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江与眠眉头轻皱,却拿他无可奈何,说道:既然接了剑峰之位,不论愿不愿意,好歹做出个名门正派该有的样子。
    师尊是答应了?裴溟倏然就笑得灿烂起来。
    嗯。江与眠低声应道,见徒弟这么开心,他就是无奈也没办法。
    如今裴溟地位和之前不同,在雪山派举足轻重,有门派在身后做后盾,总比一个人在世上孤立无援要强太多,所以他们不免要为门派大局多考虑一下。
    而裴溟做了剑峰长老,地位和实权皆有,门派也分给他无数珍宝灵药,不提其他,既然受了好处,也该为门派做些扬名立威的事。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前峰正殿。
    还未落下,江与眠就感受到聚集而来的视线,绝大多数都在裴溟身上。
    吉时已到,封授长老的大典开始了。
    太阳很大,温暖而热烈。
    江与眠站在前列,看着裴溟华冠锦袍,双手捧起象征剑峰峰主的问心剑。
    问心剑不断震动,在被拔出来后大放异彩,显然是认可了裴溟的身份。
    后续礼节还有不少,而江与眠只看到站在阳光下的年轻男人抬眸看过来,过于年轻的脸庞笑起来后似乎还带了几分未脱的稚气,鲜明而美好。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生出。
    *
    仙池高台之上,有数人宴饮作乐。
    其中除了仙池主人水月仙坐于上位,就只有裴溟和江与眠了。
    仙池邪祟已除,自然是要一番感谢的,江与眠就是想走,也碍于礼节情面不得不留下来。
    乐声不断,而饮酒的人却已醉了大半。
    他看着下方醉了的人,暗暗摇头叹息,果然自己还是不适应这种场面。
    水月仙虽为女子,但酒量不小,还在和裴溟客气敬酒,时不时也来敬一敬他,以免冷落了他。
    待到又是一坛子酒空了,连水月仙都用手支起头,她两颊微红,醉到闭上眼睡了。
    裴溟看了看周遭,他喝了不少,虽然没醉但也变得有点兴奋,一双笑眼亮晶晶的,看向江与眠。
    两人分别坐于主位两旁,这会儿其他人都醉了,江与眠因为裴溟帮他挡了不少酒,所以喝得不多。
    他看见那双明亮的笑眼,握着酒杯的手一顿,随后垂眸避开了。
    心中那种莫名的情绪又上来了,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每每只能躲避。
    他走神想事情,谁知下一刻眼前就多了个人,阴影从上方遮来。
    师尊。
    随着一声低喃,高高大大的年轻男人就像个撒娇讨宠的大型犬,直接窝在了他怀里。
    从未在外人面前这样过,江与眠一瞬间就紧张了。
    裴溟却似毫无所觉,他醉了,薄唇微启,柔声细语说道:师尊疼惜疼惜我。
    这话让刚睁开眼的水月仙吓得又紧紧闭上眼睛,她原本混沌的脑子在这一刻清明起来,却因为裴溟过于娇弱柔美的嗓音和姿态暗中瑟缩一下。
    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高大男儿,却偏偏在他师尊怀里这般。
    师尊若不疼我,还想去疼谁?
