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鹤对此表示赞同。两人正准备离开档案阁去大牢找顾青云,转角遇到在里面巡查的签押郑兴。
    双方招呼过后,郑兴打趣楚霄云:楚捕头新婚回来第一天就这么忙。这也太辛劳了吧,做你的属下看着就害怕。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这样调侃了,楚霄云笑道:大家都有得忙,有什么好害怕的。
    郑兴哈哈大笑:楚捕头有意思。哎,这是来找什么呢?
    想查找下三年前顾青云杀妻案的物证、或者其他记录。楚霄云道。
    那是个什么案子?三年前的事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重查?郑兴颇为好奇。
    就是三年前水泡人爆炸案,你有印象吗?楚霄云问,他想起郑兴在县衙干了很多年,没准有的事他会知道一二呢。
    哦,你说那个案子啊。有印象,有因袭。水泡人爆炸,亘古罕见的事儿,当年在衙门的人谁会不知记得。郑兴恍然道。
    楚霄云大喜:那你有没有印象,这个案子的卷宗、物证都放在哪个架子上?
    郑兴抬头一望,敲了敲楚霄云身旁的架子:就这个呀。
    楚霄云问:这里我找过了,没有。别处还有没有?
    郑兴摇摇头:当初这案子未结,入阁的资料都在这了。
    楚霄云露出失望的神色。
    郑兴看了看楚霄云:楚捕头是发现这案子有什么不对吗?县丞大人都已经定案了,那个死了的女的的丈夫,顾啥来着,死刑!
    楚霄云蹙眉道:但府衙那边不是打回来了吗?据说这案子已经打回来要求重审很多次了。等等,你说这案子判的顾青云死刑是谁判的?
    郑兴很意外地看着楚霄云:县丞大人判的啊。你不知道?卷宗上不是写得有吗?
    楚霄云想了想,他还真记不得卷宗上是怎么写的。不知为何,他一直认为这个案子是前任县令判的顾青云死刑。
    俞鹤,把卷宗给我看看。楚霄云从俞鹤手里拿过卷宗一页页的翻开来,卷宗从头至尾都没有明示案子发展成如今悬案是谁判决的,只能看到一开始前任县令大人的判决手记,难怪自己不自觉地代入认为顾青云死刑是前任县令的判决。
    楚霄云合上卷宗:想不到这次我竟然连卷宗都看不明白。
    郑兴看着楚霄云:楚捕头,你真要查这案子?
    楚霄云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查?这案子这么多疑点,悬而未决始终是我们的失职。
    那郑兴迟疑了一下,如果牵涉很大,你也能坚持下去吗?
    楚霄云望着他:能比上次胡文书一案还大吗?
    郑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扛不住压力,可能中途而废,更有可能把自己折进去。
    楚霄云望着郑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楚霄云不敢说一定能怎么样,但敢说尽我所能,水落石出,决不妥协。
    俞鹤在一旁补充:我相信捕头,也打算追随他。
    郑兴望了望对面的二人:二位入捕房之后的事迹,郑某也略有所耳闻。我信你们,请稍等。
    楚霄云和俞鹤对视一眼,又齐齐望向郑兴。
    只见郑兴走向一排已经结案的卷宗,从其中一份结案卷宗的证物中取出一个布袋交给楚霄云。
    楚霄云接过郑兴递过来的布袋,疑惑地:这是?
    郑兴环视一圈周围: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谈话的地方,两位请随我来。
    楚霄云二人跟着郑兴,脑子里充满了疑惑。
    郑兴将二人带至档案阁屋顶的阁楼,锁了通往阁楼唯一的通道。此阁楼只有一个屋顶,一面是通道过来的墙壁,三面镂空,很是空旷,也无藏身之地,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做完这一切,郑兴方严肃道:这是县衙前任仵作离开时交给我的,托我此后若有靠谱的人重查此案时,将此物交给案件主办之人。至于这里面是什么,我也不知。
    自从郑兴要换地方谈话,楚霄云心中就察觉此案必有隐情,没想到还有证物托付,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也难免震惊。楚霄云和俞鹤对视一眼,想不到看起来一件普通的案子其中竟然还有如此隐情。
    这位仵作如今在哪?楚霄云忙问。
    不管里面装了什么,既然这位仵作留下如此线索,想必是对这起案子有不同于卷宗上的看法,甚至知晓案子关键的案情走向。
    郑兴听闻楚霄云的问话,苦笑道:他因伪证罪,被判处流刑三千里,流放到南方烟瘴之地儋州,也不知如今人是否还活着。
    楚霄云很是惊讶:他作何伪证?
