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雪抵达枯岭府衙时,外面安安静静,没有围观群众,不是要开堂审理的样子。
    公子,我去敲门,陈琼道。
    陈暮雪刚松一口气,嗯了一声,这时府衙侧门走出来一个官差,对陈暮雪道:是陈公子吧?
    风荷乡太小,做生意的陈家他岂会不知。
    是,陈暮雪快步走近官差,听他道:跟我来。
    官差把二人引到府衙,穿过一片阴郁的牢房时,陈暮雪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官差大人,请问李月来所犯何事?
    官差举着油灯往前走:陈公子,李月来来报案,带了一对夫妻和一个被砍死的情夫,他就被扣下了,案子审问清楚前,他暂时得委屈待在府衙。
    陈暮雪听得一愣,这是什么跟什么。
    官差笑了一声:马上就到了,您进去就知道了,一言两语也解释不清。
    说完没一会儿,陈暮雪跟着官差停在一间牢房外。
    黑暗中官差把油灯递给一旁陈琼,打开牢门:就在这里面,你们快些说,早做安排。
    多谢官爷,陈暮雪接过陈琼手中油灯,率先进入牢房,喊了一声陈琼。
    诶,陈琼立即会过意来,转身在黑暗中打点官差。
    陈暮雪举起油灯,照出微弱的光亮,刚走了两步,一张脸突然凑过来。
    他后退半步,顿住脚,认出是李月来。
    你怎么了?他伸手抓住李月来胳膊,压低声音问。
    李月来瞧了一眼门外,官差走远了些,陈琼守在外面。
    今天工地上,有个工人易冬,怀疑妻子刘心慧和另一个工人林二关系不清不楚,把人砍死了。
    在场没人拦着么?
    李月来摇头。
    吴京华呢,他不是掌事么。
    李月来说:他已经被岳母调走了,不在管新村的事,新任命了人做新村掌事。
    谁?
    老周,李月来拉着陈暮雪在木板上坐下:我之前就看中老周做掌事,哪知道一上来出了人命。
    现下除了安抚死者家属,赔钱,还要把事情传播减到最小。
    见陈暮雪半晌不说话,李月来道:事情要是传到岳母那里。
    外面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陈暮雪侧身对着李月来:现在你只要好好向府衙陈述清楚事情原委,不再多生事端,别让那对夫妻把事情搅得越来越复杂。
    听罢,李月来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肚子也跟着咕噜叫两声。
    他还没来得及吃中饭,陈暮雪一来,他心里有了底,肚子也知道饿了。
    陈暮雪在昏沉的光线中牵动嘴角,喊陈琼把篮子提进来:有些糕点,你先垫垫肚子,晚上我叫人送好吃的来。
    说着他站起身打量周围一圈:你又不是凶手,不必关在此处,待我出去和他们说说。
    罢了,官爷刚上任,三把火还没过,而且那两口子就在隔壁,我得看着他们,别又出什么岔子。
    好,我不能多待,你在里面好好照顾自己,陈暮雪站起身道。
    嗯,李月来跟起来,目送陈暮雪和陈琼离开牢房。
    陈琼跟陈暮雪回车后,发现他脸色不大好,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他:公子,喝口水吧。
    陈暮雪摇头:送我回府后,你直接去打听今日新村闹事的三人,特别是他们最近银钱进出。
    是。
    抵达陈府,陈暮雪刚进家门,家丁就道:公子,夫人请你过去。
    知道了。
    陈暮雪转身又往易微屋里去。
    新村出事了?
    还没进屋,陈暮雪刚站到门口,易微满脸怒容发问。
    传的太快了。
    陈暮雪向屋扫了一圈,没看到杨凌。
    是,他缓缓走进屋子,在一旁坐下来:阿娘消息倒是灵通。
    新村今年必须开业,而李月来是最熟悉新村的人,临时换掉他,不大可能。
    有了这层把握,陈暮雪倒淡定几分,易微不可能坐视不管。
    知子莫若母,易微哼笑道:你觉得我短时间内找不找得到替换他的人?据说新村设计的也差不多了。
    陈暮雪面色微凝,抬头看向易微,有些难过道:阿娘,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你为何不能维护月来一回?
    新村花了多少钱和心思,你心里有数,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我一再提醒做事要小心谨慎,当初我招他来陈家,可不是图他给陈家添堵!
