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徽禛:实话。
    再又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句:徐家人的作风倒当真是出人意料,分明是腐书网,家中却有演武场,一众小辈自幼习武,竟还有家传的剑法。
    萧砚宁听罢轻拧起眉。
    砚宁在想什么?谢徽禛问他。
    萧砚宁:没有。
    他也说不清,自从来了这里,似乎从前一些觉得很正常的事情,接连变得不正常起来。
    那边徐长青已开始挨个指点幼弟,谢徽禛没兴趣再看下去:走吧,回去了。
    萧砚宁赶紧跟上去。
    谢徽禛先回去了翠木居,萧砚宁去徐老夫人处问安,碰上徐黔生也在这里,之后他二人一同从老夫人处出来,徐黔生与萧砚宁说起话,言语间有些迟疑:宁儿,你与那位,这些日子在家里住得可还习惯?
    萧砚宁以为他是想问谢徽禛对徐府满意否,便道:一切都好,少爷并非骄奢之人,舅舅你们待客周到,少爷心里是知道的。
    至于谢徽禛对徐长青和徐府的那些不满,萧砚宁并未说出来,也不好说。
    徐黔生打量着他的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萧砚宁不解问:舅舅可是有话要说?
    徐黔生面露难堪,半日叹了口气,低下声音:方才殿下说起这些日子你与他同食同寝,我观他的意思,竟是、竟是那般,宁儿,你与殿下他,是我想的那样么?
    萧砚宁一愣,随即涨红了脸:舅舅,你说什么?
    见他局促难安分外不自在,徐黔生一脸痛心疾首道:你糊涂啊,你是乐平公主的驸马,怎能和殿下,若是事情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做人?你父亲母亲又要如何自处?
    萧砚宁面色红了白,白了红。
    徐黔生再问他:是殿下他逼迫你的么?
    萧砚宁低了头,压下情绪,恳求他:舅舅,这事是我自愿的,我父母皆不知道,还请舅舅不要告诉他们,也别说出去。
    我自然不会说出去,徐黔生恨铁不成钢道,可你这样瞒着,能瞒得了几时?
    沉默一瞬,萧砚宁道:以后再说吧。
    回去翠木居时,萧砚宁仍有些魂不守舍,谢徽禛懒洋洋地倚榻上正在看书。
    萧砚宁进门,垂首站在一旁没吭声,谢徽禛瞥他一眼,搁了书冲他招手:过来。
    将人拉坐到自己身边,谢徽禛一手揽过萧砚宁的腰,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他腰间那枚金香囊,问他:怎的去给老夫人问个安,回来跟丢了魂一样?我猜猜,是碰上你舅舅了,他跟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萧砚宁低声问他:少爷为何要将你我之事告诉舅舅?
    不能说?谢徽禛问完又了然,他说你了?他是不是说了什么太过糊涂、你没脸做人、家门不幸之类的话?
    见萧砚宁僵着表情不接话,谢徽禛便知被自己说中了,嗤道:他唬你呢,他觍着脸想将女儿硬塞给我,丝毫不顾及读书人的脸面和清誉时,怎不觉得自己糊涂、没脸做人、家门不幸,倒好意思说起你来了?
    萧砚宁:少爷又为何要将这事告诉舅舅?
    让他死了这条心,谢徽禛道,告诉他我看上了他外甥,让他还要脸就少打把女儿塞我的主意,你也别想太多,他不敢去与你父母说的,他既知道你与我的关系,必还要笼络着你,今日他故意跟你说那些,是知道你脸皮薄,以此让你心生忌惮,以后在你面前说话更有分量,也就你这般性格的,他能拿捏得住。
    萧砚宁皱眉道:舅舅他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你往后看着吧,谢徽禛打断他,我不与你争辩这个,免得你觉得我挑拨离间。
    萧砚宁到嘴边的话只得又咽回去。
    谢徽禛轻拍了拍他的腰,安慰他:别想太多了,你与我之事并不丢人,不必在意别人怎么想。
    萧砚宁摇头,不想再说这个。
    他不说谢徽禛也不说了,喂了块点心到萧砚宁嘴里,萧砚宁尝到味道,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谢徽禛一笑:好吃吗?你那表兄上回不是说你喜欢吃这个?我特地叫人去买的。
    是那晚在灯会上没吃成的甜糕,萧砚宁都忘了这事,没想到谢徽禛倒一直记得。
    萧砚宁一点头,他吃完一块,谢徽禛又喂了一块到他嘴边,萧砚宁下意识张嘴接了,咬了一口,谢徽禛顺手将剩下半块扔进自己嘴里。
    虽然甜了些,味道确实还不错。他中肯评价。
    萧砚宁被谢徽禛的举动弄得略不自在,明明更亲密的事情已不知做过多少回,但这样自然而然的亲昵仍会在他心头掀起波澜。
    谢徽禛还要喂他,萧砚宁赶紧自己拿了筷子去夹,夹起之后对上谢徽禛满是笑的眼睛,却更不自在,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捏在手里顿了片刻,最后鬼使神差地送去了谢徽禛嘴边。
    谢徽禛眼中笑意加深,张嘴就着他的筷子咬下去。萧砚宁瞥开眼,不再看他,慢慢将剩下的半块吃了。
    谢徽禛弯起唇角,先前萧砚宁回来时分明是气闷的,这会儿可算把人哄好了。
    转眼到了初九那日。
    清早用过早膳,徐黔生那边派人来翠木居,请示谢徽禛他们几时出门,谢徽禛叫人回话:让徐大人再等片刻。
    他再叫了个个子不算高、长相也清秀的侍卫进门来,示意德善:去帮他上妆更衣,别弄得太扎眼了。
    德善与那侍卫应下,一起去了厢房。
    萧砚宁不解问谢徽禛:少爷是要做什么?
