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而又巨大的被支配的恐惧化作巍峨的巨山,倾倒而来。
    哪怕他还能忍受身体上的冲击,却无法摆脱心理上的恐惧。
    任何一个alpha都不会想要成为别人手上的提线木偶,更不会想要把自己的全部情绪交给别人。
    即便这个别人是他们最亲近最爱的人,可他们还是会本能地沉溺在对不可控的恐惧当中。
    殷晏亦是如此。
    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几乎在瞬间就冲垮了殷晏内心的防线。
    等他有所知觉时,他已经用力把宋长斯推出去。
    他的力气大,宋长斯又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推下沙发,砰的一声撞到茶几上。
    放在茶几边缘的水杯滚落在地毯上,大半杯水洒得宋长斯半身都是。
    宋长斯坐在一滩水渍中,手指撑在浸着水的地毯上,他柔软的头发遮住了额头,下面那双凤眸晦涩不明地注视着殷晏。
    殷晏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诧不定地瞪着宋长斯。
    宋长斯眼里有暗潮涌动,夹杂着许多情绪,似乎想说出来,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说出来。
    四目相对。
    他们僵持了将近一分钟。
    宋长斯缓慢地从地毯上爬起来:小宴,我
    殷晏没有给宋长斯说话的机会,抓起手机,起身就跑。
    他窜得飞快,直直窜进次卧,随即啪嗒一声锁上房门。
    第二天。
    殷晏难得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来了,他本想趁着宋长斯还在睡觉悄悄离开,没想到宋长斯比他起得还早,他打开门就看见贴在对面墙壁上的便签。
    【粥和小菜都在厨房里,吃完后把碗筷放进水槽里就行了,八点钟的时候华盈会在小区正门外面等你,月考加油~】
    殷晏撕下便签,拿在手里看了许久。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把便签折叠起来放进衣兜里。
    八点半,吃完早饭的殷晏准时出门,果然看见华盈停靠在路边的车。
    华盈满脸笑容地跟他打招呼:早上好。
    早。殷晏无精打采地坐上副驾驶位。
    华盈启动引擎,对他说:如果还觉得困的话,就在车上睡一会儿吧。
    好。殷晏恹恹地缩起肩膀,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向华盈打听宋长斯,华盈姐,宋长斯已经去公司了吗?
    是啊。华盈目不斜视地开车,我从公司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工作了。
    这么早啊?
    年底事情多,偷一天懒都能留一堆工作,何况最近宋总处理私事花的时间也多。华盈说着,倒是想起什么,调侃道,你马上要月考分座位了吧?你可要好好考,宋总都把午休时间拿来帮你出题了。
    殷晏愣了许久,啊?
    华盈没有注意到殷晏诧异的表情,兀自感叹道:你是不知道那画面有多难得,宋总从高中毕业十多年,居然有一天还会捧着高中课本看,一边复习一边做笔记,还让帮忙联系了几个高中老师请教问题。
    殷晏:
    华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最后笑道:你不要辜负宋总的期望哦。
    殷晏没有回应她的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华盈等待片刻,突然意识到身旁的人安静得过分,不由得有些疑惑:小宴?
    嗯。殷晏终于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音调,却带着浓重的鼻音。
    这可把华盈吓了一跳,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她转头一看,发现殷晏不知何时眼眶通红,正在用力揉着眼睛。
    小宴!你怎么了?华盈连忙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殷晏,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哭了?
    殷晏深吸口气,很努力地想要把漫上眼眶的滚烫液体逼回去。
    可是这太难了!
    反复尝试几次失败后,他只得放弃,改用纸巾堵住眼睛,掩耳盗铃地不让华盈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
    我没事。殷晏打了个哭嗝。
    没事会这样?华盈才不相信他的话,从导航屏里点出通讯录,便要通过蓝牙拨打宋长斯的电话,你别哭了,我给宋总打个电话。
    这下轮到殷晏被吓一跳了,他顾不上抽抽搭搭,霎时犹如被针扎着了屁股似的弹坐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挂断了导航屏上的电话。
    别!殷晏窘迫道,别给宋长斯打电话!
    事已至此,华盈终于看出了一些端倪,她狐疑地开口:你和宋总吵架了?
