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苍抬起眼,看着对面衣袍暗青的修士。他并没有说他想要做的什么事,也没有说他得到了什么消息,但这位突然到访的修士却似乎并不好奇。
    您似乎知晓很多事情,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他看着掌中的灯焰说道。
    如果遇到了伪装成的心焰,我该怎样才能辨别?
    你的心焰已经足够照破世间大部分迷障了,只是你没有试过而已。漓池说道。
    仰苍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那个人的迷障,是我照不破的呢?
    那便念诵这个名号,请他帮你照一照。漓池并未在意他的犹疑,平平吐出一个名号,丹耀融光彻明真君。
    在这个名号被念诵出来的时候,彼遥远的西北之地,霎时睁开了一双耀如火焰的眼睛。
    丹耀融光彻明真君?仰苍迟疑地重复道,念完之后,他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号的来历,这是指代炎君的称号?
    炎君是少有驻守人间的强大神明,天生神圣,掌天下薪火。像这样独一无二的神明,往往会有许多名号,只要受神明承认,便可用以沟通神明。
    但炎君流传最广的称号并不是这个。神明的名号必然与其执掌权柄相关,丹耀融光彻明,这个称号更偏向于大光明,而非火焰。虽然光明可由火焰而生,但这称号却绕了个偏僻的弯子,仰苍也是想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
    在想起这个称号所指对象后,仰苍就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神明并不会对任何祈求都有所回应,更何况是炎君这样的神明。可漓池说起这话的样子,就好像只要这样念诵祈请,炎君就一定会回应并帮他照一照一样。难道炎君与明灯教有什么联系吗?可是明灯教并没有供奉神明啊。
    而且,众所周知的是,炎君掌天下薪火,但明灯教的心焰与普通的
    火焰并非一回事啊。难道炎君的权柄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仰苍正思虑万千,忽听漓池道:
    你既然心有疑虑,为何不试一试?
    仰苍沉默片刻,竟真的直接试了起来。他在心中默诵起了丹耀融光彻明真君这一名号,但这座早已废弃的破庙中也并没有什么需要他照破的迷障,他现在唯一看不透的,只有
    仰苍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的漓池身上,在念诵过炎君名号之后,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道高远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仰苍心中不由惊了一瞬。
    只是这样一念,竟真的引来了炎君的注目吗?他自是感受得出,这目光并非作伪,而是真的来自于一位高不可攀的天神。而这样的目光落于他身上,能不能被他感知到只在于神明一念,之所以让他感知到,是在传达一种信息我已注目于此。
    仰苍只惊了一瞬,就将自己的祈请默诵完毕。他感受到一股力量自冥冥之中降下,那的确是炎君的力量,与诸多炎君庙宇神像中所蕴含的神力并无不同。这神力落入他掌中所捧的心焰之中,他掌中光明忽然大盛。
    这光明仍不刺目,却真真切切地把这一座庙宇照得几如琉璃。
    此前仰苍掌中灯焰只是可以穿透外物,使得一切事物皆不可阻挡他的光明,照得光明范围之内无半点阴影,这样的光明所照之下,只可强称为琉璃世界,但在炎君所予的光明之下,一切事物几如真正变成了琉璃一样,无论内外上下,皆可看得分明。
    老桌木柱子内部的裂纹、砖石土壤之下虫儿挖出的孔洞、房梁瓦片之上的星空光明之下,这些分明被阻挡在其他事物之后的东西,却都能够看得分明清楚无比,而且不是普通目力所及的清楚,只要他想,就能看清木头上最细微的纹理与失去水分后自然形成的空隙、看清青苔上正在凝结的夜露又滴入了土壤被根系汲取、看清砖石下小虫的血液在体内汩汩流动
    庙中的阴魂们被这奇景吸引,好奇地探出头来看,而他们自己也被这光明照了个通透,身上的阴气、鬼气等等都被照了个纤毫分明。仰苍低头看向自己,他也变成了这么个身如琉璃的模样。仰苍又看向了漓池,暗青衣袍,形容洒然,看上去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但没有任何不同就已经是最大的不同了,在这光明之下,庙宇连同周围方圆十丈之内,无论内外死生,已经俨然变成了一个琉璃世界。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仍表现得与常人无异,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异常了。
    仰苍暗自心惊,他自己一直都看不透这位突然到访自称李泉的修士,可是现在他所借助的是炎君的力量,竟还是半点都看不透,他到底是什么人?
