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这个还给他吧,凌翔茜说,我不想留着了。
    纸上写着凌翔茜三个字,字迹风格有些眼熟,陈见夏想起自己最近在抄的笔记,认出这是楚天阔的字。
    我为了见他,真的找过很多借口。高一一二九大合唱,我说要联合两个班的班委一起去挑服装和伴奏带,其实我没约二班的班委,到集合的时候,你猜怎么样?
    凌翔茜笑得仿佛杜鹃花开满了眼帘:他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跟我说,一班的班委集体放他鸽子了。骗人。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是找借口和他单独相处,他和我一样,也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于是就我们两个人,公事公办地,去逛街。说是买合唱服,其实什么店都进,就在一个文具店,我试斑马牌的水笔,怎么画道道都不出水,他突然接过来,在纸上点了两下,笔就好使了,然后他写了我的名字。
    他说,好看,我送给你吧。
    是笔好看,字好看,还是人好看?
    到底还是问不出口。伶牙俐齿如凌翔茜,只是讷讷接过那支并不贵的水笔,低着头说,谢谢。
    楚天阔去付款,凌翔茜跑回去,从试笔的那个小本本上将楚天阔写她名字的那一张撕了下来,折痕都不肯留,偷偷放进书包最里面那个平整的夹层内袋里,每天都看一看。
    真好看。
    凌翔茜仰着头,眼泪扑簌。
    楚天阔让陈见夏传达的只有歉意和我相信你没有作弊,没有半句提到过挽回,更强调,不必替他说半句解释、体谅或转圜的话。他没资格在自己卸下高考重担的时候,去回过头无耻地把一切都补回来。
    他做了抉择。第一堂考完他就知道凌翔茜出事了,林杨和余周周因为担心凌翔茜当场就弃考出门了,他木愣地站在过道,五分钟后下一科目开考,他感觉时间将两侧的墙壁、墙壁上的名人名言、墙壁下的课桌椅都拉变形了,从他身旁急速流过。
    这时有人说,麻烦你,让一让。
    他呆站太久,挡住了其他要去上洗手间的同学的路,人家说让一让,他微笑说哦不好意思。
    那个瞬间将他拉回了教室里。预备铃打响,楚天阔回到了座位上。
    短短一个秋冬,他因为一次考砸便迁怒进而抛下心爱的女孩,他面对女孩无端坠崖却无动于衷。雪花落下的那天,从邮箱里拿到清华许诺的提前录取通知书,他突然发现,没了竞争对手,爱情变得那么可贵。
    时势戏弄着少年的原则,他既然任其摆布,就没有资格诉苦。他告诉陈见夏,我没有什么想对她辩白的。我做了选择,选择就会失去。
    因为楚天阔的嘱托,陈见夏没有任何片儿汤话可以填补对话间的空白,他也不容易是事实,可谁的不易对凌翔茜没有意义。她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凌翔茜,想了想,好像能做的只有唯一一件事了。
    就是说说她自己。
    人与人开通桥梁,总是要站在河岸的两端,朝着彼此的方向各自建造那一半坚实与真诚。
    陈见夏说:我妈以为我跟李燃开房了。
    我被遣送回家那一个星期,没去县一中上学,每天不出屋,因为只要一出房间,她就会骂我下贱。
    她们分享过一首歌,但陈见夏知道她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她听了凌翔茜的苦,于是还给她一份苦,不亏不欠。
    黑巧克力热饮都比人生甜。
    凌翔茜的眼泪止住了,匆忙打断陈见夏,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她极像楚天阔的那一面又浮上来,不用,别用惨来换惨,你别用这个安慰我,会后悔的,你别这样。
    说完她又有些眼圈红,再怎么拒绝,还是被陈见夏自杀式的安慰感动到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陈见夏站起身,班长让我给你的东西我带到了,话我也替他说了,就不打扰你复习了。
    陈见夏换好鞋,攥紧书包带,仿佛包里那张写着凌翔茜名字的纸和玫瑰花一起在燃烧,烧得她痛。
    拧开门把手前,到底还是忍不住说道:不是为了安慰你,真的不是为了安慰你,你想想你拥有的,看看你住的房子,想想你的退路我知道人总是不满足的,不能用一种难过比另一种难过。但是,你往好处想,你退路比我多,你明白吗?我知道比我好算不了什么,你没跟我比,你平时都想不起来我是谁,你也不会天天想着自己住别墅就开心。我都明白,但你偶尔这么想想,就偶尔。我希望你开心。
    凌翔茜伸出手帮她摘掉了枣红色羽绒服领口钻出的鸭绒:难怪你和楚天阔是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们有点像。
    陈见夏走出几步,回头望着凌翔茜灯火通明的家,突然想问自己,如果有一个机会,让她变成凌翔茜,拥有同样漂亮的脸蛋和身材、住在这样漂亮的大房子里,但是要被所有人知晓、审视、议论、排挤、诽谤,被深深喜欢的男孩子的反复无常折磨到耗尽自尊,每天坐在露台上喝用瓶装纯净水泡的国外热巧克力还是觉得委屈她会选择做陈见夏还是凌翔茜?她连在狭小环境里被驱赶回县城都是咬着牙顶下来的,摔了个屁股墩都人不人鬼不鬼了好一段时间,要是像凌翔茜一样,从云上掉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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