    水月仙越发没眼去看,尴尬又觉难以相信,龙阳之好就先不提,原来雪山派的剑峰峰主,竟是势弱的一方,甚至还会讨宠。
    听见徒弟的醉后疯语,江与眠差点红了耳朵,周围全都是修士,就算全醉了,恐怕没多久就会清醒,裴溟却坐在他怀里怎么都推不开。
    他再也待不住,一看水月仙还睡着,也不好打搅,就想直接离开。
    可裴溟揽着他脖子,越发不像话,甚至轻声啜泣,问他怎么还不来疼他。
    江与眠几乎要羞到地缝中去,这里外人这么多,保不齐就被人听见了,他脑子一热,直接打横抱起了裴溟,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就抱着撒酒疯的徒弟离开了。
    *
    对裴溟来说,名分没有那么重要,可江与眠从来都没提过跟他结契拜天地的事,就叫他心中难耐起来。
    若是以强势相逼,外人指不定会编排出什么闲话来,他不在意,但事关师尊名声,只能另想办法。
    至于师徒伦理,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世间万物都是弱肉强食,曾经那些仇人都被他暗中杀了,就算是剑奴和巫琴,也早在薛寄洲死前就魂飞魄散了,如今他站在最高处,就是有人对他和江与眠有异议,他也能叫有异议的人满面笑容来祝贺道喜,踩碎一切阻碍。
    是以唯一要解决的,就是江与眠。
    而裴溟越想越觉得偷偷摸摸对他来说虽然没有什么,有时还能挟制住江与眠,可时日一长,他连个名分都没有,只挂着江与眠徒弟这个身份,心中就不满。
    所以在仙池的酒后醉言只是个开始。
    师尊,尝尝这个。裴溟端了盘菜放在桌上,又向君天莫说道:师伯也尝尝,我亲手做的。
    正喝酒的君天莫手一抖,酒水就撒了出来,他一面心疼这么好的酒浪费了,一面又震惊地看向他这个师侄。
    裴溟穿了一身家常的衣服,挽着袖子腰间还系着围裙,烟火气十足,但让他震惊的,是裴溟细声细气的温柔嗓音。
    这
    这不过几天没见,怎么像换了个人,甚至像换了个女人在裴溟壳子里。
    而裴溟对他的震惊眼神,则是回了个羞涩的笑容。
    吓得君天莫几乎以为眼前的高大男人出了问题,差点都要拔剑了。
    师尊。尾音还带着缠缠绵绵的鼻音,裴溟坐在江与眠很近的地方,夹了一筷子菜送到江与眠嘴边。
    对徒弟的矫揉造作,江与眠回之以冷眼。
    师尊。裴溟见他不吃,眼神黯淡下来,咬着下唇看上去十分忐忑。
    而他越是如此,江与眠神色就越冷。
    江与眠越冷,裴溟也就越发胆怯柔弱,几乎成了个恶性循环。
    最后还是江与眠按捺不住心中火气,强压着冷声道:去面壁思过。
    裴溟放下筷子,低头掩面做小女儿状去思过了,留下无比震惊的君天莫和有火没处发的江与眠。
    师弟,这是君天莫小心翼翼搓着手问道。
    江与眠好几次欲言又止,连他都不知道裴溟自打从西洲回来后在发什么疯,不止君天莫,宗主在场也敢这样,这段时间让他头疼不已。
    他说不出话,心中烦闷至极,最后仰头灌了半壶酒。
    你就没多留心,看是不是被换了?君天莫见他愁苦的样子,就出主意说道。
    江与眠日夜跟那个逆徒待在一起,要是真被换了神魂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叹息着摇头,说:这倒没有。
    我也不知,他究竟在捣什么鬼。
    闻言,见江与眠又开始灌酒,一点都不珍惜,君天莫闻着酒香,心中一痛,他还没喝几口,就赶紧抢过来酒壶倒了一些。
    而江与眠的疑惑,两个月后终于解开了。
    他正坐在院里喝茶,君天莫就过来了。
    师兄有事找我?江与眠取了茶杯问道。
    君天莫今日本该在正殿当值,这会儿过来找他也只能是有事了。
    你和裴溟,究竟是怎么回事?君天莫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这两个月以来,各种流言在雪山派传遍了,江与眠不是不知道,所以好几天都没出去,躲在云遮峰清静,也是为了不让裴溟在众人面前做出各种没眼看的事。
    他心中一紧,半晌后暗自叹息,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听他们说,裴溟,裴溟被你始乱终弃,按说以我对你的了解,定然是不信的,可说的人太多,几乎传遍了门派,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说他因思、思慕你而日夜垂泪。
    君天莫这番话说得坎坷结巴,他想不通,自己师弟怎么可能做出始乱终弃这种事。
    但见江与眠沉默不语,连反驳都没有一句,他心中一惊,沉默良久后问道:你和他
    师兄,我跟他后面的话江与眠说不出口,但看向君天莫的眼神带着某种平静的坚定。
    是那个狐媚子勾引你?
