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在草屋的窗上,欢喜地探出颗鸟头,探访越潜。
    那时越潜还是个瘦而脏的男孩,衣衫褴褛,像个小野人。
    他住在破破烂烂的草屋里,说着昭灵听不懂,难以捉摸的语言。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放心,不虐啾。
    第24章
    棋盘上的棋子分成两种颜色, 一色白,一色绿,白的材质是玉, 绿的材质是绿松石。棋子如此贵重,棋盘也是,它底色是红色的髹漆, 上头绘着漂亮的金色凤鸟纹。
    昭灵拈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 这一子试图侵入绿子的领地,充满进攻性。轮到太子, 太子执着一颗绿子,不慌不忙贴着白子下,他阻挡攻势, 巩固自己的地盘。
    听闻岱国又派来使臣了?来得可真频繁。昭灵从自己的棋盒里取出一子, 他不急于落下,双目盯着棋盘, 一只手托住下巴做思考, 他还能一心二用,和太子闲聊。
    棋盘上的白子绿子交错, 这盘棋下得复杂,在没官子之前,无法看出胜负, 太子内心盘算着,觉得自己胜算多,他执着棋子轻叩棋盘,说道:这回派来的使臣是位公子,说是使臣, 如同质子。岱国弱小,存续不易,只能不停示好强邻。
    太子说的强邻,就是他们融国。
    融国很强大,以前就是,尤其是吞并云越国后,国力更是强盛。岱国弱小,又处于融国和维国两大强国之间,处境很艰难。
    听闻岱君有好几个貌美的女儿,之前还想进献父王。昭灵想了想,决定继续侵扰兄长的地盘,他落下一子,又在绿子的薄弱处进攻。
    白子刚落下,气定神闲的太子立即做出应对,再次帖着白子落下绿子,阻断它的非分之想。
    太子的思维敏捷,有很强的心算能力,昭灵棋艺不错,但这方面远不及兄长。
    太子淡然道:父王倒是想收,怎奈力不从心。
    昭灵托着腮帮子,正思考怎么才能从兄长那儿抢点地盘,兄长棋风严谨,很少露破绽。
    忽然听到太子这话,昭灵低头偷乐,心想父王确实老了,身边美姬无数,实在忙不过来。
    别光说他人,你那个越人随从,明日就送回去作坊。太子瞥眼正偷乐的弟弟,忽然声色俱厉。
    昭灵心里早有应对的准备,他把棋子搁在一旁,嘟囔:我好不容易带出来
    今日回宫,就知道兄长肯定会提这件事,本来也没打算一直瞒着兄长,是想寻个机会再告诉他。
    太子问:你几时将他从作坊里头带出?
    昭灵含糊其辞:有些时日,我不记得了。
    我怎么听说,去年人就已经不在作坊。太子不是听说,他想在都城里查点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太子自从发现昭灵的一名侍从极像云越王之子,便派人去简牍作坊找官吏问越潜下落。
    他对越潜几时离开作坊,几时到昭灵这边都十分清楚。
    昭灵对兄长的能耐相当了解,眼下唯有老实交代:兄长还记得我小时候变成鸟儿,有个男孩救过我吗?
    太子回道:记得。
    那个男孩,就是云越王之子,我也是后来见到他才认出来。昭灵正襟危坐,跟太子陈述。
    太子的反应异常平淡,他还记得这件事,也还记得当年,他在苑囿见到幼年的越潜时,曾怀疑他就是昭灵梦中的男孩。
    阿灵本是梦中见到,又时隔多年,如何确定是他?太子记性很好,昭灵做梦化鸟,在梦中遨游,那时才十岁,而今十六,有六年之久了。
    昭灵回道:我认得他眉眼,也找到他在浍水北岸居住的草屋,就是他。
    太子轻哼一声。
    看来弟弟去年硬是要将越潜带出苑囿,原来是已经将人认出。
    兄长,我观察他许多,才敢让他当我随从。他为奴多年,性情沉稳恭和,从不曾流露怨怼之情。说是云越王之子,而今不过是我身边一个俯首帖耳的随从而已。昭灵尽量把事情轻描淡化,仿佛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太子皱起眉头。
    昭灵继续说道:兄长是怕他伤害我,他不敢也不会。我和他相处日久,再清楚不过。
    虽说昭灵触碰不到越潜的内心,然而每日的相处,相伴,时不时的观察,昭灵深信这点。
    昭灵言之凿凿,神情令人信服,太子平素又宠他,勉为其难,只道一句:罢了。
