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老半天胡子,才故弄玄虚地说了一句:也许适合,也许不适合,你明天来就知道了。
    闻衍不解:为什么今天不能教啊?
    因为老头子我还有事要忙,先走啦!
    话音未落,原地就不见了馋嘴仙的身影,闻衍四处转着看了看,只发现了一张燃到一半的黄符。
    好神奇。
    亲眼见识了一番瞬移符的闻衍心情不错,顺道捉了几条溪鲤后一鼓作气冲上了冷月峰,定睛一看却是一道颀长的青影,站在不远处,无悲无喜,冷得像一尊寂寞的雕像。
    第10章 正道之巅
    顾剑寒就那么静静地盯着他,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他没有穿练剑的道服,一袭繁复的冷月纹云边青袍被山岚吹得猎猎作响,腰侧的渡霜潋着森冷的寒光。
    闻衍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直觉气氛不太好,正想说点什么,那人却冷冷地转身走了。
    又哪里惹到他了?
    闻衍浑身都是灰,活像刚刚从矿洞里挖了煤出来的,刚刚那个小插曲并没有被他放在心里,他照常冲了澡换了睡衣,打开那本原著仔细研读。
    方才那种卦印是很常见的测灵卦,与其相配的应该还有验灵石才对。前者检测修者在五道中的天赋,后者查验修者的灵根等级。
    按理来说灵根等级越高,修道的天赋也就越高。灵根分一到七阶,七阶之上就是圣阶。目前修真界也只有三个七阶修者,顾剑寒,清虚门掌门冬知雪,还有就是魔尊,所谓的圣阶到底存不存在至今还有争论。
    顾剑寒是世所罕见的七阶冰系灵根,灵力极凛极寒,和所修的渡霜九式相辅相成,修炼速度也非同凡响。相反,若是修者没有灵根作为辅助,没有灵力和威压的加持,也很难在五道上有所成就。
    所以即便他符道天赋再高,在灵根废柴的情况下也必定有所局限。
    不过眼下能保命就行。
    简单地吃过晚饭后,闻衍开始鼓捣他的单反相机。这相机是新买的,他高中时用的那个还在家里的茶几上,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摸到。
    相机显示的时间日期和区域全都乱了,不过没那台手机那么离谱。闻衍没去调,毕竟连世界都已经换了一个,准不准又有什么关系。
    闻衍站在窗边转动镜头,想看看镜头转动是否流畅。他用的是70200mm变焦镜头,当焦距调大的时候,便看见中间的青影越来越清晰。
    这是顾剑寒?
    他没见过顾剑寒练剑的样子,原著也没有做过多描述。他以为他们剑修都是力拔山兮气盖世那种形象,还想着顾剑寒看起来骨峭瘦弱怎么当剑道第一宗师,没想到他真正挥剑时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并未调动周身灵力,单凭一身浩然剑气劈山山倒,摧岩岩崩。冷月峰峰主在外很少使用灵力,那股威压也淡得要命,让人无法窥探到他的真实水平。
    毕竟那套渡霜九式就已经让三界为之震撼。
    他身高腿长,风骨绰约,满头青丝只用一条绸带束起,举手投足间似乎都是不容亵渎的孤傲矜贵,清冷得不可方物。
    闻衍赶紧收回相机,不敢多做冒犯。
    冷月峰风涌云攒,雷霆轰鸣,清虚门内关押的妖兽呜咽不止,东极魔界境内哀嚎震天,闻衍感觉到暝色瞬间笼罩了峰顶,窗外草木战栗摇曳,山谷中传来崩裂的巨响。
    不是吧这么大阵仗?搁这毁天灭地呢?
    闻衍把单反藏好后打开窗看了一眼,却不见顾剑寒的踪影。他正暗自奇怪,却听见一阵凄厉又阴鸷的狂笑。
    他迎着刺刀一般的山风,顺着那怪异的笑声找到了顾剑寒。
    他躺在嶙峋的碎石上,脸白得像个死人,长发扑散一地,深红的血瞳里是同清晨一样的古井无波。
    闻衍想起前几天在后山捡到他的场景,不由得心头一紧,扒着峭壁拨开割肉见骨的麒麟草,火急火燎地去到了顾剑寒身边。
    然而甫一碰到他,腰侧的障目叶就裂纹遍布,那是三条命用掉一条的标志。
    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师尊,醒醒,您还好吗?
    他想把顾剑寒扶起来,然而却不小心扯到了他的头发。顾剑寒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双眸慢慢对了焦。
    师尊,您先让这风停下来,不然我没办法带您回去。
    顾剑寒被他半抱在怀里,出人意料地是居然没有抗拒,也没有生气,他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那声音阴狠得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幽灵。
    停什么?就这么吹着不是很好么?渣滓不就应该成堆地去死么?