    也不是。殷晏拿起纸巾重新覆盖上自己的眼睛,他闷闷不乐地说,反正你别把我的事告诉宋长斯就是了。
    想了想,他又委屈地补充了一句,拜托你了,华盈姐。
    华盈沉默了一会儿,见前方红灯亮起,她一边启动引擎一边叹气:好。
    何意珩斜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随意搭在椅背上,他抬头向正在穿外套的盛渊抱怨道:都过去三天了,阿晏怎么还没消气啊?
    说起这件事,盛渊也愁,可是除了愁外,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阿晏再怎么乱来也不会无故旷课,他应该等会儿就会来学校了,我们找个机会好好跟他道个歉吧。盛渊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那天晚上没给他面子,也没顾及他的感受。
    虽然被宋长斯摆了一道的感觉着实糟糕,但是先撩者贱,他们在这件事上不占理。
    放假这三天,盛渊认认真真地想了很多。
    以前他担心殷晏被骗,才对所有接近殷晏的omega抱有敌意,后来李瑶瑶的出现更加坚定他的想法。
    然而这次的宋长斯不一样。
    殷晏为了宋长斯做出了很多从未有过的改变,甚至在真心实意地准备明年的婚礼。
    尽管宋长斯亲口承认了他接近殷晏的动机不纯,可他的的确确在带着殷晏往好的方向发展。
    最重要的是
    殷晏喜欢。
    他喜欢宋长斯,和以前喜欢李瑶瑶不一样,他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和宋长斯一起走下去。
    光凭这点,盛渊和何意珩作为朋友,就不能太让殷晏扫兴,总不能别人不支持殷晏,他们作为朋友也和殷晏唱反调吧?
    想明白这些事后,盛渊也就释然了,他摸出手机在群聊里艾特殷晏。
    【盛渊:@殷晏】
    【盛渊:阿晏,你多高来着?】
    何意珩在手机里看到盛渊的消息,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们在说正经事呢,你问身高干什么?
    盛渊说:这样他才会回消息。
    何意珩一脸惊奇:你确定?
    盛渊自信地瞥了他一眼:认识十多年,你还不清楚阿晏对身高的迷之执着吗?
    话音刚落,群聊里弹出一条新消息。
    【殷晏:185cm】
    【殷晏:穿鞋188cm】
    【殷晏:怎么了?】
    盛渊扬了扬手机:看吧。
    何意珩:
    他真是服了!
    亏他还自言自语了那么久,早知道一来就问身高了!
    盛渊啪啪啪地打字。
    【盛渊:没什么,就是想起来问一下,对了,你什么时候来学校?先回寝室一趟还是直接去教室?】
    【殷晏:马上到了。】
    【殷晏:我直接去教室。】
    等盛渊放下手机,何意珩佩服地拍起了巴掌:还是你厉害啊。
    何意珩和盛渊打算找了个机会和殷晏好好谈一下元旦前一晚发生的事,结果一个上午过去,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中午,殷晏没去食堂吃饭,直接回寝室闷头睡觉。
    何意珩和盛渊提着打包好的食物回到寝室,在殷晏床下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于是两个人来到寝室外面窃窃私语。
    阿晏怎么了?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我看他今天上午都没怎么认真听课。何意珩回忆道。
    不过殷晏没认真听课的同时不仅把老师说的重点全部记了下来,还把所有课程都录了音。
    想到这里,何意珩的心情相当复杂。
    不知道是不是他和宋长斯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盛渊摸着下巴,思索道,我们最近少在他面前提宋长斯好了,等他自己缓过来吧,我们也帮不上忙。
    你说得对。何意珩点了点头。
    谁知他们这一等就是几天。
    殷晏始终萎靡不振,无论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连一日三餐都没怎么吃,只要有空就上床躺着。
    尽管如此,可殷晏还是每天按时按量地完成了作业,甚至晚上睡觉前还抽出了两个多小时看书。
    何意珩和盛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从起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敬佩,再到最后的麻木。
    他们就专心当个送饭工具人好了。
    连同寝室却早出晚归的师良都察觉到了殷晏的异样。
    月考前一天晚上,师良难得比较早地从图书馆回来,洗完澡后瞧见殷晏依然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师良站在殷晏身后看了一会儿,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去问了盛渊:殷晏怎么了?
