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天女却不知为何顿了一下,好像改了主意,把之前准备说的话也变了:借你祖宗一用。
    李拾:?
    李拾正茫然着,却见胸前戴着的玉佩不知怎么就到了无忧天女手中,天女一摆手,他就飘飘忽忽飞了起来。左右山林退如梦幻,再看清时,他已落到了李府的大门前。
    记命笔灵伪作李氏先祖,藏身于玉佩之中。大玄不知为何没有管他,或许又是一枚随手抛出来的葡萄。毕竟,曾经长阳做下这些布置之时,针对的是浑沌。他自己费心对付浑沌,不如丢给天神们使鹬蚌相争。
    大玄打得好主意,但他此前种种谋划能盖太阴一步,是因为她错认了长阳。
    方才她正想柔和些从李拾手中取得记命笔灵,却恰逢炎君传讯与她。得知了幽冥中的事情之后,她也没心情再顾忌李拾的心情了。
    大玄已非昔日长阳,以天地为局,容不得优柔寡断。
    大玄抛出了葡萄,但葡萄落到太阴手中,用来晾干还是酿酒,就是她说得算了。
    无忧天女的身影悄然消失在林间。
    浑沌想要寻找一个梦。水相的神念传来,我观遍世间梦境,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梦。
    对蝶蛊来说需要费心去做的事,对于水相来说不过一个刹那的心念所动而已。
    我观浑沌在梦界所行,不像在伪饰布局。水相继续道。
    她从众生的梦境与蝶蛊身上知道了浑沌在这方面费了多少工夫。从十二万年只成了这么一只蝶蛊来看,就知道此事的难度了。
    就算浑沌是想拿此做个空局,那也得放下饵才行。
    水相神念一动便查尽天下梦境,浑沌一点布置都没有,凭什么来骗到她?
    她更倾向于认为,浑沌是真的在寻找一个梦。
    蝶蛊不可能欺骗于她,它在面对水相时比面对浑沌更无力抵御,因为水相是它所行之道的化身,浑沌虽强悍,却并不通晓梦境领域,否则他也不必费力炼化梦蛊。
    浑沌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仍留蝶蛊在世间寻找,任由水相得知他想做的事。除了浑沌对自己的小世界有信心的缘故,恐怕还有另一重目的
    我猜,他是想借我之力,寻找到那个梦境。水相继续道。
    浑沌寻找了十二万年都没有结果,恐怕自己也陷入了焦灼当中,现在水相苏醒,哪怕这个梦境落入水相手中,也算有了线索。
    浑沌认为这个梦很重要,为此宁可付出不亚于对待幽冥的力气。但他却无法告诉蝶蛊这个梦境的丝毫特征,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模样。水相已查过世间一切新旧梦境,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在意的线索。浑沌凭什么如此笃定呢?
    太阴没有说话,她想到了长阳。
    浑沌没有来由地认定世间有一个特殊的梦,曾经的长阳也是没有来由地认定道有缺,他是如此的笃信,却拿不出任何线索。
    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确信?
    是他们感觉到了什么?还是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
    又或者,是自己等人,忽视了什么?
    太阴心中恍惚闪过什么感受,再想细察时却觉得那感受像是雾气折射的微光幻影,虚浮得什么都抓不住。
    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梦境,却连你都找不到。太阴暂时放下那一点虚浮的感受,重理思路,那么应该由我去找。
    阴而隐之,封而印之。
    她是这世上最善隐匿的天神。
    不过,浑沌想要寻找的梦并非最重要的。比起这个,水相对如何破灭他的小世界更感兴趣。白帝已将浑沌的小世界困在道之缺中不得增长,比起现在受限的浑沌,还有另一件事十分重要:
    寻找大玄。
    巨大的仙鹤穿过薄雾,像一笔水墨从留白的天空落进写意的山林浓墨。
    几点飞檐翘角斜挑,漏出藏在林中的隐逸宅院。
    白鸿翩然而落。
    李府当中,宅灵后李凝出身形。
    丁芹呢?白鸿当先发问,她要去哪儿寻找上神?
    连天神们都寻不到大玄的踪迹,丁芹又怎么寻得到呢?她这是心痴了。可李府当中这么多人,怎么也没有劝得住她的?
