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对掌柜道:用柴火烘干草药,也得三五天
    掌柜想了想:不如我现在带一些回药房烘烤。
    掌柜带草药回药房,自己就给给他那草药,那还不发现被自己杀死的同党。墩子当即慌了,他在焦急地在脑子中想着说辞,这时掌柜却又道:不行,我今日还有事。还是改日再来,你赶紧把水分烘干,我改日来才好拿。
    墩子一个被吊道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回半肚子里,连连答好。临走时掌柜嘱咐他,以后接触组织的人要十分小心,切莫让组织的人发现了他们的身份。
    这个身份,自然是效忠于二王子的身份。
    墩子自然是连连应好,只要这会糊弄过去,过了今日,明日谁还知道谁呢。
    打发了药房掌柜,墩子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们从来单线联系,药房掌柜能找到他的住处,说明二王子的母妃已经在大成有了自己的势力。自己现在的危险,已经由两个变成了三个,而且现在他还不确定二王子这边的人什么时候会来找他。
    在家里多停留一分,就多一份危险。他等不及将多出来的那具尸体背到后山悬崖丢弃,只能将藏在灶膛前柴草中的人拖出来,按照事先的想法,以趴着的姿势摆在灶房。想着对方与自己面相对不上,于是又拿来自己的调制的药汁,抹了些在线人的脸上,帮助腐烂。布置完现场,再将草药背篓里那具尸体塞进地窖里,上面再用柴草挡住。
    做完这一切,墩子原本还想收拾细软衣物的,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死了,如果还能携带财物出逃,岂不暴露。于是他只拿了部分银钱,没有动家里的其他任何物什,趁着夜色悄悄潜出家门,去找白露。
    在家中心绪不宁等了半日的白露见到墩子,一下子激动起来。
    墩子怕坏事,赶忙捂住她的嘴巴。将自己的事情简要说一遍,然后问白露还愿不愿跟他,如果白露不愿,可以将他绑着送去官府,他绝无怨言。白露开始无法接受他是胡人,但是转眼想到两人相处的时光,想到墩子为了救自己杀了自己的族人,她毅然决定跟着他。
    墩子见白露还愿意跟着他,笑得很开心。但随后道:你现在还不能走,你若是现在走,肯定会引起你家人、村里人和官府的怀疑。你先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在家里呆上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们在县城西郊那个茶肆碰面。到时候我会易容,我们以口令信物相对。
    墩子说着将奶奶留给他的一件物什当作信物给了白露,并留下部分钱财给她,然后与白露对好口令,便消失在夜色茫茫的雨雾中。
    利用三个月的时间,墩子重新造好自己的新身份,按照原定计划,前往西郊茶肆与白露接头。白露则按照他的交代,把墩子留给他的财物留在家里,并给家中留下一封书信,说明事情原委。信中表示他们在外安顿之后,就接父母前去共享天伦之乐,并让父母将她与人私奔的消息散播出去。
    白露在家是长女,下面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弟弟,爷爷奶奶年迈,娘是个没有见识的乡野妇人,爹爹读了几年私塾,连个秀才也没考中,却得了些清高的毛病。不能文也不能武,早就指着靠白露嫁个好人家,好把儿子拉扯大。如今白露留书而去,他一时慌了神,复见白露给他留了些钱财心才稍稍安稳一些。
    白母没有主见,白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还想着女儿供养他们,于是白父照着女儿的留书意思,将自己女儿与人私奔的信息散了出去。
    过了两年,白露与墩子在防川县凭着墩子的能力开了一家药铺,站稳脚跟,就找了个时机将白家一家人迁出了白水村。为了防止别人一下子查到他们,墩子先是将他们迁到和静县城,然后才搬去防川县。
    在防川县,墩子凭着他的采药技能和药物调制的技能,药铺越做越大,日子过得越发红火。一家人渐渐忘了十七年前那桩案子,只有墩子在夜深人静时,常常会以为昔日组织的人找了来,一家人倒在胡人的弯刀之下。但他看着笑逐颜开的一家人,也舍不得如今富足的生活,更没有勇气向大成朝廷投降,日子就一直这么赖着过了。直到今日楚霄云找上门来。
    听了墩子的叙述,楚霄云道:如此说来,白水村后山上那具枯骨,是你毒杀的线人,而以你的名义下葬的那具尸骨,是与线人同来之人?那他们是如何交换身份的?
    墩子摇了摇头:这个犯民就不得而知了,那时犯民已经逃了。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
    楚霄云想起此案干系重大,虽然大家都是同僚,那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他不准备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说:墩子,你涉嫌十七年前白水村杀人一案,如今所有你的证词,其中也还有诸多细节需待查证,你且随我会和静县衙接受调查。
    随后对与他同来的防川县捕头抱拳道:嫌犯我先带走了,今日多谢张捕头和各位兄弟。
    防川县捕头不干了:这人在我防川县被捕,怎么能你们带走呢?
