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能做大管事,自然是有过人之处,这人眼光毒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十足,跟附近的刺头相处得都极好,偏生就想白吃白喝,整日不作为,若是能把他拉起来,到了年底,他们的分成又会加一成。
    所谓商人逐利,此时几个平日里偷奸耍滑的管事们都背后一凉,感觉被同行盯上了。
    简临青看了一眼,很是满意,把外部竞争转变成内部合作,共同获利,这样一来,乱七八糟的算计比较也会消减不少。
    他又针对每个管事的交谈提点,一个多时辰说下来,喝完了一壶茶,才算是结束了这场。
    离去的管事们都收到了几颗金花生瓜子,对这个王妃观感更好。
    简临青看着他们离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直陪着的晏沉也站起身,今日辛苦你了。
    简临青长出一口气,声音懒懒散散,也辛苦王爷陪着,我不过是纸上点点兵,具体成效怎么样还得劳烦何姑姑盯着何姑姑有跟王爷说过吗?我无意插手王府的事务。
    晏沉随着他一起往外走,说了,但王妃有掌管王府事务的能力,是觉得事务繁琐吗?
    简临青很是坦然:只是想躲懒,我素来好逸恶劳,整日只想吃喝玩乐。
    他这话说得没志气极了,心里都不希冀看到晏沉厌恶的神情,只要晏沉不赞同他这样的态度就够了。
    然而晏沉却一笑,既如此,我会告诉何姑姑,之后所有的事务都不必拿去烦扰你,王妃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好。
    简临青心里一梗,那就好,眼下会也开完了,王爷还有事吗?
    他的逐客态度太明显,晏沉眸光微沉,久坐多时,去散散步吗?
    不想走路,想回去躺着,简临青顿了顿,满满就是小猫,在王爷那里怎么样?
    晏沉一时觉得自己是个不得妻子喜欢只能靠孩子找点存在的丈夫,很好,我来时它还在睡,吃的玩的都准备在那里。
    简临青松了口气,它在你那里乖吗?这两天有些调皮。
    晏沉当然不觉得自己调皮,它很听话,还会帮我盖章。
    盖章?简临青眼前一亮,偏头去看他,怎么在我这里就只会吃吃睡睡,我可以等它回来我也让它试试。
    晏沉知道被他吞进去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可以去看看吗?
    不行,因为他就是满满。
    他这时才惊觉,两人唯一友好的交流点是一场骗局。
    晏沉有些发闷,简临青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心情沉了下去,无要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晏沉没理由留他。
    他本来还想去简临青那里用晚膳。
    然而一起散步一起用晚膳自然不是要事。
    因为这件事情,晏沉晚上被送回来的时候都有些蔫蔫的,他心情不佳地把爪子搭在篮边,等着简临青来抱他,等了一会儿却只听到细碎的说话声,他探头一看。
    地毯上赫然蜷着一只白色的小猫!
    长明看着自家王爷浑身毛毛都炸起来,想也知道王妃另结新欢对他的冲击有多大,他轻咳一声,王妃,猫送来了。
    盘腿坐在地上的简临青闻言看去,一眼就看到自家猫脸震惊的满满,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无论是瞪得滚圆的眼睛,张开的小小嘴巴,还是竖得尖尖的耳朵,都好像在说你在外面有猫了!
    简临青笑着朝它走去,他一走进,篮子里的猫就猛地跳出来扑到他的身上,小鼻子一拱一拱的,像是无意识捕捉着同类的味道,简临青捏着它的后颈,带着它靠近小猫,是羊溪捡到的小猫,它受伤了,带到我们这里包扎一起。
    在一旁包扎的云岚岚闻言一笑,您这猫醋劲还挺大的。
    简临青在怀里的毛脑袋上猛亲一口,我还挺喜欢爱吃醋的。
    吃醋是喜爱的证明。
    晏沉蹭了蹭简临青的脸,又听到他对羊溪说:伤势不重,之后让王师傅做两份猫饭送来。
    羊溪清脆应了,殿下,我之后可以养着它吗?