    炎君的神力又悄然撤了回去,周围变回原来的模样。神明的目光已经离去,但临走前似是感受到了仰苍的疑问,故而淡淡留下一道意志:无碍。
    仰苍沉默了半晌。
    无忧天女说他会在那时遭遇劫难,他便真的遇到了劫难。身死之后,一身修为废掉大半,只剩下属于明灯教的一盏心焰无碍。
    他不敢确定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所以也不敢联系其他人,只好按照无忧天女的指点来此等待,却一等就是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之后,他只遇到了这样一个来历神秘背负琴囊的修士。他身处明灯教已久,从未听闻过明灯教与炎君有什么联系,但李泉说呼唤炎君的名号可以得到相助照破迷障,炎君便真的降下了神力。炎君之力未能照出李泉的来历,但在离开前却又特地指点他李泉来历无碍。
    他借助炎君的力量未能看出什么,但炎君本身显然是看出些什么来了,故而才留下那一句无碍,却又并没有更多的指点。
    无忧天女身份不明,唯一所知的只是她是一位并无固定庙宇、擅长命数的正神,常常替人指点迷津。李泉来历神秘,似乎对明灯教、对他自己了如指掌。炎君居于西北,是人人皆知的古老天神。
    他显然是已经落入了一场博弈之中,而这场博弈本不是他这样的修为所能参与的。但是
    仰苍忽然笑了一下,他所一定要做成的那件事,不也是一件本不是他这样的修为所该参与的事情吗?但他已然决意要去参与其中,曾经他看此事如仰看苍天,受云雾遮掩,茫茫不知去向,而今他却已经能够看清那云雾之上所显露出来的几个身影,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感谢您的指点。他真心实意地对漓池道了谢,又继续问道,您知道我还需要等多久吗?
    如果你想明白剩下的事,那便不必等待了。漓池说道。
    仰苍生出困惑来:剩下的事是什么?
    那便继续等吧。漓池说道,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明灯教的法门从来不是隐秘。
    只要有人求,明灯教的人就会传授,并没有像世间大多数教派那样,只有经历过种种考验之后,才传授真正的修行法。其他教派不轻传真法,是为了防止心性不堪者得到真法后为害,明灯教的法门却没有这个顾虑心性不堪者根本点不燃那一盏心灯。
    也是因为这一缘故,虽然明灯教广传修行法,但真正选择修行此法的人却并不多,大多数也就是学个基础。
    但虽然同样是广传修行法,仰苍所教授给老汉和阴魂们的点灯法,与盲眼画师昌蒲教授给柳穿鱼的点灯法又有不同。
    仰苍所传之法只有消减阴魂怨苦之效,昌蒲所传之法却没有限制,效果随心念而生,可称奇诡。
    柳穿鱼只是初学者,点灯的力量也很微弱,但假如点灯的不是柳叶桃,而是一个修行许久的人呢?他们使用这个法门能够达到什么效果?
    这般奇诡的法门,由不得丁芹和白鸿不产生警惕。
    但在丁芹向漓池祈祷过后,她的紧张就消去了许多。
    上神说,这种法门也只能产生一些微弱的效果,柳穿鱼点灯后的效果再翻上一倍,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法门的顶头了。丁芹对白鸿道。
    白鸿好奇起来:这又是为什么?
    世间修行法大多都是修行越高深的人施展起来越厉害,这种法门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法门就像以愿力修行神术一样。丁芹说道。
    白鸿恍然大悟。
    神道修行者可以收集凡人愿力来掌握某些特定的神术,如凡人若常向某一位神明祈求婚配如意,这位神明在收集了足够多的愿力之后,便可以将之炼化修行成一门与婚配相关的神术。这便是以心念的力量来修行。
    柳穿鱼所会的点灯法,便是直接将自己的心念化为术法的力量。但就像愿力修行出的神术一样,想要这种神术的力量越强,就需要收集越多的愿力,炼化修行的过程也就越困难复杂。
    柳穿鱼之所以能够这样简单快速的就修成了点灯法,也是因为她本身的心念力量并不多,所能产生的效果也弱,就连乌梅这样没有修
    为的蛇魂都可以硬抗。若是想要用心念的力量达到让丁芹和白鸿担忧的那种程度,就不是柳穿鱼这种简单的点灯法所能做到的了。
    这世间并没有什么轻而易举就能所求如愿的法门。
    既然如此,那她们对明灯教也没有必要像之前那般警惕了。
    但那位盲眼画师,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据柳穿鱼所说,昌蒲一直在寻找画中那个名叫仰苍的人,所以她在一个地方并不会停留太久,再过几日,她就准备离开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柳穿鱼最近才一直不回来,而是待在昌蒲那里,就是想在她离开前能够多请教一些东西。
    来到在昌蒲时常卖画的那条街道上,她坐在一棵树下,身侧放着个背篓,身前铺着个摊子。两只眼睛像正常人一样睁着,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凑近细看,就会发现这双眼睛里并没有神采,瞳孔的颜色比正常人要浅,与虹膜混成一片暗灰色。
    画摊前并没有什么人光顾,在她刚来的时候,因为是个盲眼的画师,所以还有些人来瞧稀奇,可是这一段时间下来,人们也早瞧腻了。更何况,现在这个年景,愿意买画的人又有多少呢?
