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倒闭的小钢厂,哪有那么多石头沙砾要搬,这种小把戏太多了,折磨犯人而已。
    江阮回剧组之后就开始吃营养餐,加上锻炼,不到一周又减了五六斤。
    他现在衣服单薄,竹筐拽着他肩上的麻绳往后坠,蝴蝶.骨看得特别清晰,监视器后的效果甚至有点嶙峋。
    这场戏没法做假,张树手掩着半张脸,低声跟谢时屿说,换点假石头,砸进去的重量感完全不一样。
    说完,他叹了口气。
    他拍戏较真是较真,但也是头一次拍这种,题材年代背景就有一种沉甸甸、倾向于悲剧性的电影,江阮又认真到这种程度,他心里都有点不落忍。
    那个工人往筐里砸了大大小小十几块石头以后,江阮的筐就满了。
    他完全直不起腰,只能佝偻着背,还没迈开脚步,汗水就顺着脸颊和脖子淌了下来,衣服已经湿透,拧一把都能滴水。
    搬了整整三筐石头以后,场记打了板:卡!
    江阮肩上陡然一轻,谢时屿帮他把筐卸掉,他才顿时感觉肩膀火辣辣得疼,一扭头,衣服都渗出点血。
    先去冲一下,擦点药再拍。谢时屿拿毛巾帮他擦脸颊和脖颈锁骨的湿汗。
    一开始谢时屿是想在剧组跟江阮避嫌,可等到真正开始拍摄,他却完全做不到,要避嫌,他就得躲着江阮,可是他想照顾他。
    江阮本来就不在乎,只是很害羞,满脸通红,眼睫被汗水浸透,还是湿的,含着水光瞥他。
    去上药的时候,江阮回头看了下镜子,才被吓到了。
    他肩膀上豁然两道血痕,那个竹筐的背绳,是很粗糙的几个麻绳编的,但他也没想到会磨成这样。
    宝宝,别动。谢时屿轻轻按住他肩头,等江阮乖乖坐好,就低头亲了下他没受伤的皮肤,才帮他上药。
    江阮现在都难以想象,要是谢时屿哪天没来剧组,他得怎么办,好像没法适应谢时屿不在他身边。
    他想撒娇往后靠在谢时屿怀里,却被谢时屿抵住肩膀,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伤,幽幽冷冷地回头瞅了谢时屿一眼。
    来抱抱。谢时屿低笑出声,已经上完药,就朝江阮伸出手。
    江阮扑到他怀里,谢时屿没碰他肩膀,搂着他腰抱他,顺便帮他揉了揉腰。
    下午接着拍摄。
    祝春风在钢厂劳.改不到一个月,被几个老赖皮盯上,深夜,摁到稻草堆强.奸了。
    这场戏没直接拍,只拍了祝春风反抗,跟他们对峙打斗的几个长镜头,都是一镜到底,绝望紧张的气氛被拉扯到极致。
    他跛脚,多病,寡不敌众,偏偏不肯低头,咬紧嘴唇,满嘴都是血还在挣扎,最后输得很惨。
    有点类似于《肖申克的救赎》中,男主当时遭遇这种不幸的拍摄手法,镜头叠加。
    这是祝春风在钢厂劳.改的第一个转折点。
    他被那群人拽去三次,终于在扛石灰粉时,偷偷藏了一把,晚上装在裤兜里,被拖走差点扯掉裤子的时候,狠狠抓了满手石灰粉,塞进了领头那个人的眼睛里。
    他扒着那个人的眼睛不放,手死死地捂紧,旁边的人踹他,拿棍子砸他,他都不松开,听见对方凄厉惨叫,血顺着他指缝往下淌,才缓缓松开手。
    那个人被彻底弄瞎了。
    其余人,也被祝春风发疯咬伤、打伤,但祝春风也挨了不少打。
    监工听到这边的声音,吹着哨子跑过来,呵斥:都他.妈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领头强.奸祝春风的人,不是头一次干这种事了,几个监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还真有人能治得住他们。
    一个监工朝捂着眼睛倒在地上的人踹了一脚,嬉笑说:老六,你也有今天。
    可毕竟打架闹事,祝春风最后被狠揍了一顿,又关了三十天禁闭,才放出来,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消瘦到不像样了。
    可他那双眼睛真漂亮,苍白的脸颊上像是燃起一团烧不尽的烈火。
    卡!