    闻衍只当他脑袋不清醒在这胡言乱语:师尊,您身上好冷,而且好像越来越冷了,停下来好吗?阿衍没有修为,真的被吹得很痛。
    顾剑寒没回话,只是静静地靠在闻衍宽阔的肩膀上。他的身体早就被万骨巫的反噬冻僵了,连经脉都在坏死的边缘,可是这个人的怀抱如此温暖,就像阳春三月融融的光线,烫得他直想流泪,却怎么也舍不得逃开。
    谁让他生来注定是一只卑贱的飞蛾。
    闻衍又唤了他好几声,好说歹说顾剑寒就是无动于衷,靠在他怀里就像死了一样,身体越来越冷,连指骨都冻得咔咔作响。
    闻衍承受不了这么久的风刃折磨,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偏头在一旁重重地咳了起来。
    这风刃中蕴含着磅礴的剑气和诅咒之力,闻衍只是一介凡人,再怎么能抗也熬不下去。他甚至动过抛下顾剑寒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再说的念头,可是怀里的身体处于失温状态,而顾剑寒又一副脑袋不清醒的样子,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书中说顾剑寒属于外冷内热的那种性子,不喜杀生,起初心肠是很慈悲的,虽然后来唉,反正也没有其它办法,不妨冒险一试。
    然而他咳了老半天,风居然还是那么大,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朝东极涌去。
    闻衍有点抓狂。
    正当他忍无可忍之际,怀里的顾剑寒却突然闷闷地咳了一声,随后风势迅速平息下来,草木从狂簌不止到轻轻摇曳不过眨眼一瞬间,闻衍还没反应过来,天地间又重回平静。
    这是成功了?
    师尊?!闻衍喜出望外,一把抱紧浑身冰冷的顾剑寒,雀跃道,风停了!
    顾剑寒轻轻嗯了声,无意识地在闻衍肩窝蹭了蹭。
    下一刻,两个人都愣住了。
    师、师尊,您是不是很冷?闻衍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额头,能明显地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汩汩地往外冒。他觉得顾剑寒是冷得受不了才蹭他,于是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顾剑寒不回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闻衍睡衣上活泼可爱的柴犬图案,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其实他也不是受不了寒。
    他灵根就是七阶冰系,灵力中蕴含着刺骨玄冰的纯粹力量,那是足以将元婴期修者活活冻死的温度。他晚上睡觉其实不睡床,睡的是冰棺,每到中夜就会剧痛难忍,寒霜遍身,直到清晨第一丝曙光降临,才逃命般地从冰棺里爬出来。
    他的生命便是一片寂寥无人的冰原,越是渴望光与温暖,就越是坠往自毁的深渊。
    人人都觉得冰系修者不怕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顾剑寒他偏偏畏寒。他原本只是清孤河边捡垃圾的小乞丐,没有父母也没有恩师,灵根觉醒时是一个饥荒年的冬天,他又冷又饿,却还要被新生的灵根折磨。他差点被自己身上冰冷彻骨的灵力活活冻死的时候,是魔尊莫无涯的母亲路过,施舍了他一份糕点。
    人们仰望冷月峰这正道之巅,却没有一个人问过他待在高处情不情愿。
    他曾经怀着报恩之心企图朝辉煌明亮的魔宫纵身一跃,最终却只配被镇压在万鬼牢十七层饮恨黄泉。
    他好痛。
    师尊,师尊?
    闻衍摸了摸顾剑寒的额头,又觉得感觉不太出来,于是倾身用自己的前额轻轻抵住顾剑寒的前额,认真地判断体温高低。
    好像终于没那么冷了。
    还没等他撤身离开,原本沉沉睡去的顾剑寒却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他的师尊睫毛太长了,这么近的距离,似乎都能扫到他的脸上
    等等!
    师尊!您听我解释!闻衍飞速弹开,狡辩道,我只是想测一下您还冷不冷,还要不要再加被子,万万不敢有别的心思!
    顾剑寒冷冷地扫了一眼身上了三床被子,面无表情地望向闻衍。
    这就拿开,这就拿开!
    闻衍一把子将三床被子掀开了,这酷热的天气,顾剑寒身上居然一点汗都没出,闻衍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衣袍,才发现他身上还是冷的。本座昏迷了多久?顾剑寒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完全没有一点昏迷之后的头痛和虚弱症状。
    难道是睡着了?
    不可能。
    冰系灵根不在冰棺里是不可能睡着的。
    没多久,两三个时辰而已,现在大概是午夜时分,您要不继续睡?闻衍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困意也随之涌了上来。
    午夜?顾剑寒心下一凛,如临大敌似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玉仪,果然指针正对准了子时。
    他下意识捂住心口,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师尊,您哪里不舒服吗?怎么捂着胸?
