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挑唆我,只是我已知道姨娘是什么人,齐鹤唳冷着脸道:以前从姨娘这里借的五十两,我回家时便还了,如今我不欠姨娘什么。
    周姨娘猛拍着桌子,从炕上如被针扎般蹿起来,好哇,原来你为这事一直恨我呢!嫌我给的钱少?我有什么钱,这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姨娘对我的母子情分有多少,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了,今天这日子我不想和你吵,这就回屋去了。
    你也知道今天不该和我吵!齐鹤唳好不容易出息了,母子间哪有隔夜的仇?正可趁此机会解开他的心结,周姨娘的眼泪说来就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生你时疼了一天,每每想起那天,我都害怕得不行,所以从没给你过过生日,你只愿怨娘、却不知道娘的苦!
    她把桌上的平安符摔到齐鹤唳身上,哭哭啼啼地抱怨:我岂是为什么旁的事?不过是当娘的记挂着儿子,求来个平安符保佑你今后顺遂平安,你却不领情,只来责怪我,为你夫郎抱不平!这真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齐鹤唳诧异地捏着平安符,原来是他错怪了周姨娘,他以为周姨娘并不记得他的生辰,现在收到亲娘送的礼物,到底还是心头一暖,他想起江梦枕怀胎的辛苦,对周姨娘更多了几分愧疚,垂下头道:多谢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疼爱,他竟有些手足无措,系了几次才把平安符挂在腰上,我真没想到...是我莽撞了。
    娘怎么会害你呢?周姨娘拉着齐鹤唳的手哭诉:你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齐鹤唳放软口气说:娘生我的时候受了罪,梦枕如今怀着孩子也很辛苦,我不想让他不高兴,以后娘有什么事直接来和我说,儿子会尽力做到的,只是纳妾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周姨娘见把他的心意哄回了大半,擦干了眼泪道:我要你纳妾,难道是为我自己?我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想多个人心疼你,也好开枝散叶,你以为我愿意去触你夫郎的霉头?也罢,他刚刚怀孕,你正在兴头上,自然听不进劝了,我白为你操心罢了。
    齐鹤唳没再辩驳,他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在这一天与周姨娘冲突争吵,在回挽云轩的路上,他摸了好几次腰上的平安符,生母送他的第一份生辰礼物确实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惊喜与安慰。他推开卧室的门,发觉江梦枕不在屋里,于是转到书房去找,只见书桌上摆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他并没多想,趁着放才的欣喜劲儿端起碗来,先喝了一口鲜美的汤头,又尝了几筷子劲道的面条,吃得好不开怀,门口传来脚步声,齐鹤唳笑着转身道:好香啊,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为我做寿面,可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条!
    江梦枕脚下一顿,脸上流露出无措的神色,齐鹤唳也愣住了,因为他瞧见碧烟端着的托盘上正放着另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
    齐鹤唳心里咯噔一声,这时肖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羞涩地笑着道:齐哥哥喜欢就好...你的生辰我没什么能送的,不过是一点心意。
    碧烟见此情景,恨不能把手里的面条全扣在肖华脑袋上,她忍不住冷笑了几声,公子真是白效力了,二少爷哪儿缺一碗面条吃呢?亏得您准备了大半日!
    原来二少夫人也做了寿面...肖华不知是解围还是拨火地说:方才齐哥哥夸我做的面好吃,二少夫人的手艺想必胜我百倍,快端过去让他尝尝吧!
    我以为这碗面是你做的,才说好吃!齐鹤唳把碗筷往书桌上一撂,走到江梦枕身边急急道:我一心等着吃你做的面,真的!
    江梦枕看着他勉强一笑,你急什么?汗都出来了,不过是碗面条罢了...
    那怎么一样?
    齐鹤唳匆忙去端托盘上的面,江梦枕瞥见书桌上的肖华做的面条,碗中只剩了个底儿,仍是汤面分明、鲜香扑鼻,只觉得自己做的拿不出手,必定会被人家比下去,忙向碧烟使了个眼色,你已吃了那样一大碗,还怎么吃得下?算了吧...
    碧烟心里本就不愿给他,齐鹤唳却不依不饶地来抢,拉扯之间面碗被掀翻出去,滚烫的面汤正泼了肖华一身,碧烟暗道痛快,肖华吓得大叫、一屁股坐到在地上,江梦枕忙道:快扶起来!
    碧烟没动,站在廊上的绛香也当没看见,婆子们只远远地看热闹,满院的人竟无一人上前,肖华眼中含泪地看了一眼齐鹤唳,哽咽着说:我真不知道二少夫人也做了面,我知道我是讨人嫌的,我也没有别的企图,不过是想尽一份心... ...齐哥哥,我看这里是容不下我了,上回闹成那样我就该知道的!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是走吧。
    江梦枕只想好好地为丈夫过一次生辰,却又遇到这般难看的场面,他在灶台前站了许久、本已疲累,此时更没了心情去来回扯皮,下意识地捂着小腹道:你们说吧,我回屋去了。
    难受了吗?齐鹤唳伸手去摸他的肚子,要不要请大夫来?
