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找到了源头,在两块石头扩起来的,黑不隆冬的小空间里,稚嫩的小猫正在不停地拱动着。
    顾长霁打开了手电筒,用手指拦去大部分的光。通红的光线从指缝里渗出来,照清楚了里面的情形。
    一只黑猫趴伏着,像是受了伤,一动不动。那个不断在晃的影子,是它的孩子,一边拱还一边发出微弱的喵喵声,也不知道是在呼唤,还是在求救。
    贺彰伸手去摸了一下,静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话:已经凉了。
    顾长霁的心底忽然一震,他问:有几只小猫?
    一只。贺彰轻轻托起正在喝奶,却什么也喝不到的小家伙,搭把手。
    顾长霁忙把手电筒关了,接过了这只小奶猫。
    它的身体有点湿,还带有腥气,也许是沾了血。但体温还是热的,很精神,刚落在他手里的时候,还大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
    这是在凶我?还是干什么?顾长霁没养过猫,忍不住紧张。
    应该是饿了。
    顾长霁这才仔细地看,小猫低下头,不住地在他掌心里蹭,似乎是饿极了,要喝奶。
    贺彰说:母猫被人打了,可能是想回来带孩子走,但流的血太多,没能撑过去。
    顾长霁鼻子发酸,把小奶猫抱在了怀里,用手掌拢着,给它挡风:我们把他们带回去吧。
    贺彰在黑暗里看着他。
    外公做大寿,不能见血,他们忌讳这个,顾长霁吸吸鼻子,我们偷偷地把猫妈妈埋了。
    你哭了?贺彰的语气里似乎带有惊奇。
    怎么可能。顾长霁确实心里难过,不过还没到掉眼泪的程度,他只是心疼这条枉死的生命,别说废话了,我们快走。
    大晚上的,不好找地方。顾长霁从后门溜进家里,托人把母猫的尸体先好好保护着,打算第二天再找个清静的地方下葬。
    接着就是给小猫喂奶的问题。
    奶猫还很小,耳朵没有完全立起来,只是毛茸茸的两个小尖,大概刚刚足月。
    顾长霁让人配了羊奶来,装在针筒里,让小猫舔着喝。
    小猫饿疯了,嘴里装不下了,还在拼命地往上蹭。等半针管的奶水喝完,它终于消停下来,脑袋靠在顾长霁的大拇指上,睡着了。
    这么小的猫,顾长霁不敢给它洗澡,只能用毛巾先给它擦干身体,放进临时做的小窝里。
    我想养它。顾长霁说。
    你要带回来,不就是要养。
    嗯,以后它就是我儿子了。
    你连他是公是母都不知道。
    顾长霁愣了一下。这么小看得出来吗?我回头要查一下。
    顾长霁伸出手指头,轻轻在小猫脑袋上点了点,小猫就歪了一下头,整个后脑勺蹭在毛茸茸的毯子上,继续呼呼大睡。
    多亏了你听力好,不然留下它自己可怎么办。
    贺彰得了夸赞,微微勾唇。
    他兴致这么高,贺彰也加入了进来。
    你既然要养它,肯定要给它取个名字。
    就叫顾长霁想起来它张嘴吼自己的时候,就叫呵呵吧。
    贺彰:
    怎么了,不行吗?
    贺彰叹了口气,不打算评价他的取名水平。这绝对是和他外祖母一脉相承的。
    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顾长霁,你的儿子,为什么要冠我的姓?
    第25章
    27
    你的儿子, 为什么要冠我的姓?
    顾长霁条件反射反驳:怎么就是你的姓
    说到一半他自己也反应过来,就这么卡住了,说也不是, 不说也不是。
    他眨眨眼睛。
    那我换个名字,顾长霁摸摸小猫的耳朵,灵光一闪,不如就叫壮壮。
    贺彰:
    小猫比小孩还能折腾,一饿就嚎, 喝完奶又接着睡。
    顾长霁头一回做奶爸,一边查资料一边哄小猫,又连夜在网上买了尿布和奶糕, 洗完澡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床头看小猫睡觉的样子。
    贺彰拿毛巾擦了头发,打开行李箱,拿了一叠五线谱和钢笔出来,借你书房用用。
    顾长霁也不撸猫了, 站起身来:你现在还要工作?