    郑兴指了指楚霄云手中的布包:就是这个案子,他验尸水泡人,认为系溺水而亡,而非殴打致死;后来前任县令大人于任上病故,县丞大人掌管县衙,新任仵作断定水泡人为殴打致死,故而以杀人罪判处顾青云死刑,以伪证罪皆同谋罪判处前任仵作死刑。
    慢着。楚霄云忙道,这信息量太大了,你等我捋捋思路。
    饶是他查案无数,此时也有些信息接收受限。而俞鹤此时只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想问什么,又怕打断楚霄云的思路。
    方才你不是说仵作是被判处流刑三千里,罚去了儋州?楚霄云不解。
    是,但一开始是判的死刑。依我朝律令,县令判处罪犯死刑县死刑,须上报府衙,由府衙再上报刑部批准,再经过大理寺复核,检察院监察之后方可执行。郑兴道,此案上报府衙就被打了回来,后来县丞大人改判仵作流刑三千里,顾青云依然死刑。顾青云死刑府衙一直未曾上报,就压了下来,一直延续至今。而仵作因判处的是流刑,重审之后遂立即执行。
    楚霄云都听呆了,案子还能这么判?这案子要说里面没什么道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看来那仵作知道的不少,或者他验的才是对的。等等,周胜不是说他妹妹的尸体炸了之后,当晚下暴雨,红河水位暴涨,沙滩上的尸体残骸被冲走,他第二天去收尸的时候,什么也不剩了吗?
    想到这里楚霄云问:我来之前才与此案苦主周胜谈过,水泡人炸了之后,大家都跑了。当夜大雨,把残肢都冲走了,他妹妹尸骨无存,新任的仵作从哪里来的尸体验?
    郑兴的笑有些讽刺:新任仵作是前任仵作的徒弟,当日验尸之时,徒弟也跟着去了。后来案件重审,县丞采纳的徒弟根据此前协同师傅出现场回忆写下的验尸单,以伪证罪把师傅流放去了儋州。
    这也太魔幻了,楚霄云惊讶道:推翻已有结论,此后不需重验吗?
    按照现代流程,若对此前验定结果不满,推翻结论得重验啊,不是说根据同一次的验尸情况,更改结论就可以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郑兴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剩下的就要仰仗楚捕头了。
    说罢郑兴拱手行礼
    这案子要是放在前世所在的社会,那也太滑稽了,分分钟能被网民的口水淹死,可还就这么判了。幸好这个朝代律令完善,用前世的话来说叫做法制完善,不是县衙判了就能生效的。不管案情本身怎么样,在真相大白之前,顾青云起码不该死!
    第59章 占妻案(8)
    去我廨房, 看看以前的老仵作都留下了什么。楚霄云对郑兴还了礼,离开档案阁后对俞鹤道。
    回到廨房,楚霄云拿出老仵作留下的布包, 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张有字画的纸、一块残破的布料。布料很脏,加之岁月流长,已经开始风化变色, 但隐约还能猜测一些原本的眼色。
    两人对视一眼,想必脑子里都是疑问。俞鹤是正儿八经这个时代的人, 对这个时代的事物应当比自己熟悉,楚霄云把那块破布料递给俞鹤: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自己则把取出来的那张纸摊开。
    纸上画的是一个人, 严格来说是一具尸体, 而且还是一具被水泡得肿大的尸体。四肢臃肿、头部畸形膨胀、肚子高高隆起。
    巨人观!
    楚霄云的脑子里第一时间闪出这个词。
    你看这
    这好像是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撞在一起又同时刹车。
    你先说。
    又是同时发声。
    算了, 楚霄云把手中的图往桌子中间放一点, 调好朝向,好让桌子对面的俞鹤看得清楚:你看, 这好像是水泡人。是不是三年前他验的那具说是周英的尸体?
    俞鹤低下头, 双手压着纸张, 仔细地看了看那张图纸:如此看来, 还真可能是。
    随后抬起头来, 望着楚霄云疑惑地:说是周英的尸体?怎么, 你认为哪个水泡人不是周英?
    楚霄云把纸张移回自己面前,仔细地研究着:这种尸体已经严重变形, 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无论是与不是都缺乏依据。
    俞鹤把自己手中的布料递过去:周胜那里的那双绣花鞋不是被你收来了吗, 还有这块布料,能不能说明点问题?
    楚霄云拿起那块布料再度端详:你是说这块布料是尸体上取下来的?
    不然老仵作留下它来干什么。俞鹤道。
    有道理。楚霄云点点头,这块布料你看出点什么名堂没有?