    楚霄云道:人是在防川县被抓不假,但这案子发生在和静县。犯人留给你们,你们也审理不了啊。
    说着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放在张捕头手中:因韦大人还等着我带案犯回县衙,麻烦张捕头帮我招待一下兄弟们。
    张捕头将银子推了回来:兄弟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霄云道:这个自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心意。如果张兄不放心,能否麻烦你与贵县县令知会一声?当然,我也会与韦大人联系。
    张捕头迟疑了一下:你们还是在驿馆等着,等我禀告大人。
    张捕头带人离开后,楚霄云带着人闲居在驿馆,并将防川县的事情通传给和静县。做好两手准备。
    第127章 误食案(23)
    楚霄云原本以为要与防川县在墩子的审判归属权上拉锯很久, 但第二天一早就等来了防川县令对此事的回复。
    同意他们将墩子押往和静县受审,包括墩子一家都由和静县捕房带走。
    这事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毕竟与外敌牵涉的案子, 既是仕途高升的捷径,也可能招来无妄之灾。没有手段和魄力的人, 自然是不想沾边, 按部就班也不失一种方式。
    楚霄云带走了墩子一家, 留了一个下属在驿馆等韦京翰的答复,将其封存带回。
    楚霄云带回了墩子, 十七年前那桩误食案可以说真相大白了一大半。当日在墩子家中,的确死了两人,一人被毒杀, 一人食物相克而死, 与如今白水村墩子家中摆放的两具尸骨死因相同。
    回到和静县,楚霄云安排了行程的严密防守之后,带着墩子去他曾经的家里辨认那具从半山坡上冲下来, 被村民发现, 通体变黑的尸骨。
    尸骨的周围还残存着一些布料物什,经过墩子对尸骨穿着的辨认,那具半山坡上冲下来的尸骨,穿着的确是当初死在他家中的两人之一,那个随线人而来的同党。
    墩子交代, 当日慌乱中他想伪造自己误食而死的现场, 给随线人而来的人换上自己的衣裳,却由于内心紧张,将自己的衣服给被毒死的线人穿上了。穿完又才发现多了一个人。事后他也想过,线人是被毒死的, 并非食物相克而亡,一旦有人发现报了官,仵作一验,事情立马就会败露。但他逃出之后,也没了勇气再回去调换衣裳。
    谁知回去会碰上什么,怎敢保证不会是自投罗网。再说,多死了一个人,即便他把人藏得隐秘,即使官府一时搜查没有发现尸体,死人的味道早晚还是会传出来的。家里的尸体不是自己这个现实,官府早晚都会发现。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自己既然已经逃了出来,就好好享受现有的自由。特别是后来他听说药房掌柜被官府传话,更是明白自己的伪造的现场被官府识破,所以那段时日,他一直不敢轻易轻易出门。直到后来听说药房掌柜坠崖而死,和静县的流民还闹出不小的动静,他才敢小心出门,与白露相会。但也因此诧异不已。
    虽然墩子对事情后来的发展不知情,但楚霄云通过墩子却也确定了一个事实。枯骨与墩子坟墓中挖出来的尸骨,就是当初被他暗算的两个胡人细作。从这个事实可以倒推,当初俞百里验的那具中毒的尸体,应当就是被墩子毒死的线人;而当值仵作验的食物相克而亡的尸体,想来就是被当作墩子下葬的那具尸骨。
    十七年前的那桩误食案迷雾渐渐散去,逐渐显露出真相。关于这个案子的真相,现在只需要确认一个问题,是谁发现了被墩子藏在地窖中的尸体,并调换了他们?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霄云想起那个卷宗与村民口中以墩子好有身份出现的流民。于是问道:会不会是他?
    时间虽然有点久远,但误食案那些事情这十七年来墩子一刻也不曾忘记。面对楚霄云的询问,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当初联系的人除了药房掌柜,就是线人。我对外声称的流民好友,也是线人,因为他要向我传达组织的各种信息,我俩不得不联系。那个线人已经死了,我死后去白水村,自称我好友的那个人,我也不知是谁。
    不过能找到他去处,并以流民身份掩护自称为自己朋友的不用多想也能明白,那人应当是胡国在大成细作组织成员的人。线人带人来与自己传递信息,来而不返,组织自然会派人来寻。本来墩子就与村中人来往很少,线人来找他也是能避就避,村里人知道他有一个流民好友时常来找他,但见到的去不多。即便远远见着,也是身影模糊,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何模样。
    楚霄云听了墩子的回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当日线人来找你,是为何事?
    墩子摇了摇头:当日因为娘子的事,说吃完之后再说。但是
    但是没有等到那餐饭吃完,两人已经命丧黄泉。
    但是从他的口气听来,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稍后墩子又补充道,否则他不会带着人一起来。
    这无疑于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楚霄云想了想再问:你可知那药房掌柜在捕房传他问话之时为何要逃?