    贺彰把书抱在怀里,随意地说:闲着的人脑子会生锈。
    顾长霁掀开被子,在床上坐下之后, 猛地反应过来。
    他这是不是在骂我?
    因为贺彰还在书房里奋斗, 所以顾长霁没有睡觉, 打了刘曦的电话跟他聊天。
    刘曦果然被拐进了他家的公司里当码农,现在是工作的第二天。
    刘曦发出了咸鱼绝望的怒吼:你们都骗我!根本不轻松!我改bug改到了这个点!连游戏奖励都没拿!你们还我青春!
    是你自己选的, 顾长霁幸灾乐祸,明明有舒服的地方你不去。
    刘曦有苦说不出。
    当初顾老爷子拿了三个地方让他选,他贪图便利,进的是游戏部门。
    然而在这里日夜颠倒是常有的事,尤其像他这样被嘱咐了要多多关照的新人, 不是已经秃了头,就是在秃头的路上。
    我不想干了,刘曦一把鼻涕一把泪,哥哥,再这样下去,你回来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这句话让顾长霁忽然想起正在书房里的贺彰,他不由得感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是令人乍舌。
    你平时那么闲,也是时候锻炼一下了。
    刘曦哭唧唧说:你不爱我。
    顾长霁开始没有耐性了,他本来就不会哄人,更何况是哄个男人:不想干就别干了,回去呗。
    刘曦于是闭嘴了,还是委屈巴巴的。
    我也不是在骂你,曦哥儿,你真的不愿意,谁能逼你?顾长霁往后一倒,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我现在有点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
    福柯说:人的灵魂的历史现实是,生于被束缚与被监视。
    刘曦:what?
    总而言之,太闲了,脑子是真的会生锈的。
    这句话又是谁说的?
    顾长霁来了困意,手不自觉地去摸摆在床头的猫窝,捏了捏小猫的尾巴。
    嗯贺彰说的。
    在书房里的贺彰却没有按照自己的计划做事。
    唐徵羽给他打了电话来,笑着说:这小子的底儿都被我摸干净了,就是个想抱大腿的小泼皮。
    贺彰说:他一开始就盯上顾长霁了?
    这倒不是,唐徵羽点了一根烟,悠闲地说,他看起来对姐夫有点真感情噜,至于到底是爱的什么
    唐徵羽捂着嘴呵呵笑起来:人家也不清楚惹。
    你不是把他底都摸干净了?
    确实被我摸得一干二净,唐徵羽又捂着嘴一阵娇笑,哎呦,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好生猛惹,就是容易激动,一激动就早泄
    贺彰:
    他对这个性.欲野兽早就无话可说了。
    肖胥容这个人,第一眼看到他,贺彰就有种本能的不喜。
    和顾长霁不一样,他已经见识过了很多人,多少能看懂一些人眼睛里的东西。
    肖胥容装得再天真可爱,骨子里的贪婪还是会出卖他。
    虽然他和顾长霁萍水相逢一场,但他也没法眼睁睁看着这傻少爷被人骗下去。
    就当是帮他一个忙,还他被自己坑入这段婚姻的人情。
    重新整理思绪之后,他和远在重洋外的老教授聊了自己未来打算写一部组曲,只是想法还不够成熟。老教授给了他一些建议,顺便提出了一个邀请
    作为教授年纪最小的得意门生,在他个人举办的音乐会上,最后由贺彰指挥一段他独立创作的曲子。
    这绝对是一项殊荣,贺彰明白老师想帮他一把。
    他曾那样渴望得到表现的机会,可从前在维也纳深造的期间,也只有一次,他能够作为副指挥上台。
    如果答应了邀约,这就代表他需要提前至少一个月过去,和乐队进行磨合。
    他心里澎湃不已。
    一方面他是高兴的,在他和老师有过一次不愉快的交谈之后,老师仍然选择去肯定他。但另一方面,他也渴望着另一种可能性什么时候他不需要凭借别人的光辉,就能自己站在这样的舞台上。
    他犹豫来纠结去,教授当然也看出来了他的想法,笑着说这并不是一种施舍,从前他的师兄师姐们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贺彰感激地答应了下来,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顾长霁已经睡下了。
    娇气的小公子,被窝一定要先暖好才肯睡,但到了后半夜,他的老毛病就要发作。这会儿他蜷着身体,和小猫面对面睡着,一人一猫只有一条手臂的距离,倒是分外安详。