    君天莫勃然大怒,他口不择言,怒气冲冲就站了起来,心道果然,那日看裴溟细声细气给他师弟夹菜,那般柔媚的做作姿态,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师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江与眠的性情他再了解不过,可以说,在他眼里,师弟一定是最完美的,就算有错,也是别人勾引致使,也就是说,都是别人的错,哪怕这个别人是他师弟的徒弟。
    师兄。江与眠想喊住君天莫,可怒气上头的人不由分说就离开了,看样子是要去找麻烦。
    他坐在原地想了想,最终没有追上去。
    第一次听到门派中的传言后,他没有生气,反而一个人回到云遮峰想了很久。
    与其遮掩躲藏,不如借个时机挑明,不然对他和裴溟都不公,决定在一起了,遮遮掩掩的地下关系终究不是正理。
    至于什么伦理纲常,师徒名分,对他来说其实并非难处,他不是那般迂腐固执的人,若裴溟太在意,大可先断了师徒之名。
    但他始终都没找到机会跟裴溟说这件事,一来是脸皮太薄,二来是裴溟一见他就摆出柔弱的姿态,让他恨得牙痒痒,就更不愿说了,想着晾一晾裴溟,等到自己不烦了再说。
    既然今天师兄过来了,虽然流言都是假的,但他没有反驳,想借君天莫的手将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
    而在弟子堂找到裴洺的君天莫,一看这个人面兽心的师侄笑得灿烂如花,心想狐媚子这个词果然没错。
    两刻钟后。
    院门被推开,江与眠垂眸倒茶,末了才问道:挨打了?
    裴溟半张脸都是青紫的,君天莫揍他没留手,因为江与眠的缘故,他不敢还手,在弟子堂众人面前挨了这顿揍。
    嗯。裴溟闷声应道,挨揍后他总算是老实了,也是从君天莫的口不择言中知道了江与眠的态度,就不再装柔弱。
    见江与眠如此淡然,他忍不住蹲在旁边问道:师尊,师伯说得是真的?师尊当真被我勾引了?
    他以为江与眠会害羞,谁知江与眠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并不答话。
    这模样,就是默认了。
    裴溟立即站起来,又是高兴又是激动,竟原地转了好几圈。
    师尊。
    他眼睛发亮,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半天后挠着头小心翼翼问:那师尊同我结契成亲吗?
    江与眠抬眸看他一眼,神色冷淡,然而微红的耳朵暴露了一切。
    裴溟乐得见牙不见眼,说:师尊,我嫁妆已备好了,只等师尊来接亲。
    看他跟失了神志一样,江与眠暗中摇头,什么嫁与娶,不过是俗礼罢了,很多同性成婚的修士,无论男女,都没有这些。
    可徒弟从没高兴成这样,他就不再提,任裴溟去做想做的事。
    *
    红绸满堂,雪山派霞光满山,大红色喜服喜气洋洋,无数目光注视着峰顶高台上祭拜天地的两人。
    祭拜过天地之后,江与眠逼出一滴心头血,裴溟同样如此。
    以心头血为契,交融纠缠的两滴血化作红色符文烙进两人神魂,从此不分不离。
    霎时间百鸟齐鸣飞舞,兽群匍匐恭贺,山腰上观礼的人道喜声不断。
    师尊。裴溟有千言万语想说,可除了这两个字,悉数哽在喉间。
    见他几欲落泪的模样,江与眠却笑了。
    第一次看到这样明如春日的笑容,裴溟呆住了。
    听说南边那片桂花开了,金黄如海,想不想去看?江与眠笑着问道。
    想,无论桂花还是其他所有花,都想去看。
    只要是和你。
    可没等裴溟回答,只见一阵风急速飘来,裴洺兴奋不已,拉着江与眠的手说道:师尊师尊,我想去看!
    好。江与眠无奈,但还是答应了,摸了摸裴洺脑袋。
    他脸上笑容淡了些,但眉眼里的笑意不减,再抬眸就撞上一双如星辰般的笑眼。
    此后以往,被他放在眼里的人,盖过了世间一切美好,而对方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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