    江阮跟那几个群演拍打架的戏,拍完还怪累的,去找谢时屿要抱抱。
    他蜷到谢时屿怀里,就着谢时屿的手喝水,谢时屿拨了拨他微湿的头发。
    含一片这个。谢时屿喂给他一块润喉含片。
    江阮抿住唇叼走,还不小心舔.湿他指尖,他们中午就在保姆车上吃了饭。
    下午没戏,但江阮没戏时还得去盯别组的拍摄,谢时屿就陪着他。
    他俩现在算是半出柜了,至少在这个剧组里,不过没人敢多说,都装看不见。
    只有张树当局者很迷糊,完全没看出来。
    江阮坐在谢时屿腿上,夹着他的腰,低头嘬舔他的嘴唇,跟他亲了一会儿才下去。
    下去之前,还抱紧谢时屿的脖子朝他颈侧使劲嗅了嗅。
    谢时屿忍不住笑了,等他嗅完,亲他脸蛋,搂着他晃晃,说:宝宝,闻什么呢?
    江阮也没有闻什么,脸颊绯红,期期艾艾没说出话。
    他就是觉得,跟谢时屿待一会儿就不累了。
    晚上要拍的,是这部电影的重头戏之一,祝春风结束禁闭后,天黑后回到劳.改犯们住的院子里。
    《春风,春风》,第五十六场,一镜一次!Action!
    祝春风抬手掸了下袖口的灰,跛着脚,却完全不晃当,走回了院子。
    以后给老子都老实点儿。监工说。
    然后,他转身离开,还严严实实地锁上了院门。
    祝春风没回屋,他在台阶上坐下来,此刻又是一年春天,他抬起头,月凉如水。
    他突然清了下嗓。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他一副好嗓子还亮着,甜润婉转,这一嗓子唱起来,深夜,整片钢厂都听得见。
    妈.了个逼的,谁他.妈半夜嚎.丧?!旁边屋里的犯人被吵醒,不耐烦地大骂。
    祝春风置若罔闻,他抬起手,月光一照,指尖白皙,就是磨起了老茧。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祝春风拍着腿,大笑出声,笑得眼角都沁出来泪了。
    旁边骂的骂,咒的咒,有人推开门朝他摔了个破茶缸,砸到他脚边。
    祝春风捡起来瞧了瞧,又开嗓,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半分毫
    他像是疯了,不停地笑,不停地唱,唱《牡丹亭》,唱《生死恨》,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又唱看大王帐中合衣睡稳,唱到监工怒气汹汹地赶过来,他一段梁祝十八相送还没唱完
    祝春风!你找死!
    祝春风眼眸一抬,睨他,坐在台阶上,朝他一拱手,柔情万种,叫了声梁兄。
    监工脸色漆黑。
    梁兄啊,祝春风宛如登台,非得把这戏唱完,旁的都不管,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有犯人求监工,弄死他拉倒,吵得都不能睡。
    别管!监工黑着脸,叫他唱,使劲唱,唱啊!再唱他妈十年!
    祝春风一听,戏腔更高亢,唱太久,他嗓子哑了,可是连偶尔的破音都凄艳。
    十八里相送到长亭,十八里相送到长亭
    他唱了三个多小时,不知道哪个牢房,突然使劲鼓掌,喝了声彩,好!
    这一下炸开了锅,叫好的越来越多。
    祝春风唱完了最后一句,他双鬓湿透,嘴唇苍白,湿汗沿着脖颈淌入衣领,他抬起手,掌心里攥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唱多久,就攥了多久。
    抵紧自己脖子,使劲一压,皮肤划破,血就裹着汗一起流。
    他觉得他该死了。
    又茫然,他为什么要死?
    他不能死。
    所有人都按着他的头叫他认错,推搡他,鞭.挞他肉.体和灵魂,他越来越迷茫。
    可他冥冥之中,总觉得自己没错,到底什么是错?就像春风拂过大地,它从春天最初诞生时就是如此,这是有错的吗?这是有错的吗?!
    祝九龄打听到祝春风被关押的地方,就背了个军绿书包去找他。
    爬上山坡,深夜,月亮那么晃眼,远远就听到祝春风唱戏的声音,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小师伯!小师伯!
    明知道不一定能听见,祝九龄还是忍不住一声声喊。
    论辈分,祝春风不是戏班子的人,不该是他的师伯,但祝春风的父亲是他亲师伯,所以师伯去世后,他也叫祝春风一声小师伯。
    怎么不唱了?!
    接着唱啊!孬种!唱!
    旁边屋子的人都在喊他,喊他别停,唱到天亮。
    祝春风掌心攥着那块石头,攥出血,猛地抬起手,狠狠摔掉,眼泪倒逼回去,哑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啊!
    卡!