    后李叹了一声,道:她在登大青山首。
    大青山首?她去那做什白鸿正在颦眉,说到一半反应了过来。
    她此前与后李传讯沟通,已经得知大概的情况。丁芹的神印熄了,感受不到与神明的联系。她这是想通过登上神明的人间圣所,借神明之道重新感受到一丝联系,才有可能寻找得到上神。
    可她寻到了,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白鸿双翼舒展,一纵而起,不待后李回应,丢下一句我去寻她。被风托着,往大青山首去了。
    那是天神之间的博弈啊。
    他以契牵走了幽冥中的众生。炎君道。这个众生指得是本不该出现在幽冥当中的众生,那些本当投往下一世轮回的魂魄又都被黄泉河水带走了。
    这天地间九成九的众生都曾与他立过契。
    在长阳建立地府的过程中,玄清教的名广传于世间。那时候的玄清教有教无类,不分人鬼妖灵,就连神智未开浑浑噩噩的虫蠹都算在其内。此生灵智未开,来世说不得就挣脱了肉身困缚,得以拥有神智。就算常年轮转于神智受困的生灵躯壳之内,在死后的短暂时间内,魂魄脱离了心窍蒙蔽的肉身,也可以反现神智。
    凡因果有乱、心有祈愿、念诵过长阳的名,那就与神明立下了契。
    只是曾经长阳以慈悲之心行事,从未要求过众生的供奉。现在大玄来索取他的祭品,众生又怎能拒绝呢?
    他无法以契掌控所有众生。太阴说道。
    与长阳结契的,有三种所求。那些求因果公正的,世间因果仍乱,地府虽成却毁;那些求世界寂灭的,天地此时仍在。
    这二者都有回旋的余地。
    但,那些求神明消亡的,长阳已真正死过一次。
    这一类众生违逆不了他的契。
    大玄之契虽无法掌控所有众生,却有了另一重效果浑沌再无真灵可夺。
    当大玄拾起这过去从未在意过的契,那浮散的约定就凝聚成不可毁断的联系。
    浑沌能斩断众生因果,谋夺真灵,但却斩不断众生与大玄的契,因为那契的另一端,是本质与他不相上下的天神。
    这是只有大玄能够做的事,因为,天神本不该沾染因果。这样强行掌控众生来执行契,势必牵上因果。当他身为长阳之时,太阴和炎君都不会看他如此胡来。
    浑沌坐不住了。白帝道。
    浑沌的小世界并不完善,他的世界中没有自己的真灵,现有的真灵都是从此方天地当中夺来的。之前怪异减少、九泉重定就使他失了许多真灵来源,现在大玄以契牵住众生,几乎是彻底截断了他谋夺真灵的可能。
    他说了什么?太阴问道。
    白帝定于道之缺外,封了浑沌小世界继续扩张的可能。
    他想劝我们先和他一起陨灭大玄。白帝说道。
    浑沌的劝说还很有理有据。由他来和诸天神相争,此方天地总归能够留存下来。浑沌并不想破坏天地,他只想让这片天地实行他的道。可若是与大玄相争那是个想寂灭天地的疯子,他的手段是没有顾忌的。
    与浑沌相争,总比与大玄相争要好。
    他不过是因为此时势弱,想要寻得喘息之机罢了。太阴淡淡道。
    他确是如此作想的。我更想知道你是如何作想的。白帝说道。他问得很平静,但话语中的意思却很沉。
    大玄能成今日之势,有一点不可或缺太阴念情。
    若非太阴对长阳念旧,十二万年前大玄便会陨落;若非太阴将此事瞒尽所有人,大玄今日的筹谋也不会如此轻松。
    白帝并非要追究对错,这已经没有意义了。更何况,此事也难分对错。
    他只是要一个确定。确定太阴接下来在面对大玄之时,会不会仍念旧情。
    这一念偏差,差得可能就是天地生灭。
    我知道,太阴缓缓说道,像是在话里沉定下心,一直沉到幽深寂静的海底,这是天地之事,没有私心可徇。
    无论如何打算,都需要先找到大玄。
    大青山首,白鸿很快就找到了丁芹,她还没有来得及登很高。
    可是,她也劝说不动丁芹。
    既然如此,我和你一起。白鸿说道。如果丁芹一定要去,那就一起去寻。有她在,总好过丁芹自己。
    丁芹却摇了摇头:我只能自己去。
    为什么?
    山风吹拂过白鸿的羽衣,夹杂着一抹白的头发拂过丁芹的脸。
    因为
    我会想办法找到他,收回你们对神使的关注吧。太阴神念中对诸天神道。
    为何?水相问道。
    白帝同样在等太阴回答。
    风是水相的权柄。她的关注落在白鸿身上与丁芹所在风里。
    定是白帝所掌之道。他的关注落在丁芹的坚定之念上。
    上神如果不想被人找到的话,那他绝不会在有旁人的时候让我找到。丁芹灰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所以我只能自己去。
    丁芹凡尘力微,她唯一能找到大玄的机会,只在于大玄的心意。
    他或许会愿意见与他有神使关联的丁芹,却不会乐意其他人顺着一起找过去。他不会察觉不到那些跟随在丁芹身上的目光,所以只要丁芹身上还有别人留下的手笔,她就永远见不到大玄。
    水相与白帝落在丁芹与白鸿身上的关注散去了,她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觉察。
    白鸿抿紧了嘴唇: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这句话,是对若此生身死、沉沦轮回的承诺。现在天地乱象愈演愈烈,丁芹虽有神力护持身躯,却几乎无法运使神力,唯有以微力撬动灵机,或可施展些许小术。她要独行于世,何其艰险?