    谢徽禛喝着茶,慢悠悠地解释道:总督王廷当年就已是江南布政使,那些人里头若说谁最有可能与当年之事有关,非他莫属。既有机会去他府上,自得好生查探一番,内宅女眷那边也不能放过,今日那些官太太们应当都会去总督贺寿,也可以借机试一试她们,我们此番出来没带半个得用的丫鬟,要混进后宅,只能用点非常手段了。
    萧砚宁仍未听明白:少爷的意思是?
    谢徽禛镇定道:叫下头人扮作姑娘家与我们同去。
    萧砚宁一愕:扮作姑娘家?
    谢徽禛:有何不可?你且看着便是。
    两刻钟后,德善回来复命,其后一阵香风扑面,便见一姑娘家跨进门来,身量高挑、面若桃李,分明与方才那随德善同去的侍卫一个样貌,可任谁看,这都是位姑娘家。
    姑娘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开口时音色稍低,确实是女声。
    谢徽禛笑道:平身吧。
    那姑娘这才站直身,与门外的其他侍卫是一样的站姿,认真聆听谢徽禛交代的事情:一会儿去了总督府,你的身份是徐家旁支女,孤已同徐黔生说了,你跟随徐老夫人她们一起便可,找机会与那些官太太们接触接触,看能不能探听到些有用的消息,小心一些行事,别被人发现了。
    卑职领命。对方应道,这一次是铿锵有力的男声。
    萧砚宁目瞪口呆。
    下意识转头向谢徽禛,谢徽禛一颔首,解答了他的疑问:男扮女装,德善擅长为人做伪装,如此做方便行事。
    萧砚宁:他的声音
    谢徽禛解释道:用的伪音,你知道外头跑江湖的口艺人吗?他们都学过,可男可女、可老可少,也可模仿其它各样的声音。
    说话完他站起身:走吧,不耽搁时候了。
    到了正院,那化名春娘的侍卫走去与徐老夫人她们问安,徐老夫人仍是那副惯常笑脸,将之介绍给家中其他女眷,余的人虽有疑虑,到底没说什么,徐明慧几个小辈还听话喊了姐姐。
    萧砚宁远远看着,见徐家人只是疑惑春娘的来历,却无人看出他是男扮女装,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隐约又冒出丝古怪念头,稍纵即逝,他未有抓住。
    之后便一齐出发,他与谢徽禛仍乘同一辆车,路上萧砚宁一直心不在焉,谢徽禛忽然伸手过去,在他脸上揉了一把。
    萧砚宁一怔,回神不自在道:少爷
    谢徽禛笑吟吟地收回手:你发什么呆?