    顾长霁为他留了一盏夜灯,他俯身关了,闻到顾长霁身上淡淡的椰奶香味。
    你才睡?顾长霁听见他上床的动静,睡眼惺忪,抬起眼皮子望了他一眼,又闭上了,把被子拢了一拢,太晚了。
    贺彰钻进被窝,看着顾长霁黑漆漆的后脑勺,低声说:等过了一月份
    嗯?顾长霁还困着,带着鼻音。
    我要去一趟荷兰。
    哦去河南,顾长霁说,河南好啊
    然后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贺彰无声地叹息。
    他也不明白胸腔里这阵不明不白、却又纠缠成一团的情绪,到底从哪儿来。
    天太冷了,顾长霁是不会自己产热的人,身体暖了,脚却还是凉的。贺彰刚一躺下,他就自觉地往贺彰这个天然暖水袋身上凑。
    先是一点点的,脚尖悄悄靠上他的小腿。他的五个脚趾头都凉凉的,东躲西藏地寻找温度。
    贺彰没反应,随后顾长霁的动作就大了,整个人往他这儿滚了一圈,仿佛一个笨拙的大茧。
    也许是因为今晚两个人之间传递过一种温柔的信息。
    也许是因为此刻他们身体上飘染着同样的香气。
    也许是随便什么呢,不喜欢身体接触的贺彰,居然没有拒绝,就这么清醒地看着顾长霁滚进了他的怀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顾长霁本以为自己又会在地上躺着。
    但没想到睁眼的时候,他安安静静睡着,身上格外暖和。贺彰也和他贴着脸,安静地闭着眼睛。
    两人的呼吸叠加在一起,身体也紧密挨着,好似密侣。
    他像是失了智,傻愣愣看着贺彰的脸,用目光勾勒他卷曲的眼睫毛,还有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轮廓。
    端的是个睡美人。
    然后在他的注视之下,睡美人睁开了眼睛。迷惘渐渐褪去,呈现出来了一片清明。
    贺彰的目光下移,和近在咫尺的顾长霁对视了眼。
    顾长霁居然脸红了。
    他抓了抓头发,不动声色往后退,脑子转着该说什么话:那个,谢谢你没把我踢下床?
    贺彰翻了个身:懒得踢。
    你今天怎么没晨跑?
    贺彰更加懒得回答他了,把被子扯上来,包住了大半边脑袋。
    吃完早饭后的第一件事,他们选中了个安静的地方,作为猫妈妈的墓地。
    这就仿佛是他们的秘密。
    壮壮他妈,顾长霁还像模像样地拿了一串儿纸钱,给母猫烧了,我就替你接手咱们儿子了。等你到了那边,记得要保佑咱们家壮壮,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贺彰:
    他听着这个名字,实在觉得别扭,不满地问:你一定要叫这个名字?
    多可爱,还有美好的寓意,顾长霁,而且也没和你重名,也没冠你的姓,对吧?
    贺彰:
    小猫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活泼,已经睁了眼,而且能走路了。就是慢吞吞的,还喜欢用脑袋往前探路。
    吴英秀看了简直爱不释手,听说它名字叫壮壮,一叠声说这个名字好,一听就喜庆。
    这下壮壮的名字就这么板上钉了钉,想改也改不了了。
    顾长霁喊人过来给壮壮看了看,没想到居然是只小母猫。只是因为头胎,只生了它一只,所以个头大些。
    哎呀,完了,早知道你是个小公主,我就不给你取这么糙汉的名字了。顾长霁后悔莫及,你喜欢吗?
    小猫哪儿听得懂呢,只仰头看他,眼巴巴地想喝奶。
    好壮壮,你喵一声,不喵就不给你喝了。
    壮壮:
    贺彰看不下去,把书放下,将小猫带进了怀里。
    顾长霁说:她是不是还没长牙?
    贺彰就掰开她的嘴,往里面瞧,有一点白嫩嫩的小牙尖正在往外冒。
    那我就可以给她喂肉了,顾长霁的奶爸计划很完善,我连她的猫饭菜谱都想好了。
    贺彰低下头,捏捏小猫的爪子。
    他这样看起来就太柔和了,总让顾长霁不习惯。他好奇地问:你之前养过猫吗?
    小时候养过。
    后来呢?
    这话勾起了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贺彰的眼睛里一片黑沉沉的霾。
    被扔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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