    盛渊耸了耸肩:没怎么啊。
    师良说:我看他最近挺不对劲的,以前他没这么拼吧?
    哦,你说这个啊。盛渊反应过来,顿时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谁知道呢?说不定他突然想明白了准备和你争年级第一。
    师良:
    盛渊笑眯眯地说:阿晏很聪明,学东西也快,你可要小心一点哦。
    师良自然听出了盛渊话里的调侃和挤兑,他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不想说就算了。
    他也没时间关心别人的事。
    月考要考两天。
    第二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科目后,殷晏成功病倒了。
    他一直趴在考桌上,连前来收卷的监考老师叫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正好提前交卷的盛渊过来找殷晏,见到这一幕后,便火急火燎地把殷晏背到医务室。
    得到消息的何意珩也随后赶来。
    殷晏整张脸都烧红了,每一寸皮肤也烫得惊人,他眉眼紧闭,豆大的汗水从额间冒出。
    校医去准备东西了,盛渊和何意珩则一左一右地趴在病床边。
    何意珩哪里见过病得这么严重的殷晏,顿时急得头脑冒汗,俨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隔着病床问盛渊:我们要不要给宋长斯打个电话?或者给殷爷爷打个电话?
    盛渊脸色难看,皱着眉说:再看看吧,如果只是小病的话,没必要惊动他们。
    何意珩懊恼得直拍脑袋:殷爷爷特意嘱咐我们照顾好阿晏,可我们连阿晏生病了都没发现。
    盛渊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病床对面又响起何意珩的说话声:你看阿晏是不是在说话?
    盛渊闻言,定睛一看。
    他果然看见殷晏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细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两个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将耳朵凑到殷晏嘴边。
    可惜殷晏口齿不清,又说得断断续续,他们秉着呼吸听了半天也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不行
    不能这样
    这是不对的
    阿晏做噩梦了?何意珩一边说一边拿出纸巾替殷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盛渊静默数秒,神情复杂地从病床前站起来:可能是吧。
    殷晏确实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他回到了许多天前的那个凌晨。
    他被宋长斯压在沙发上,宋长斯的力道极大,不费吹灰之力地就禁锢了他的四肢。
    他像极了被黏在蛛网上的蝴蝶,拼命摆脱不掉,也挣扎无果,直到力气耗尽。
    他绝望地看着宋长斯靠近,那双殷红的嘴唇没有贴上来,而是绕到他后颈的腺体上。
    宋长斯狠狠咬住了他的腺体。
    尖利的牙齿毫不留情地破开他后颈的皮肤。
    紧接着,一阵不属于他的信息素被宋长斯强硬地注入进来。
    殷晏被按着的手脚止不住地颤抖,他感觉到有狂风吹过,吹得他这只蝴蝶随着蛛网来回晃动。
    他找不到可以落脚的支点。
    他像一只在风中断了线的风筝。
    被omega压在身下并咬住腺体的经历激起了他作为alpha最原始的恐惧。
    这种恐惧完完全全地来自于宋长斯。
    最令他想要逃避的是
    他貌似在那场交锋中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宋长斯对他的渴望,并不是omega对alpha的渴望,而是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渴望。
    不断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殷晏的噩梦。
    殷晏猛地睁开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寝室里熟悉的天花板。
    他气息不稳,贴着床铺的后背早已被汗湿,就这样躺了一会儿,才撑着双臂从床上坐起来。
    阳台外面天空阴沉,看样子还是白天,只是寝室里的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寝室里的空调在呼呼地吹着暖气。
    殷晏靠在床头,撑着额头歇息了半分钟左右,才从刚才的噩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不知道放在哪儿的手机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开始响铃。
    殷晏在床尾摸索到手机,拿起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数字。
    想起刚才的噩梦,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接电话。
    这段时间他没有主动联系宋长斯,但宋长斯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不少消息,还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他都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了。
    宋长斯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他也装作没听见就没接。
    没想到宋长斯为了让他接电话,专门换了个手机号码打过来。
    殷晏心里有一丝丝的甜,也有一丝丝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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