    江梦枕摇了摇头,推开齐鹤唳的手径自走了,他倚在床上默默地想:两碗面条到底还是太多了,偏是他做的那碗被打碎在地上,是不是寓意不祥?而他的丈夫平生吃到的第一碗寿面,并不是他亲手做的,无论有意无意,这已经成了某种不可改变的遗憾。
    没一会儿,齐鹤唳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他想对江梦枕说声抱歉,但又知道他不爱听这些,便拉起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白皙如玉的手背上有几个红点,似乎是被油溅到留下的,齐鹤唳心里更是难受,轻声道:我另找一处地方,让他搬出去住,你别再不高兴了,好么?
    请神容易送神难,齐鹤唳既然把肖华带进京城来,就不能不管他、任他自生自灭,他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惹了一身的骚,现在想洗也洗不干净。肖华对他有恩,一如齐家人与他到底血脉相连,恩情与血缘将人裹挟束缚,即使对方有错,也很难翻脸无情、彻底断了联系,等真正出了大事,往往追悔莫及。
    江梦枕并不认为肖华搬出齐府能改变什么,齐府里好歹还有许多人的眼睛看着,搬出去行事更无禁忌,在小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又有谁知道?与养在外头的外室一般无二,不过又是一个李青萝罢了。就算齐鹤唳真的收了心回到他身边,肖华若隔三差五地喊他过去,有救命之恩夹在中间,齐鹤唳岂能不去?两人还是牵扯不断,只要肖华贼心不死,早晚难免出事,到时候更是被动。
    他刚想开口让肖华留下,又想起晋王府的侧妃,同在一个屋檐下若肖华生了歹心,那真是防不胜防,江梦枕怀孕后已让碧烟看紧门户,但那些婆子向来疲懒,怎么能守得严密?今日肖华能无人察觉地出现在书房,明日就能悄无声息地在他的起居饮食上动手脚!江梦枕抱着自己的肚子,不得不把人往坏处去想,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希望,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最要紧的,如此想来,还是让肖华住出去,胜过留在身边成为隐患。
    好,他点了点头,忽而看见齐鹤唳腰上的平安香袋,忍不住问:早上还没有,是哪儿来的?
    齐鹤唳赶紧说:是姨娘给的,没想到她还记得我的生辰。
    她还是记挂你的,好歹是你的亲娘,江梦枕知道他素来没人疼宠,心里软了软,我现在身怀有孕,更懂为人父母的心,你说我怎么会不爱咱们的孩子呢?姨娘想来也是一样的,你别总想着小时候的事,也许她也有很多不得已。
    你怎么这么好?她上门来欺负你,你还帮她说好话。齐鹤唳轻轻摸着他的脸,只觉得江梦枕作为夫郎江梦枕是近乎完美的,他温柔又大度,小心地维护着丈夫的尊严体面,即使被公婆小姑故意找事,齐鹤唳也从没听过他抱怨什么,江梦枕是因为嫁给了他,才会被齐家人如此针对,以他的出身本不必承受这些屈辱,原来的周姨娘连对碧烟都不敢大声讲话。
    我不是为她,而是为你,我不想你一直被困在那些旧事里,总是闷闷不乐,幼时的成长环境常常会影响人的一生,江梦枕渐渐能够明白齐鹤唳的别扭和偏执从何而来,他希望丈夫能够从苦海中解脱出来,否则他们的关系只会在原地打转,被所有人偏爱的齐凤举会一直刺伤齐鹤唳,而最糟的是齐凤举已经死了,齐鹤唳无法通过自己的努力战胜他,所以只能永远耿耿于怀,与父母和解一些吧,你也是要当爹的人了。
    齐鹤唳紧攥着平安符嗯了一声,江梦枕怀孕后,他们的感情越发融洽,齐鹤唳也逐渐意识到,他要战胜的也许并不是江梦枕心里齐凤举残留的影子,而是他自己的心魔,江梦枕处处为他,他实在不该再怀疑江梦枕对他的感情。齐鹤唳小心翼翼地用手覆住江梦枕的肚子,柔声问:他今天乖不乖?
    比他爹乖,最起码他不会乱吃东西...
    齐鹤唳面上一红、直欲起身,是我大意了,干脆扣了嗓子吐出来。
    何苦?我不过开个玩笑,江梦枕拉住丈夫的手,上床来让我靠一会儿,有点累了。
    齐鹤唳让他枕在自己肩上,手臂环着江梦枕的腰肢,凑在他耳边说:明年,再给我做一碗面条,好不好?
    江梦枕闭着眼睛轻轻一笑,那要看我高不高兴,只怕你没这个福气了...