    陈暮雪听得心一梗,李月来头一回接这么大的任务,哪里可能面面俱到,丝毫不犯错,说不定还有人从中作梗。
    他站起来:阿娘莫急,我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回答他的是易微的冷哼声。
    对了,听说您把吴掌事调走了?改明儿月来出来了,也想换到百悦酒楼去锻炼一番,不知阿娘准不准?
    易微一听主意打到百悦酒楼上,顿生怒气。百悦酒楼是她的根基,只要酒楼在,就留得青山。
    暮雪,你向着他无可厚非,但也要学会防人一手,将来陈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陈暮雪转身离开:阿娘从来都知道,我志不在此。
    可这里却是你的家,总有一日,你会知道陈家对你来说好像一文不值,却是你真正唯一能依靠的家。
    陈暮雪头也没回,离开主屋,往南苑去。
    他很生气,胸腔微微起伏着,直接灌饮一杯凉水,太过刺激,顿又觉恶心反胃,坐回椅子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过来。
    眯了会儿觉,醒来时天色已黑,陈暮雪又吩咐人去给李月来送饭,后面每日都要去。
    入夜前,陈琼归来,带着一堆纸。
    他把纸张一一铺开在陈暮雪面前:公子,这刘心慧和易冬没查出异常来,这林二也简简单单的,没欠赌债情债,干净的很,家中和一个老爹相依为命。
    知道了,陈暮雪转身从钱匣子里那出一张银票,递给陈琼:杨凌的表哥,吴京华有个侄子,从小寄养在吴家,天□□吃好嫖赌,你假作旁人,去打探吴京华最近的动向。
    好咧,陈琼满口答应,等不及似地往外走,他最喜欢闷声捉弄人,揭穿阴谋看别人栽跟头的样子。
    慢着,陈暮雪喊住他,无奈看了眼天,道:天都黑了,明日再去。
    没事儿,我叫个家丁陪我去,这时候百花楼正是热闹,怎么能少了吴京华侄子的人影。
    也是,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的人,晚上才是寻欢作乐的开始。
    陈暮雪点头道:那你小心点。
    嗯嗯,陈琼满口答应:公子,那我回屋准备一下就直接去了。
    好。
    这一夜,又是未眠之夜。
    陈暮雪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捧了一本《孙子兵法》,举着蜡烛在窗边小榻坐下,一边翻书打发这寂寥又漫长的夜晚。
    第二日清晨。
    陈琼从外面回来时,天色刚亮,他抱着从街上买回来的热腾腾的萝卜饺子兴冲冲回南苑。
    走到房门口,他脚停了,悄声移到窗户口,发现陈暮雪趴在窗边睡着,看情形,像是睡了一夜!
    公子,大冷天怎么能在窗户边睡呢,要是得了风寒怎么得了!
    陈琼小跑推门进屋,放下萝卜饺子,直冲小榻上。
    公子?公子!陈琼叫了两声,见陈暮雪毫无反应,他又去推,这一摸发现陈暮雪浑身滚烫。
    来人呐!他着急忙慌的要去找大夫,胳膊被带了一下。
    小声点,吵。
    陈暮雪醒了,揉着脑袋扯住陈琼。
    公子,你没事儿吧?陈琼的心差点蹦到嗓子眼儿,见陈暮雪醒了,心放下去一半,但还是没忘记得去找大夫。
    没事,陈暮雪缓缓抬头,想站起来:不用找大夫,去药理堂开服退热的药,拿回来你熬了来,别声张。
    那怎么行?!
    陈家就这么一个公子,可不能这么糟蹋,陈琼连连摇头保证:我找个嘴巴严的大夫来,悄悄找,不让夫人发现。
    陈暮雪挪到桌边坐下,盯着油腻的萝卜饺子,坚持道:先把昨夜打听的事说给我听,再去。
    陈琼无可奈何,站到陈暮雪身旁:他侄子说,吴京华常常花钱如流水,没个计较,但从来都是这样,没什么奇怪。
    嗯,还有呢?陈暮雪想听些有意义的信息。
    陈琼摇头:就这些 。
    一听,陈暮雪没好气地看了陈琼一眼:一晚上就问出这?