    场记打板,这一场结束。
    拍电影现场收音,江阮都是真唱的,一镜一镜推过去,加起来唱了不止三个小时,唱到最后嗓子里都是血腥味,胸膛内血液滚烫灼烧,又堵着一团化不开的气,像要点燃他整具身体。
    张树不懂戏,但是真的被唱出一身鸡皮疙瘩。
    监视器后,江阮握着那块棱角锋利的石头自杀时,突然的一抬眼,直直望过来,汹涌的情绪几乎将人吞没窒息。
    整场戏拍下来,连所有群演都被带入戏,发挥得很好。
    听到结束,谢时屿就过去一把抱住了江阮,掰开他指缝,不让他攥着掌心。
    江阮抿紧嘴唇,脸色很冷,也没有看他。
    谢时屿跟他较劲,掰住他掌心,磨出好几道很深的红痕。
    阮阮,江阮还下意识要挣扎,谢时屿紧紧抱住不让他动,不停地抚摸他后背。
    等怀里的人没那么抗拒僵硬,感觉缓过来一点,谢时屿才挑眉笑了一下,有点痞气,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再不搭理我,就在这儿亲你了。
    江阮抬起头,根本不管旁边还有人看,只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谢时屿,眼神间余留着愤怒和巨大的哀恸。
    谢时屿离他太近,一愣,跟着震动,差点被那副眼神吸进去。
    他盯着江阮的眼睛看,就那样盯了他七八秒,江阮突然眉毛微微一皱,眼睫颤动,眼泪顺着脸颊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很细的一行。
    谢时屿拿指腹揩他眼泪,触碰到他脸颊,江阮才惊醒似的低头揉了把脸,擦掉眼角湿泪,哑着嗓子道了声歉,对不起。
    他站起身,去更衣室,换掉衣服后才稍微清醒一点,趴在沙发上,脸颊埋在抱枕里。
    听见更衣室的门被敲了一下,然后推开,回过头看到谢时屿。
    谢时屿走到他沙发边,单膝跪下,求婚似的。
    江阮突然紧张了一秒,抱住抱枕往后缩了缩,肩膀抵到沙发靠背,才感觉有点傻。
    哥江阮小声叫他,怯怯的。
    饿不饿?谢时屿亲了下他嘴角,摸他还湿漉漉的脸蛋,低头很温柔地问他。
    这场戏拍了五个小时,江阮中间只喝了点水,祝春风回去后就没吃过东西,浑身有股虚弱劲儿,硬挺着唱戏。
    张树想要那种感觉,叫江阮暂时先别吃,江阮也是这么想。
    江阮摇摇头,说不上来哪儿累,嘴唇微微抿着,脑袋歪在谢时屿胳膊上。
    谢时屿摩挲他脸颊,等我一下,我待会儿就回来。
    江阮又点点头。
    等谢时屿走了,他坐起身,去找徐小舟,拿了点药吃。
    谢时屿差不多五分钟就回来了,给他带了水,还有一份红糖糍粑。
    江阮就咬了一小口。
    谢时屿知道他馋,偶尔会给他买点除营养餐之外的东西吃,但他要是控制不住多吃,谢时屿也会管着他,免得之前减重都前功尽弃了。
    江阮才慢慢地缓过神来,吃了药胸口没那么闷,就是有点犯困。
    还想吃一个。江阮见谢时屿要把东西拿走,眼巴巴地拽了下他袖口。
    谢时屿没听他的,还是递给许镜,叫他带出去。
    等回过头,捏了下江阮的鼻尖,笑了笑:馋成这样?
    有点饿。江阮小声说。但是他平常吃饭都清汤寡水,饿也对它们提不起兴趣,刚才那是他半个月以来头一次尝到甜味。
    谢时屿拿了块橘子糖含着,化开之后,过去亲他。
    江阮还躺在沙发上,沙发不太高,谢时屿俯下身嘬吻他唇珠,江阮一瞬间尝到点甜,红着脸分开唇齿,让他吻得更深,舌根都被叼得发麻滚烫。
    但是等谢时屿松开他时,他还是有点舍不得,又追过去舔了下谢时屿的嘴唇。
    宝宝,谢时屿叫他,冲他笑,送你个东西好不好?
    嗯?江阮坐起来,乖乖地并着腿。
    谢时屿从身后拿出来,江阮才看到是个玩偶,扎着揪,眼睛很大,有点丑萌,就是缝线不太周密,身子有点歪。
    他傻傻地拿着玩偶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觉得不对劲,跟他好像有点像。
    江阮惊呆,羞红了脸问谢时屿,你缝的吗?
    谢时屿没承认,也没否认,于是江阮知道就是他缝的。
    小玩偶脖子上还挂着根红绳,底下串了一个莹白的小玉珠。
    江阮捏着那个玩偶瞅了半天。
    谢时屿突然抬起头,去亲他的眼睛,然后握紧他手腕,挨着自己的脸,一寸寸抚摸过眉骨、眼睫、鼻梁和嘴唇,等到最后,江阮掌心都有点发烫,指尖微蜷,他拢起江阮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
    江阮心里一动,满脸还是红透,另一只手也腾出来,捧着他的脸亲了他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没乱里春情难遣一例里神仙眷《牡丹亭》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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