    墩子还是摇了摇头,随后想了想又道:会不会是你们官府发现了他的身份?
    转而一想,又哂笑一下:若是官府发现他的身份,你们官府自会有记录。既然你能问我这个问题,想必你们官府也不得而知。
    或许是已知结局,更或者是为了家人的性命,墩子把知道的事情都交代了。楚霄云让人将墩子押了下去。面对审问时面色不改的墩子,临走前却犹豫地问道:这事不会牵连我的家人吧?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韦京翰目光直视他:只要你所言一切为真,他们自然不会受到牵连。
    墩子点点头,心情看似放松了一点:除了这个,我更担心胡国的人知道我还活着,然后报复我的家人。你们,能保护他们吗?
    说完墩子紧张又期待地望着和静县衙的一干人等。
    楚霄云望向韦京翰,这话还是要县令大人来答。
    他们是我大成的百姓,大成自然会保护他们的安全。即便是你,如果能戴罪立功,向大成提供更有用的线索,也不是不可以从轻发落。韦京翰微微笑道。
    墩子喜出望外:这是真的吗?
    韦京翰笑笑:本县乃朝廷命官,一言既出自是驷马难追。
    墩子深受触动,朝韦京翰深深的鞠了个躬。
    墩子走后,楚霄云对众人道:虽说墩子逃走后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但经他诉说,事情已经很明朗了。调换胡人细作那两具尸体的只能是后来自称是墩子好友的那个所谓流民。只有他在案发后有大量时间接触死者,他应该是早官府一步发现了另外一具尸体,因此发现内部有变。为了防止整条线暴露,故而隐瞒真相,帮着墩子制造了误食而死的假象。联系后来他踪迹全无,事情经过应是如此。
    因此可以确定,十七年前俞百里并没有验错尸体死亡原因,之所以出现后来的一切,是有人调换了尸体!
    俞伯父是冤枉的。楚霄云最后总结道。
    屋内其他人认可地点点头。
    虽然误食案其中的细节还只是推论,但得到同僚及上司的认可,俞鹤与俞百里还是激动得满目含泪。起码他们过去不能宣之于口,避之不及的事情,如今不仅说了出来,还得到了众人的理解与认可。
    俞鹤和父亲抱头痛哭,在一旁看着的众人唏嘘不已。楚霄云看着这一切也很动容,虽然律法还没有最终还俞百里一个清白,但笼罩在这对父子头上十七年的乌云开始渐渐散去,那难以释怀的心结也终于得解。
    情绪发泄之后,俞鹤难为情的向韦京翰请罪:属下失礼了,让大人见笑了。
    你能洗刷冤屈,自是喜事一桩。韦京翰微笑道,随后又颇为凝重地道,只是当年之事我等虽能推断出来,然而结案卷宗却不能就此成文。
    俞鹤闻言,心绪却没有太大的波动,他严肃地点点头:此事能够大白于此,我与父亲已经很满足了。
    想来不管最后其中的细节能否大白于世、写进卷宗,但俞家父子显然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从中解脱出来。
    楚霄云在看到俞鹤欣喜而严肃的表情,唏嘘欣慰之后,心情却愈发凝重。作为执法者,追查真相一直都是他们的目标。他们可以还百姓一个公道,为何就不能让自己人洗净阴霾,彻底站在阳光之下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的喃喃道:会有能写进卷宗的事实出来。
    俞鹤听了,感动地望着他,却道:当年负责这起案子查办的捕头应该知道些什么,可惜他已经故去,现在连他的儿子也死了。
    楚霄云捏了捏手中的佩刀,毅然坚定地道:我会抓住那个凶手!
    父亲的事情能有今天的结果,他已经可以接受了。俞鹤不愿楚霄云为自己的事情再伤神,于是岔开话题: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墩子?
    楚霄云也望向韦京翰。
    韦京翰淡笑道:墩子虽然杀了人,但他杀的是胡人的细作。因为他的诈死,胡人在我大成的埋线可以说是毁了不少据点。从这一点来说,他还是有功之人。
    顿了顿韦京翰又道:你父亲当年就验出,被毒死之人所中之毒不是市面上所常见之毒,只有精通药理之人方能配制。墩子精通药理,看他今日经营药庄之规模,无论在药理上还是经营上都颇有造诣。如果他能降服我朝,为我大成做事,以往细作之事,也不是不可功过相抵。
    楚霄云也不是没想过墩子的能力,他早有降服墩子之意,如今听了韦京翰这番话,他也算是吃下一个定心丸。不过因为韦京翰的提醒,他又想起墩子曾言,胡人在大成的势力也有不同分支。于是对韦京翰道:或许他还能助我们挖出胡人在我大成的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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