    自然可以,我看它也挺喜欢你的。
    羊溪欢呼一声,谢谢殿下!对啦,您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回来了,放在小书房的桌上。
    简临青正等着呢,那我就过去了。
    晏沉靠在他肩上,把简临青滑落到肩边的长发拨开,有些好奇他要的东西是什么。
    一人一猫来到小书房,简临青把猫放在桌上,轻轻地捏了捏毛耳朵,好好呆着,现在可没办法把你抱着了。
    他说着打开桌上的小匣子,晏沉也凑过去看,匣子里分了几个小格,各色粉末分布其中,晏沉打量了一下材质,这些粉末颜色饱满极了,想起前几日简临青递给羊溪的各色宝石,意识到这大概是那些宝石的粉末。
    而后他就看见简临青拿出已经雕琢得完美的小猫雕像,炭笔在小猫身体上划出了几个毛色区域。
    用沾满树脂的小刷子刷了一块区域后,简临青拿起青铜的小筒装了一些脂白的玉石粉,洒在小猫雕像上,触及到有树脂的区域,这些细碎的粉末会附着其上,小猫雕像很小,一会儿功夫,那块区域就被填满了。
    简临青如法炮制,下手利落又专注,很快,手上的雕像就只剩下眼睛没有上色了。
    简临青轻舒一口气,转而抱起安静蹲坐在一边的猫,来满满,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
    晏沉抖了抖耳朵尖,他们靠得太近了,鼻息相交,那张好看极了的脸在他面前放大,红唇带笑,碧眸里温软又专注。
    那双眸子里拢着他的倒影。
    他注视着的,是一只猫啊。
    他倏然别开目光,不想暴露出心里暗藏的嫉妒,他嫉妒起了自己的猫身,嫉妒它得到这样千般纵容的喜爱。
    而一个吻轻轻烙在他的额头,怎么?我们满满害羞了?
    晏沉挣了挣,被轻柔地放回到桌上,好了好了不看了。
    晏沉看着他拿出一只极细的狼毫笔,把孔雀石粉末倒进砚台里,加了清水调色,一泓好看极了的碧色很快调了出来。
    简临青微微俯身,修长手指握笔沾了碧色,细细在雕像上勾勒起来。
    柔和灯光衬着他宁静却张扬的眉眼,几可入画。
    晏沉注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委屈。
    他不只是一只猫。
    他倏然想起之前的一件小事,那时羊溪问简临青他为什么不叫。
    他记得那只手安抚的温度,大概是不喜欢叫吧,这又没关系,身体没问题就好。
    他对一只猫都这样纵容尊重,对王府其他人随和大方,对冒犯过自己的人也能舍身相救。
    晏沉的那一小团委屈,闷闷地变大了些。
    为什么简临青,不能把他对那些人的态度,分一点给他呢?
    翌日上午,长明看着自家王爷怏怏不乐地耷拉着耳朵处理公文,盖章都不愿意盖了,就连听到他夸王爷脖子上挂的猫咪小雕像好看,也只是稍微开心了一下,很快又消沉下去了。
    长明也不知道自家王爷怎么了,被他示意退下的时候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不若现在就去王妃那里?
    王爷看也不看他,翻了个身蜷起来,长明便顺从退下了。
    反正去王妃那里就好了。
    晏沉趴了一阵,变回了人形,橘白色的皮毛变成了同色的外衫,橘一块白一块的,有些奇怪又有些可爱。
    他进了里间,对着镜子看了看,颈上的小猫挂坠是活结,在他变成人身的时候绳子被拉开,晏沉抬手拉到最大,那只小猫也便垂到他锁骨下方,衣领遮一遮就不太明显了。
    他把挂坠取下来,对着那只小猫看了看,栩栩如生,简直就是他变小版的猫身,像是下一瞬就要跳起来去扑蝶玩球。
    晏沉抚了抚小玉雕,荒诞地希望玉雕成精就好了,这样他的猫身和人身就可以同时出现。
    猫身对他的掣肘太大了,他想跟简临青拉近关系,但是大半的时间都要以猫身待在简临青身边,唯独的一个上午,还要处理事务,也一时没有理由接近简临青。
    当今摄政王愁愁地把可爱极了的小猫玉雕挂到脖子上,面如冠玉怏怏得平添了一丝少年气。
    眼角眉梢都是少年心事。
    下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院子里,细小的花瓣在风吹雨打里扑簌簌掉了满地。
    晏沉被送来的时候,简临青坐在廊下,朦胧的雨丝里,他神情怔松,墨发松松束在脑后,鸦青的宽袍衬得他瘦削,有种无法言说的病气。
    直到晏沉到了他身边的他还没有回神,晏沉心里紧了紧,跳到他的腿上,撞碎了简临青眼里一泓雨色。
    简临青猝然回神,捏了捏小橘猫的小胖脸,来了啊。
    他说着从零食匣子里拿出一片鱼干递到小猫嘴边,晏沉叼过来,吧嗒吧嗒吃了,就见简临青拿起手边的书看了起来,他抬眼看到了书名《金陵记事》。
    他记得简临青的母亲就是金陵人。
    简临青也算是半个丰国人,对母亲的故乡有好奇心也是正常,晏沉盘算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就带着简临青去金陵小住,带他走走看看。
    熟知内情的人才知道简临青现在的心情不好,羊溪笑眯眯地把糕点递给简临青,殿下,我打听到了,四月初九这儿有个小节,叫走春,我们去看看吧~
    简临青撑着下巴,兴趣缺缺,左不过是那几样,我不太想去,你自己去吧,银子去我的私库那里取。
    羊溪犯了难,一个劲地对木槿使眼色,木槿回看她一眼,这丫头听到有个节日就乐了,后面说了什么也没听见。
    我听长光说,这节日还颇为热闹,有春神的游行,还有特制的面具,街巷的铺子大多都会在游行路边支起小摊贩卖新品,王氏卤记这次会出烤猪蹄,只在那日开放试吃。
    简临青翻书的手一顿,又听木槿继续说:许多不开张了的百年老铺子也会赶一赶这个热闹。
    去!简临青完全被美食俘获,顷刻间改变了主意。
    羊溪开心地蹭了蹭木槿,被后者恨铁不成钢地掐了掐脸。
    晏沉也振奋起来,这无疑是可以跟简临青拉进关系的机会。
    四月初九,简临青刚换好出来,就被羊溪乐颠颠递上一个绘着草木的半脸面具,殿下快戴上!