    不就是一个宽恕一命,留着没杀的越人奴隶嘛,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太子知道越潜在简牍工坊没待几天,就在藏室当奴工,有半年之久。还知道越潜被昭灵从藏室带走,也有一段时日了。
    第二日早上,昭灵离开王宫,前往城郊的泮宫,越潜跟在马车窗外,他总在固定的位置,也总是沉默寡言。
    从初春到仲夏,他始终在车窗外,无论是淋着雨,还是在阳光下曝晒,从来淡定从容,目视前方,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他知道吗?如果不是我极力保他,他已经被送往简牍作坊了。
    昭灵睨眼身旁的随车人,心中如是想。
    随车的越潜其实猜到了。
    自己仍旧在公子灵身边当随从,没被处置,必是公子灵将他保下。
    车厢里的少年,比自己还小两岁,他在融国身份极其尊贵,所以可以肆意妄为,随心所欲。
    将公子灵送到泮宫读书,越潜与卫槐再次前往圉场。
    经过数日练习,越潜已经能够独自驾驭两驾车,不用卫槐在身旁指点。
    练习场地上,能见到越潜坐在马车上,手握辔绳,口发指令,操作两匹马儿前进或者后退,左转或者右转,人马如同一体。
    卫槐看他驾车时表现出的娴熟技巧,心里不禁担心,要是将经验全都传授,日后公子灵的御夫,自己只怕是没得当啰。
    卫槐暗暗想着,越侍两驾车已经学会,四驾车还没开始学,教四驾车时,传授他一些简单技能就好,必须把驾驭四驾的要点掖着藏着。
    想着事,卫槐没再留意越潜和车,也没留意周边的情况。
    夏日炎热,圉场的树木多,而且有遮阳的棚子,卫槐就躲在棚子下乘凉,他习惯与马儿相伴,十分喜欢圉场的氛围。
    林间的凉风徐徐,蝉鸣使人犯困,卫槐靠着木柱坐着,打个小盹儿。
    越潜仍在练习,他驾车跑上第五圈时,意外发现昭灵的身影,他几时来到圉场?
    昭灵身边仅跟着一名侍从,是郑鸣。
    直觉公子灵的目光朝自己这边看来,越潜不由地放慢车速,心想他这是从泮宫走过来吧。
    圉场离泮宫不远,走路过来也还算方便,还没到傍晚时分,公子灵今日为何早早离开泮宫?
    越潜和昭灵之间有一段距离,且隔着练习场地的数道木栏,不方便交谈,他继续驾车,往前行。
    需要跑完这一圈,才能回到马厩那头,将马车交付马奴。
    昭灵也正朝着马厩的方向走,他走的路是直路,而越潜还在绕圈,当昭灵爬上土坡,来到马厩前,越潜还在练习的场地里。
    马厩位于湖畔的一座小山丘上,这里视野好,昭灵站在高处,眺望越潜驾驭的马车身影。
    耳边传来一阵阵马儿的嘶叫声,听声来自马厩里头,那叫声痛苦,令人不忍。
    昭灵对身侧陪伴的郑鸣道:郑鸣,你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是,公子。郑鸣离开,进入马厩。
    越潜的驾驭马车被茂密的树木遮挡,昭灵估算着,差不过该抵达马厩,他再没留意马厩里的马鸣,而是翘首以待。
    从后方登上马厩所在的小山丘,越潜把车身停稳,便跳下马车,将辔绳交给马奴,他绕过马厩,朝昭灵所在的方向走去。
    来到昭灵跟前,越潜上前行礼。
    昭灵对越潜驾驭两驾车的御术十分满意,夸道:不错,学有小成。
    怎么只你一人,卫槐呢?昭灵环顾四周,没见到卫槐。
    卫槐歇息的地方,是马厩附近的一栋大棚,他躺在阴凉处,他的身影正好被建筑物遮挡。
    越潜正要回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马儿凄厉的叫声,这叫声很不寻常,痛苦而激烈。
    是匹病马吧?昭灵猜测是马厩里的马奴在为伤马疗伤,伤马疼痛难耐而大叫。
    他听出是病马的叫声,其实也不难辨认。
    在圉场待了数日,熟悉马叫声的越潜听出异常,他反应很快,立即回头往马厩里头探看,正见一匹马儿不知怎么得逃出隔栏,它像似突然受到什么惊吓,朝着马厩出口狂奔,险些将过道上的一名马奴撞倒。
    马奴惊慌之下,仍不忘抓住马儿脖颈系的缰绳,他吃力拉拽,惊恐大叫,喊同伴相助。
    越潜一眼认出是前几天的那匹伤马,这匹马儿在马厩悲鸣数日,伤情一直不见好转,它不再驯服,看着是已经发了狂。
    越潜和昭灵就站在马厩门口,越潜原本想过去协助马奴制服伤马,见公子灵在身边,神情淡定,一动不动,他留下陪伴。
    马厩附近有数名马奴,他们听到救助声,正纷纷赶来,确实也不用其他人搭手。
    你们快让开!我来制服它!