    陈琼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楼里有个姐姐唱曲子太好听了,我就。
    公子,您现在方便吗?我是负责去给姑爷送饭的,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家丁,他低声道。
    嗯,进来说,陈暮雪瞧看家丁一眼,吩咐陈琼:去泡壶热茶来。
    公子您需要的可不是茶,陈琼犟不过陈暮雪,转身出门去。
    家丁进屋后,立在三步外,弯腰低头:姑爷说林二老爹常年得病,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去了,得去关怀一下。
    新村提供板房给工人睡觉,林二平日住在工地不回去也是常事,他爹不一定短期内能发现自己儿子出事了。
    嗯,陈暮雪揉了揉太阳穴,突然之间一顿,略微正色问:林二的爹得了什么病?
    好像是消渴病,陈琼道。
    消渴病要人命,也是个富贵病,干不得重活,活着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陈暮雪有些意外,又问:匣子里还有多少现银?
    闻言,陈琼走到钱匣子旁,打开拨了拨:活钱还有四百多两。
    ☆、平凡的日子(11)
    全部给他送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暮雪道。
    好的,陈琼应下,转身出去。
    陈暮雪突然想起什么,喊住陈琼:等等。
    陈琼转身:公子,怎么了?
    陈暮雪顿了顿:我亲自去,明日吃了早饭安排车辆。
    陈琼顿了一下,公子,林老爷子到底有病,可别过给你。
    陈暮雪轻笑一声:那里这么多讲究,你家姑爷哐当入狱,我就是砸锅卖铁告到皇城去,也要救他出来。
    陈琼吐了下舌头:公子,您这也太严重了,咱们家不至于这点儿麻烦都解决不了。
    陈暮雪叹了声气,大夫别请了,咱们明早去林家前路上找个郎中瞧瞧。
    好的。陈琼觉得公子越发不重视自己,但也无能为力,现下在姑爷遇到麻烦的关头上。
    第二日清晨,陈暮雪戴上面纱去了一间医馆。
    大夫诊完脉,收回手道:公子是不是进来不思饮食,特别是厌油腻?
    听罢,陈暮雪的心提了一下,轻点下巴:对。
    孩子若是这个时候来,真是让人又喜又忧。
    大夫笑了笑,提笔写药房:无事,风寒引起的脾胃气衰,喝两幅药就好了。
    还好还好,陈琼心下一松,接过大夫方子后,搀扶陈暮雪起身,一边低声:姑爷,这药方子咱们不喝,回头还是清药理堂的大夫看看,放心些。
    公子,你怎么了?陈琼见陈暮雪垂头走路,没说话,好似情绪很低落,不由关心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陈暮雪摇摇头,抬步上车:没事,咱们快点去林家。
    林家屋子。
    还没下车,林老爷子的咳声就从屋里传来。
    陈琼给了一个帕子让陈暮雪捂着,才扶他走下来,单手提了一些补身体的药。
    林老爷,我们是您儿子的朋友,找您问点儿事,您方便吗?
    来了来了,一听是儿子的朋友,林老爷子赶忙从床上爬起来,边咳边去开门。
    进了屋子,林老爷子一看二人穿衣打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自己儿子怎么会跟他们攀上关系?肯定不是他说得什么朋友。
    陈琼把东西放到桌上,林老爷子拿茶壶要倒水给他们喝,茶壶空空如也,他提前来往外走:我去烧点儿水,公子稍等。
    不必,我们不渴,陈暮雪起身轻轻按住林老爷子胳膊,让陈琼把茶壶接过来,一边笑着叫他坐下:林叔,小辈来只想了解一点事情,关于林二的。
    哦,林老爷子身体往后退了一下,和陈暮雪拉开距离,免得身上脏了他。心里也猜出可能是自己儿子在外面惹了祸,别人找上门来了。
    我儿子还没回来,等回来了公子自己问吧,他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都不清楚。
    陈暮雪怔了一下。
    林老爷子竟然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死了。
    额,陈琼接过话来:林叔您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这年头坏人两字还写脑门上么。
    林老爷子嘿嘿笑了一声,没答话,心里的戒备反而更重了。
    陈暮雪略做思索,实话跟您说,林二出了事,回不来了。
    什么?林老爷子不可置信地站起来,脑子嗡嗡作响,一把撑住椅子差点倒下去。
    陈琼扶了他一把,和陈暮雪同样对林老爷子的反应十分震惊。
    陈暮雪不知为何到现在林老爷子都不知道这件事,新村的帮工左右都是邻居,哪有不透风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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