    简临青挑挑眉,见她已经戴好了,不由在她面具上敲了敲,这么着急啊。
    羊溪走路都蹦蹦跳跳的,我高兴嘛!我们还没去过这种热闹的节日呢,她轻轻快快说着,耳上的坠子也欢快地晃动着,谢谢殿下给我们做的坠子,真好看。
    这正是用那柄玉如意做的,简临青拿着面具走出去,喜欢就好,反正闲来无事。满满被长明接走了吗?
    接走了,满满还挺喜欢长明的。也幸好长明对节日不感兴趣,不然只能把满满留在马车上了。
    节日的时候人实在太多,猫咪不能待在那种环境里,眼下满满被长明照顾着,他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好好逛逛这个走春节了。
    只是要捎带一个不速之客。
    马车上,晏沉青衣玉冠,安静坐着,见他上来了,眼眸微亮,笑如春风,你来了,怎么不带着汤婆子?
    简临青在一旁坐下,最近天气比较暖和,等会儿又是人山人海,大抵也不会有多热。
    他实在不知道要跟晏沉说什么,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晏沉,疏远他刻意冷落他都只是为了自保,但眼下这人笑眼看他,简临青实在是不想刺他,只能冷着了。
    然而晏沉却拿出他的面具,可以把你的面具给我看看吗?
    简临青面无表情地把面具递过去,半脸面具拼在一起,其上绘制的花纹拼揍在一起,俨然是一副完整的画。
    晏沉轻声介绍,这也算是一个小趣味,画师们会在两张面具上做一幅画,若是走春节当晚遇到了另外半张画,可以去交换一份礼物。
    羊溪给府上买了那么多张面具,偏就他跟晏沉的先对上了,简临青抿了抿唇,把自己的面具拿过来,干巴巴地说:那画师们还挺机灵。
    晏沉轻轻嗯了一声,简临青舒了口气,把带来的书翻开了,佯装认真地看了起来。
    沉默总比硬说话要好。
    晏沉当然也看出了他的态度,他抚了抚藏在颈间的玉坠。
    不要着急。他轻声告诉自己。
    马车行到人声鼎沸的长街口就进不了了,简临青戴好面具,和晏沉一起下了车。
    满街的灯火映入眼帘,各色吃食,花卉,木制品的气味汇成一股特殊极了的味道,像是走春开始的标志,周围满是人流,简临青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的节日,忍不住感叹一声,好多人!
    晏沉身高优越,越过层层人海,看到了江边的圆台,我们丰国人很喜欢热闹,你看到那处圆台么?等烟花燃放,这节日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简临青探头去看,他这时就格外在意自己的身量,被前面的人群罩了个严实,看不见,所幸烟花是公平的。
    落在天上,人人都看得见。
    晏沉只觉得自己做猫做久了,一时把简临青的身量忽略了,他四下看了一眼,拉了拉简临青的衣袖,跟我来。
    简临青示意羊溪木槿自己随意去逛,跟着晏沉走到了一处花坛,几个姑娘小孩都站在上面,见他们过来了,很是心领神会地挪了挪,腾出了一个位置。
    简临青默了默,轻声道了谢站了上去,他站上去才知道晏沉为什么想让他看到圆台的场景,那里不仅仅有烟花。
    有乐师舞者,他们着一身春色,起舞弹奏,这是一支喜悦的舞,即使简临青不懂舞,也好像看到了人们在春色中嬉闹的场景,而圆台边上,烟花底座被制成花和树的样子,整齐地列成一排,有人从最里端俯身,指尖火星明灭。
    悠长的响声响起,简临青抬眼看向夜幕,漫天烟火绽开又消散,像是坠落的星子。
    耳边满是人们兴奋的欢呼,一道一道的烟花在墨色的苍穹升起,简临青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看向晏沉,这是正式开始了吗?
    晏沉也笑着回视着他,伸出手来,开始了,我们要快些,不然就排不到小吃摊的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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