眼望了望午后明晃晃的日光,有些索然无味,却在下一秒看到一只抓着玉佩湿漉漉的手猛然刺破水面扬起了起来。
    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像条灵活的鱼一半扑腾出水面,大口喘着气,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吴楚举着玉佩弯起眸子露出两个小小的虎牙,像是披着一层光耀眼至极。
    褚萼愣了,他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吴楚一溜烟地蹿上了水面,攀上了凉亭栏杆,甩着脑袋上的水,然后将手上的玉佩笨拙地裤子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挂在他脖子上凶巴巴说:保命的东西都敢弄丢?
    不要命了你?
    褚萼整个人怔住,只能感受到玉佩浸着水的冰冷绳子绕在他颈脖上,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猛然扣住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那时的吴楚也不过才八岁,个头也堪堪比围栏高那么一点,却怕他那保命的玉佩不见后真的会性命不保,拼了命地下了池塘去捞回来给他。
    真是蠢透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褚萼就红了眼眶,喉咙动了动,低声沙哑道:下次不会了。
    哥。
    吴楚酷酷地点了点头,没说扒这个玉佩比他在村口河地扒虾还要简单,以往他在村口疯玩时扒虾扒得老熟练了,更何况这个池塘比那村口那河还浅,只不过屁股三天两头就要因为疯跑玩水被抽得老肿。
    这种事关大哥的尊严,怎么可以在小弟面前透露呢?
    那时的吴楚大义凛然想着,面上却潇洒地晃了晃脑袋叨叨说:我说过了我会保护你的嘛
    不管以什么形式,那几年吴楚都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但是如今却在一直无视他,逃避他,甚至当着他的面将对别人掏心掏肺地好。
    车后座的褚萼红着眼眶,寸寸逼近面前的吴楚嘶哑道:是你说的啊哥
    他就像是疯狂渴求光源的飞蛾,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将他的光困在他身边。
    吴楚嗤笑,他盯着面前的人冷冷道:你自己以前干了什么破事你自己知道。
    别跟我说这些陈年旧事。
    说罢,吴楚像是觉得触到了什么恶心的事情,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一般,想起身拉开车门,却听到身后传来褚萼的嗓音。
    褚萼像是忽然平静道:是因为谁?
    他苍绿色的眸子注视着吴楚的背影,语气很轻道:是因为那个叫沈秋泽的人吗?
    还是那个叫殷缙的人?
    吴楚骤然僵住身体,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他指骨摁得咯吱作响,猛然转身拎着面前的人领子,咬紧了下颚盯着面前的人从牙缝挤出两个字道:褚萼。
    褚萼平静地抬起头跟吴楚对视道:所以是第一个,沈秋泽?
    语气很轻,却让人不寒而栗,森寒而阴冷。
    吴楚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却看着被他拽着领子的褚萼忽然笑起来轻轻道:怎么不无视我扭头就走了?
    继续无视我啊,哥。
    他抬起手,将没有血色的苍白手指紧紧扣在吴楚手上语气平静道:再这样无视我试试看。
    你看看我接下来会不会发疯。
    看我接下来到底会干出什么事情。
    *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精神病院:当初我就不同意这个姓褚的出院:)
    !
    第45章
    车内气氛像是死一般的寂静,吴楚抓住领子的手上攀着几根苍白冰冷的手指,那手指瘦削显得无力,此时却死死扣着他的手。
    像是死都不会放开他抓着的人。
    吴楚松开面前人的领子,将那人的手指一根一根硬生生从手腕上掰下来,盯着褚萼嗓音有些哑道:会干出什么事?
    褚萼盯着从小护着自己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用着一副全然陌生的冷厉目光平静地盯着他。
    眼神看上去很平静,却带着几分不休不死的狠意。
    但是褚萼知道,面前这个人从小就舍不得他磕着碰着,小时候疯跑的性子也能因为他身体虚弱不方便而收敛了很多,只为了陪在他身边。
    他知道自从所有编织的谎言被揭穿后,吴楚就变了,但是从前吴楚再怎么生气,都不舍得对他发太大的脾气。
    那些年吴楚在吴家无依无靠孤身一人的日子是他陪着吴楚一起过的,但是如今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吴楚一步一步走向别人。
    他已经装了那么久的安静,已经极力去控制自己的控制欲占有欲,但吴楚至始至终都没有原谅他的意思。
    褚萼知道,面前的吴楚不是生气,不是愤怒,也不是在心里计较着什么,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他不在乎面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变得听话了,也懒得去考虑要不要原谅面前的人,而是彻彻底底地在心里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因为吴楚觉得面前他是好是坏都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能够停下来看他一眼,跟他说几句话也不过是厌恶他干扰了他的生活。
    那望向他的眼神平静得残忍。
    褚萼死死盯着吴楚一根一根地将他的手指掰下来后,弯腰出车门时嗓音听上去没有什么情绪漠然道:褚萼。
    那些年过来,我不欠你什么的。
    你没必要在我面前弄着乱七八糟的,没用。
    车门被关上,车内是一片寂静的压抑,褚萼弯着背脊,冰冷的指尖压在脸庞,他偏着头近乎是发着颤一般将触及过吴楚手腕的手指压在脸庞上。
    那冰冷的手指似乎还带着些许温热,混杂在冰冷皮肤中,寡淡得像是冬日里蒸腾的淡淡雾气,怎么留都留不住。
    坐在车后座的人一动不动维持着弯着背脊的姿势,除了微颤的指尖,几乎就是一尊凝固而没有生息的冰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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