    闭嘴。
    闻衍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烦躁,想着这祖宗又发脾气,正想找点什么话回了开溜,眼皮却先一步不受控地黏在了一起。
    顾剑寒冷眼看着倒在自己床边的小徒弟,不知过了多久,居然放下了自己按在心口的手,迟疑着、极其缓慢地,用冷白的指尖触了触他微微上翘的发丝。
    第11章 不可或缺
    翌日,冷月峰下起了雨。窗外雨声击打湘妃竹叶的声音闲适悦耳,潺潺流水顺着青岩漫延山下。
    闻衍这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居然还趴在顾剑寒的床边,起床的动作稍微大了些,骨头便喀地响了一下。
    闻衍照例伸了个懒腰,等全身的肌肉血液和交感神经都被唤醒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在何处,而此时榻上人早已不见踪影。
    昨晚实在太困了,眼皮子打架,脑袋一沉就原地睡了过去。不过顾剑寒居然没把他赶走,简直让人意想不到。
    书里说他晚上睡觉房里是不能有人的。
    闻衍想不通也不再继续想了,总之都是过去的事。他随意地用手抓了抓头发,压了压上翘的那两撮,却突然摸到了一点水迹,凉凉的,莫名让人想起化开的冰霜。
    什么东西,闻衍心想,该不会是顾剑寒梦游抱着他头啃了两口吧?
    他想找面铜镜看看自己头发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却一眼看到了对面那幅画像,心中默念晦气晦气,铜镜没找到,却在书案上看见了两封信。
    收信人写的是阿寒,落款是涯哥哥。
    闻衍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莫名觉得很不舒服。
    可能只是因为这人太油腻了。
    他不想看这些东西,更不想因为这种东西担上被顾剑寒暗鲨的风险,于是赶紧远离了那方书案,准备先行离开。
    上次的竹制门扉已经被闻衍踢烂了,如今落星阁换上了符纹禁制,简明流畅的冷月纹线条在门口潋滟着寒光,闻衍伸手触了触,便听见一声清越的剑啸。
    居然出不去。
    这扇正门出不去,说不准还有其它出口,闻衍清楚自己的实力,并不头铁地在这一棵树上吊死,而是出了卧室打算找找其它门或者窗户也行。
    结果一出门,便看见他那倒霉师尊正和一个白发少年对坐饮茶。那少年长发及腰并不加冠,穿着暗纹繁复的银边冬袍,肩上还披着毛茸茸的雪绒云肩。
    这中伏天的他们修真界的人都这么怕冷的吗?
    顾剑寒拂袖放下茶杯,偏头冷冷地睨了他一样,闻衍不明所以,还未开口,便听见一道清朗的少年音。
    剑寒,是我眼花了么?冬知雪差点惊掉下巴,你的房间怎么会有人还是你的小徒弟!
    你也知道他是我的徒弟?
    诶?
    顾剑寒没回话,起身朝闻衍走了几步,闻衍觉得今天的师尊好像有哪儿不一样,好像更有精气神儿了一点,不像往日一样死气沉沉的。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人一有精神,连眼尾似乎都沾染了一点生气似的,深眸也更亮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闻衍这才发现他师尊肤白胜雪,往日里那张脸总是惨白惨白的,总是似有若无地带着些哀惶阴鸷的神色,今日倒好了许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么?
    「冬知雪清虚门掌门,渡劫后期,常为人族少年形态,极擅炼香,性格温和可爱,喜欢养羊,有收集癖,曾引顾剑寒为知己,后惨遭魔尊残害。」
    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过来见过你冬师叔,他有东西要给你。
    哇!剑寒你!就知道薅我羊毛!冬知雪气鼓鼓道,将杯里的雪顶天山初茶一饮而尽,根本不知道心疼。
    虽然说这个金手指对他来说真的不可或缺,但总有某些时刻闻衍宁愿自己不要知道每个人的结局才好。
    这两人明明关系这么亲密,最后却还是反目成仇,死得一个比一个惨。
    只是为了一个男人,何必。
    冷月峰弟子闻衍,拜见掌门。
    唔叫我冬师叔就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叫我知雪也是可以的。
    丝毫没有架子。
    闻衍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不自觉地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冬师叔。
    喊人就好好喊人,笑得那么傻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傻子?
    诶?师尊?
    冬知雪瞅了瞅顾剑寒的脸色,又瞅了瞅闻衍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地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沁到眼角了,简直没有正道第一门派掌门人的风度。
    他身上带着七阶风系威压,无论如何遮总是无法做到像顾剑寒那样滴水不漏,情绪外露时便很是明显。顾剑寒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伸指触了触闻衍的心口,开了一个单人防御结界。
    闻衍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了,他下意识抬手捂住顾剑寒方才触过的地方,觉得这师尊有时候还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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