    齐鹤唳低声求了他半天,江梦枕却不松口,齐鹤唳急得去挠他的痒、又讨好地去亲他的嘴,两个人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便搂抱着睡了过去。
    第61章 冷暖自知
    李青萝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婴, 安致远大喜过望,在孩子满月时大摆宴席,武家人自然不会去, 倒是英扬备了份贺礼登了门。安致远虽不待见他,但英扬的父亲过年时上了奏表, 因年老多病想让独子袭爵, 安致远虽已继承了永安伯的爵位,但比国公还差一头, 因此任他进门入席, 也不敢赶他出去。
    贵夫人们来祝贺者少、来看戏者多, 李青萝一露面,便有人低声笑道:我还以为是个美人儿, 却没想到竟是姿色平平!武家的哥儿输的也太远冤屈了。
    听说她是安家家生的奴才,现在母凭子贵,倒与我们同坐一席了, 另一人不屑地皱了皱眉,虽说武家的哥儿容不下人确实不该,但她的出身也太低贱了!你看这席面上空了大半, 可见世家中人也不买她的帐... ...你看看她那形容谈吐,透着一股小家子气,怯生生的说话都不敢看人, 真叫人瞧不上眼!
    李青萝抱着孩子跟在安致远身后, 她既不认得这些权贵高官,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想与各位夫人攀谈几句,只是嘴一张开人家就知道她的深浅,不过是白惹人笑罢了。
    安致远见此, 难免想起武溪春应对这些场面的从容有礼、谈笑自若,那是几辈子的积淀,李青萝连大字也不识几个,武溪春却是出口成章,两个人如何能比?他心里不是不后悔,只是看着李青萝怀里白白胖胖的儿子,安致远唯有告诉自己武溪春不能生育,若不能接受他纳妾,他们早晚也会有这一天,长痛不如短痛,不是他负了武溪春,是武溪春善妒不能容人!
    嫂夫人好福气,一举得男,否则可是难办了,英扬笑嘻嘻地逗了逗孩子,忽而眉捎一挑,我怎么觉得这娃儿和安兄不太像?
    李青萝浑身一颤,惊得去看安致远,安致远冷下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说这娃儿会长,更像嫂夫人罢了!英扬笑着说:安兄如今妻儿双全,嫂夫人乃是首功,安兄该上表为嫂夫人求个诰命才是,否则嫂夫人只有名份,却无品级在身,岂不遗憾?
    我自有主张,英兄不必操心我家的事。
    是、是,安兄的主意与城府岂是我辈能预测的?英扬从袖中掏出折扇扇了扇,更何况我要操心的人,现在已不在你家了。
    你!安致远怒从心头起,半晌后冷笑着说:你家几代单传,在子嗣上只会比我更看重,你父母岂会答应?百无一用是情深,何必让他为这个再伤一次心?
    亦不劳安兄为我家的事操心,只是情深二字你实在不配说...英扬说错话般用折扇挡住嘴,又道:我说的不对,安兄是对嫂夫人情深,对别人难免要薄情了,小弟有个主意,安兄在请封诰命的奏折上这样写嫂夫人虽出身微贱,却最知道忠贞廉耻,就像那苦守寒窑的王宝钏,忍辱负重地等到安兄出人头地... ...对了,那出戏里扶着薛平贵登了大位的西凉公主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竟忘了,想来也是不要紧的。
    英扬!安致远忍无可忍,你是受人指使,来砸场子的不成?
    受人指使?你也太看得起自己!英扬自小就是混世魔王,根本不把安致远的怒气放在眼里,他若指使我来闹,说明并没放下你,我岂肯来?他一字没提,我反倒要来看看热闹,记得你的嘴脸和笑话,以后说起来还能逗他一笑!
    英扬放下贺礼扬长而去,在府门口和齐雀巧走了个对脸,齐家和永安伯府并没什么交情,齐雀巧此来不过是看看热闹,再给江梦枕找些不痛快,今日的李青萝不正是明日的肖华?虽然肖华暂时搬出了齐府,但齐雀巧看得出来,这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既让齐鹤唳觉得他委曲求全又避了嫌,如果江梦枕这一胎出了什么事,更赖不着他。
    听说这李青萝与永安伯自幼青梅竹马,人人都说永安伯发了昏才会为她抛弃武家的哥儿,我看却不然,齐雀巧压低声音向林晓风道:难道有钱有权有才有貌,就能得到一切吗?这世上还是有有良心的男人,总念着旧情的,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哪儿那么容易忘记,你说是不是?她虽也看不起李青萝的出身,但更想踩武溪春与江梦枕一头,暗笑他们平白投了个好胎,在闺中时将她比进了泥里,现在却过得都不如意,令她好不畅快。
    林晓风半天没有说话,齐雀巧暗中掐了他好几把,他才开口道:是啊,旧情难忘,权势钱财是买不到真情的... ...若走岔了路,余生唯有后悔。
    齐雀巧见他附和,得意地说:正是的,幸而永安伯及时醒悟,否则难免遗憾终生。她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起身道:我去沾沾喜气儿,齐家的长孙必定要从我肚子里生出来,不能让江梦枕抢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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