    丁芹和白鸿刚来到这条街上,就瞧见另有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向画摊走了过去,瞧着气势汹汹的。
    昌蒲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没有发现这个汉子一样。
    可这怎么可能呢?她分明遥遥一眼就能发现鶌鶋的魂魄,又能够把人画得很像。就算不提她所会的术法,一个普通的目盲之人,耳力也必然比常人要好上许多,那人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故意遮掩自己的脚步声,粗重的步子连普通人都能听到。
    看着这个大汉走过去,周围原本对画摊并不感兴趣的人,一个个目光不由得都看了过去。他们的目光像是已经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所猜测,瞧着这个大汉的同时又有所回避。看来他们是认识这个大汉的,但看这态度,恐怕互相之间的关系并不太好。
    路四,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消停点,别闹了吧!有人从旁边的铺子里探头出来,对着大汉吆喝了一声。
    路四回瞪了一眼,铺子里的人虽然不畏惧路四,却也对他没什么办法,只好略一耸肩。但瞧他看向画师隐含担忧的目光,只怕刚才是故意出声提醒的。
    经此一闹,昌蒲好像才注意到似的,略偏了偏头向这边,但却仍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路四气势汹汹地走到画摊前,却并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样直接掀了摊子又或是找麻烦。他站在摊子前,眼睛瞪得牛一样大,却僵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就站在那里看着昌蒲。
    昌蒲却仍是那副模样,只是略微抬了抬头,面向路四,除此之外既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说任何话语。
    这是怎么回事?丁芹小声向旁边的人问道。
    那人瞧她是个年轻小姑娘,便低声答道:你们是才来这里没多久吧?路四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恶霸泼皮,难缠得很,可千万别去招惹他,否则不好脱身的。那画师就是前几日跟这泼皮打了个赌,这泼皮输了不认账就跑了,现在不知为什么又跑回来,看样子是心里不爽快,还想再找她麻烦。
    那边昌蒲和路四仍一动不动,这人又困惑地看着他们,呢喃道:不过他今儿是想干嘛?怎么干站着瞪眼呢?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路四恰好有了动作。
    他瞪着昌蒲,粗声粗气道:你你之前给我画的那幅画儿呢?我买了!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人都呆了呆。
    几天前,路四就是看这画师是个盲人,而且还是个孤身女子,所以故意来找茬。他逼得人家跟他打赌,说不用手摸五官,她能不能画出和人一样的画像。路四说如果画得像了,他就花钱给买下来。
    结果那盲眼画师只是听着旁人对路四的描述,就真还画出了路四的模样来,像到让人一瞧就知道是他。路四却不认账,硬说画的不像他,反说画师是个瞎子,怎么能评判画得像不像?他能看得见,所以他说不像就是不像。然后他就赖掉画钱直接跑了。
    他今天怎么又想着要回来买画了?
    昌蒲却好像对此全无意外似的,只是表情似乎有些无奈:如果你是想解决最近遇到的问题,那画你买不买都一样的。
    路四眼睛瞪得更大了,喝道:果然跟你有关!
    昌蒲看上去好像更无奈了:这并不是我的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最近遇到事情了?路四看上去气愤极了,但他竟然没有掀了昌蒲的摊子,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愤怒地瞪着她。
    这话说得倒也没什么问题,周围人都不知道路四这两天出什么事了的,正互相小声询问着呢。
    你听说路四最近出啥事了吗?
    没有啊,你知道吗?
    我也没听说啊
    周围的嘀咕声有的落到了路四的耳朵了,他瞪着眼睛看了一圈,又扭回头瞪向昌蒲:你把画卖我,这事儿算完。不然我天天来这儿站着!我看谁还敢来买你的画!
    周围的人都惊了。
    路四这是怎么了?丁芹旁边那人喃喃道。
    见丁芹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那人又解释道:路四以前在这一片儿收保护费的,不给他交钱他能直接把摊子给掀了,把人家匾额扒下来砸了的事情也不是没干过。他现在这他摇了摇头。
    这和路四以前比起来可太温和了。
    这么个恶霸泼皮,怎么短短几日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我可以卖给你。昌蒲说道,但你遇到的事情,靠画是解决不了的。
    她这样说着,一边就从摊子里取出了一幅卷好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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