    郑鸣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他手中执着套马杆,一边挥动套马杆,一边朝两名赶来相助的马奴大声囔囔。
    马奴半信半疑停住脚步,郑鸣朝挣扎的伤马甩动套马杆,他还真有些本事,一下子就将马脖子套住。
    之前拽住马缰绳的马奴舒了口气,他松开一只手,擦了把汗。
    眼看马儿已经被制服,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匹马儿突然撅起前蹄,恶狠狠踢向站在它跟前耀武扬威的郑鸣,又撞倒迎面而来的两名马奴,它摆脱制服,发疯般地冲出马厩。
    刚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马儿已经朝越潜与昭灵直奔而来,马儿的腹部有一大片皮肤溃烂,那伤口触目惊心,它伤痛难受,不停嘶叫。
    昭灵大吃一惊,但并不慌乱,他瞥见身侧堆如小山的草料,打算往那儿躲避,越潜意识到来不及,马儿的速度极快,眨眼功夫,他和公子灵就可能被马儿掀翻在地。
    偏偏他们正好站在马厩门口,而且之前还大意了,没有挪动位置。
    如果自己单独面对一匹病马,越潜可以躲避,但盛装的公子灵跑不掉,避无可避。
    这些念头在脑中飞快闪过,还没做出决定,越潜已经扑倒昭灵,他动作迅猛,马蹄从他的脑袋上跃过,在这一瞬间,越潜本能地用手臂护住昭灵的头。
    马厩就建在小山坡上,坡身倾斜,越潜扑倒昭灵的同时,两人也因为惯性而不停翻滚,直接滚落至坡底。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谢谢大家的相伴,突然有点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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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病马狂奔, 即将迎面撞上,昭灵躲避不及,惊慌下还未做出反应, 倏地就被人扑倒在地。
    昭灵听见马儿的嘶鸣声,如此近,如同贴着耳边, 与此同时,一只臂膀挡在他头上, 护住他的脑袋。
    鼻子闻到牲畜的气味,病马瞬间从他们上方跃过, 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开。
    还未来得及舒口气,昭灵便觉得天旋地转, 他正在不停地从高处滚落。
    一顿翻滚, 直滚到土坡底部,这样无法抑止的动作才停下。昭灵摔懵了, 有一小会儿处于迷糊状态, 当他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他发现自己在越潜怀中。
    越潜的一只手臂紧搂他腰, 另一只手臂护在他头上,并用身子严严实实将他罩住。
    被护在怀里的昭灵毫发无损。
    越潜就没有那么幸运,他的双臂都是伤痕, 左手臂上有大面积擦伤,皮破血流。
    越潜,放开。
    紧勒腰身的手臂强而有力,使昭灵感到呼吸有点困难,而周身传递来属于越潜的体温和汗味, 也使他感到一丝慌乱。
    越潜自然不是有意搂住不放手,和昭灵一起落至坡底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抬头往坡上看,寻觅那匹病马的踪迹。
    他仍处于警惕中,无暇顾及它事。
    病马已经被马奴和卫槐等人一拥而上制服,它被按倒在半坡上,哀哀鸣叫。
    放开。
    听到昭灵的声音,越潜立即把人放开,他没留意自己把昭灵抱得如此之紧,也没意识到,他一直用手臂护住昭灵的头。
    腰间的手臂松开,昭灵得以动弹身体。
    昭灵从地上爬起,整理衣容,早已恢复镇静,他没低头去看越潜,而是抬头直视坡上的人和马。
    明明留意到越潜左手臂上有大片擦伤,那只护着他头的右手,五指关节伤痕累累。
    昭灵不像表面上那么镇定,内心有些情绪起伏,他加快脚步上坡,并平复情绪。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圉官早闻声赶过来,他见到公子灵在场,并且听见卫槐在说马儿逃出马厩,差点撞上公子,圉官吓得脸色灰白。
    圉官跑到昭灵跟前,猛地跪地,磕头谢罪,嘴里念叨不停。
    昭灵没理睬他,而是越过他去看那匹被按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儿,他问郑鸣怎么回事?
    在场那么多人,昭灵谁也没问,就问郑鸣。
    他遣郑鸣去马厩看视情况,没一会儿,病马就从隔栏中逃脱,郑鸣显然是目击者。
    郑鸣听见公子问他,心里发虚,额上冷汗直流,强作镇定,他曲膝在地,手捧腹部,声音虚弱:公子,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听见马奴喊叫,臣见墙边正好有只套马杆,想着不能让它伤及公子,臣鼓足勇气上前,甩出套马杆将它牢牢套住,不想还是被这头畜生挣脱了。
    臣腹部挨那畜生一脚,当场疼得喘不上气,几乎要晕厥。臣失职,臣没能及时搭救公子,请公子治罪!郑鸣并不是佯装受伤,他越说脸色越苍白,手指痛苦地拳起。
    这匹马本来关在马厩里头治伤,有马缰,有隔栏,怎么会逃脱?卫槐心中狐疑,扫视跪伏在地上的数名马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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