    很脏、很旧, 看这上面的污渍情况,应当是在水中浸泡过。说是水泡人的衣服,有一定依据。俞鹤道。
    楚霄云想了想,从柜子里取出那双绣花鞋仔细打量了一番递给俞鹤:衣服那么脏,这鞋子怎么那么干净?
    俞鹤拿过鞋子看了看:周胜洗过?
    楚霄云摇摇头:谁知道呢。说着又把那块布料拿起来左看右看:这块布料单是说明这是水泡人的衣服,除了确认身份,还有没有别的作用?但仅仅是确认身份,老仵作没有必要留下它,因为县丞判决的时候显然已经认定那具水泡人是周英。
    俞鹤道:要不找个懂布料的人来看看,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门道。
    楚霄云想起自家小夫郎,做衣服也是一把好手呢,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行,这个放着。先看这张图纸。
    俞鹤看着楚霄云嘴角突然浮起的笑容,不解地:笑啥呢?
    楚霄云收了脸上的笑意,故作严肃道:没什么,来说说这张图纸,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俞鹤摇了摇头:没有。不过他画尸体就画尸体,还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上面干啥?水泡人发现的地方肯定也不会有这些东西啊。
    楚霄云望着图纸上的木盆和那根看着像是水火棍的棍子也是非常纳闷。他端详着那张纸,越看越出神。突然,楚霄云道:你看这像不像是在告诉我们这具水泡人的身量?
    俞鹤愕然,再度低头打量那张图纸:这根棍子是水火棍?水泡人的身长可以根据水火棍来确定!一定是这样!
    楚霄云点了点头头:这木盆你可有见过?
    俞鹤盯着图纸上盆口竖立的木盆看了一会:看不出来。这木盆这么大,远大于水泡人,感觉这个也度量不了什么啊。难道我们刚才水火棍的推断有误?
    楚霄云收起前任捕快留下来的那两样证物,又把绣花鞋一起带上:我们去大牢见见顾青云。他是此案最直接的当事人。什么事情做了,什么事情没做,他应当清楚。
    俞鹤点点头:有道理。
    二人再次来到大牢,狱卒班头殷勤地打了招呼,让下属狱卒给二人带路。楚霄云道:带路到是不必,去个人开门是真的。
    啊?班头愣了下。
    我们打算进去一下,不方便吗?楚霄云问。
    啊,没有,没什么不方便的。班头摸了摸身上的钥匙,我去吧。
    也好,有劳了。楚霄云也不客气。
    再次见到顾青云,牢房内与昨日相见看起来除了杂乱一点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顾青云的个人状态差了些,鬓角看得见些散落的发丝。
    班头打开了牢房的铁锁,厉声道:姓顾的,县衙捕头来看你了。有什么要交代的,想清楚了说。
    楚霄云望向班头:有劳了,忙你的去吧。
    班头嘿嘿傻笑,迟疑一下,念念不舍地走了。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顾青云坐在破棉被上,依旧头也不回地道:我昨日说得很清楚,你们想要什么供词,给一份我重抄一遍即可。何必浪费这时间演戏呢。
    楚霄云走进顾青云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脚步:听这口气,顾公子分明对这判决不满,为何却又如此自甘放弃?
    没有不满,一切属实。你们就不能给我个痛快吗?顾青云说着激动起来,也转过了脸。
    楚霄云这才第一次看到顾青云的脸,虽然不是正面,但也窥见了个大概。顾青云脸上的气色远没有昨日背影表现出来的那般清爽,整个人脸颊深陷,眼睛红肿,强烈的反差令楚霄云甚为震惊。他顾不得许多,蹲下身去,双手扳过顾青云的肩膀,让顾青云正面对着自己。
    这次楚霄云终于看清了顾青云的样子。
    除了方才所见,顾青云的额头似乎还有淤伤,另一边嘴角破裂,他在这才又感受到自己手下的触感。双手扳住的肩膀,不过一张皮下裹着的两根骨头的组成罢了。楚霄云深深地震惊了,整个人用形容枯槁来形容都是远远不及的。
    这俞鹤也蹲了下来,怎么会这样!
    想必他也是极为震惊。
    楚霄云惊愕地从肩膀往下摸去,顾青云整个身子就剩下一副骨架,手越往下,楚霄云眼中越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在他捏到顾青云手腕时,顾青云发出吃痛的声音,楚霄云掀起衣袖,才发现顾青云整个手腕可谓皮开肉绽,手臂上交错着鞭痕,手指头更是肿胀得像前世的火腿肠,没一根完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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