    曾经她有着神明的庇护,现在她所侍奉的神明,还会冒着暴露自己的存在庇护她吗?
    丁芹对她露出一个柔软的笑,阳光落在灰色的眼睛里,像一块温润的灰玛瑙。
    就好像阳光一直照在她身上。
    第166章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冀地有很开阔的平野,平野生长着很丰美高大的草。
    芒种日下过雨后,碧绿的草叶窜高,人站着也只能露出个头来,往里面一蹲,就不见了。
    吕周蹲在草里,只趁着风来压低草叶时望一望周围。
    他看见了牛,也看见了羊。
    牛驮着牛,羊驮着羊。
    吕周不敢冒头。
    冀地乱了,吕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以前他从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景象。
    他悄悄跟在牛和羊的后面,远远的不敢靠近。
    牛背上驮着的牛好像已经死了,羊背上驮着的羊好像还活着,有草叶划过它的鼻子,它难受地蹬蹬腿,像是想要下来,但驮着它的同族并不理会它。
    牛和羊都在往一个方向去,斜前方又出现了一头驮着马的马,它也向着这个方向去,与牛和羊越来越近。远方飞来一只抓着隼的隼,飞向同一个相交点。
    吕周心里越来越慌,在草丛里越伏越低,小心翼翼缀在后面。他不知道它们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但他知道那可能是一个机会。他听说有人从这里得到了非凡的能力。
    跟上去可能有危险,可不跟上早晚会死。
    冀地已经越来越乱了。
    就好像那些从梁国逃脱出来的邪修们都躲藏到了这里似的。
    吕周不知道梁国的事情,但他知道殷天子死了。
    殷天子死后,冀地的很多事也就变了。
    之前他们每旬都要祭祀一次,或是混元一气归真大神主、或是执掌幽冥的黄泉摆渡者、或是虚实梦幻洞真之主、或是其他大神主座下的其他神仙,每次祭祀过后都可以从庙祝那里领些香灰符水之类的,可以治小伤小病。现在这规矩就变了,不再要求他们每旬去祭祀,当然如果他们要去庙祝也不会阻止。但想得到更多庇佑,就要付出足够的诚意,比如城中富户捐的那百十亩田,也有人倾家荡产凑足了诚心受到赞许。
    之前每年春月都会有仙门来挑选子弟,现在也没有了。听说有心诚的人会不远千里去寻仙门拜师,但别说能不能进去了,能不能平安到达都不一定。
    之前还常常看见会飞的神仙在天上打来打去,这时候就要赶快躲到有庙祝庙宇的城镇,有庙宇的地方都有神力庇护,不会遭殃,否则神仙们打架泄出来的一点儿力道,就能弄死他们了,只能自认倒霉。这点现在依然有,而且变得更频繁了些。
    类似的变化还有很多,冀地正在变得越来越乱,但混乱之下又好像被统合在某种隐秘的力量中。
    吕周没有想得那么深,他只知道在这样的乱象中越来越危险了,他进不了神庙,也拜不进仙门,得自己找办法保护自己。
    吕周从风吹出来的缝隙里瞥见了周围的情形,瞳孔一缩,整个人迅速趴了下去。
    越靠近那神秘的目的地,带着同族的身影就越来越多。有的带着的是尸体,有的带着的还活着,但它们情形看着都不怎么好,让人心生不安。
    而吕周刚刚从缝隙里瞥见了一个背着人的人。
    那个被背着的人手臂无力地垂下去,却又僵硬得像个木棍那是个死人!
    吕周头上沁出汗来。
    虽然早就看见了那些诡异情形,但看见动物的尸体和看见人的尸体是不一样。
    吕周趴了很久,才重新鼓起勇气,抬头迅速瞥了一眼那些古古怪怪的人和动物,再趴下去按照记忆里的方向缀上去。
    草叶划得他难受,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需要走多久。
    在疲惫煎熬中,他忽然闻到一阵极诱人的香气,肉的香气。
    他从未闻过那么好闻的肉香,好像有软滑酥烂的炖肉、还有外焦里内的烤肉、香气扑鼻的炸肉比他吃过的任何一种肉都要更美味。
    吕周疯狂分泌着口水,他咕咚吞咽下一口口水,迅速抬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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