    萧砚宁:没有,我就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少爷竟能想出这样刁钻的法子。
    谢徽禛笑笑道:有些时候姑娘家的身份办事方便些,这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萧砚宁点头:是个好法子。
    不觉得怪异吗?谢徽禛问他。
    萧砚宁道:少爷也说了,是逼不得已,只要能有用就行。
    谢徽禛看着他,片刻后笑移开了眼。
    他其实是故意的,当着萧砚宁的面安排这些事情,是想看一看他会否察觉到什么,但显然萧砚宁并未过多联想。
    乐平毕竟是先帝封的郡主、当今陛下封的公主,萧砚宁这般循规蹈矩之人,只怕想都不敢想这竟会是一个弥天大谎。
    除非他亲口告诉萧砚宁。
    再说吧。
    第39章 我只有你
    辰时方过,总督府上已门庭若市、宾客如织,来参加寿宴的马车自府门口一路停到了街尾。
    徐家的车马到时,便有府上管事迎出来,帮他们开出了一条道,好让徐府车驾直接行至府门外才落。
    王廷的几个儿子都在门上忙着迎接客人,听闻徐家人到了,立刻出门迎了上来。
    谢徽禛和萧砚宁走在后头,并不显眼,徐黔生甚至未特地介绍他们,带着家小送上备好的寿礼,与王家那几个儿子随意客套了几句后,提步进门。
    女眷们被引去后宅女宾席,余的人随着徐黔生由王廷的大儿子迎去了正院。踏进正院大门时,王廷匆匆而来,徐黔生迎上见礼,恭祝老夫人大寿,王廷笑着叫他不必客气。二人寒暄了几句,王廷目光落向徐黔生身后,徐黔生的兄弟子侄一并上来见礼,再是走在最后的谢徽禛他们。
    谢徽禛与萧砚宁毕竟面生,徐黔生见王廷注意到他们,便解释了一句:这位是京城忠义伯府的钱小郎君,忠义伯与下官是故交,小郎君这回来江南做生意,在下官家中做客,今日便跟着一块来凑个热闹。
    至于萧砚宁,一个不起眼的小辈而已,并无与王廷介绍的必要。
    江南这些官员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钱珲的名字,知晓他是跟着巡察御史来的,且这段时日不断大手笔地在江南各地大肆采买货物,很是叫人侧目,因而进进出出听到徐黔生说这话的人,都免不得多瞧了谢徽禛一眼。
    谢徽禛老神在在,不将周围各样打量的视线放在心上。
    那王廷脸上更是端着笑,不等谢徽禛拱手与他行礼,先道:来者都是客,小郎君便吃好喝好,玩高兴了再回去。
    谢徽禛亦笑道:多谢总督大人美意。
    王廷还要去招呼其他客人,他们一众人被迎入席,错身过时萧砚宁回头朝后看了一眼,王廷并未走远,就站在原地似还在看谢徽禛,在他目光转过去时却又迅速瞥开眼,去与后面进来的其他人说话,王廷仍在笑着,但萧砚宁总觉得那笑容不是那般自然。
    怎么了?身边谢徽禛问。
    萧砚宁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坐下后萧砚宁小声问谢徽禛:蒋大人今日没来吗?
    谢徽禛道:说也收到请帖,但没过来,他是京里来的巡察御史,不好掺和这种场合,不但是他,巡抚刘颉也没来,听说只叫人送了份礼过来。
    这倒是不奇怪,总督和巡抚向来关系淡淡,井水不犯河水,送份寿礼过来已是礼数周到。
    宾客陆续到齐后,便开了席,谢徽禛自若吃喝,不时给萧砚宁夹菜。
    这寿宴上来了江南官场几乎半数官员,再不济也是地方望族、豪绅,各个都是人物,便不再有人将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谢徽禛仿佛当真是来吃酒席的,吃得高兴了还跟着台上唱戏的人哼几句,十分自得。
    萧砚宁则分了心思,打量着周围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看他们谈笑风生、推杯换盏。
    王廷也在人群之中,不时有人去与他敬酒,他似乎心事重重,笑容看着总有些勉强。喝酒时一个不慎,半杯酒水泼洒到自己身上,王廷尴尬与客人说了句抱歉,回去了后头更衣。
    目送王廷走远,萧砚宁才收回视线。
    这位王总督,看起来不怎么高兴。身边谢徽禛忽然丢出这句,目光依旧盯着台上正在唱的戏。
    萧砚宁略意外,他还以为谢徽禛一直在专注吃喝听戏,并未注意到这些。
    砚宁也看出来了吧?谢徽禛转头看向他。
    萧砚宁点了点头:他似乎格外在意少爷,方才有意无意地看了少爷好几回,少爷你的身份
    未尽的话谢徽禛自然知晓是何意,一摇头:无事。
    两刻钟后,后院忽然有仆从惊恐万分地跑出来,到王廷大儿子身旁快速禀报了一句什么,王廷儿子面色陡然变了,慌慌张张地朝后头跑去。
    眼见着王家的下人进进出出乱成一片,酒宴上也不再平静,周遭议论声四起,陆续有人派人去后院看,徐黔生也派了人过去。
    很快便有尖叫声传出:不好了!总督、总督大人悬梁自缢了!
    有杯碗落地,一片哗然。
    萧砚宁愕然,谢徽禛则瞬间沉了脸。
    所有人都懵了,谢徽禛已站起身:我们也去后头看看。
    王廷确实死了,吊死在了自己的书房内,这边院子里已彻底乱了,王廷的几个儿子的都是不顶事的,除了跪在地上哭便不会做别的,混乱中谢徽禛带着萧砚宁走到了书房门口,正看到王廷被人架着从房梁上卸下来,已经断气了。
    谢徽禛眉头紧拧,面色难看至极,身边萧砚宁拉了一下他袖子,提醒他:少爷叫人看看,王大人有无留下什么遗言。
    谢徽禛吩咐自己侍卫拦住书房的门,不让闲杂人等进去,再命人去将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王廷大儿子架过来:去看看你爹有无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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