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徽禛身旁内侍赶紧请罪:是奴婢们的疏忽,殿下恕罪。
    谢徽禛挥了挥手,叫人下去,拿帕子从容擦去唇上口脂。
    萧砚宁看着他的动作,心头怪异之感愈甚,但惦记着别的事情,便忽略了:殿下见到公主,陛下可有因今日之事责骂她?
    谢徽禛抿了口茶,慢悠悠问他:你这般担心她?
    萧砚宁道:事情因臣姐姐而起,本不该牵连公主。
    你放心吧,没什么事,倒霉的反正不是她,谢徽禛不想听他这些对公主的关心之言,乐平去英国公府帮你姐姐出头只是幌子,是孤怀疑英国公府包藏祸心,叫她替孤去搜查证据罢了。
    萧砚宁:公主确实说是殿下您吩咐的,让臣直接来问您。
    嗯,谢徽禛点了点头,你若是想知道,孤便告诉你。
    他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萧砚宁听罢蹙眉:这事臣曾听父亲提过,竟是英国公府?
    谢徽禛的这番话其实叫他心惊肉跳,若是今日他姐姐没拿到和离书,他们萧王府与英国公府还是姻亲,定要被牵连,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至少他姐姐是决计逃不过的,即便谢徽禛说不是为他姐姐出头,但想来也是考虑到这一层,才叫公主硬逼着那英国公世子签下了和离书。
    谢徽禛倒不意外:当年与逆王勾结的朝臣勋贵众多,总有藏得深的漏网之鱼,不但是京中,南边更有不少,这次要彻查,父皇必会派心腹之人前去。
    殿下当真决定要亲自去吗?萧砚宁问他。
    谢徽禛:担心孤?
    不等萧砚宁说,他又道:那便随孤一块去。
    去外头确实有危险,你担心孤,孤也会担心你,可孤自信能护住你,你呢,愿意护着孤吗?
    萧砚宁:臣是殿下的亲卫统领,本就该贴身护卫殿下。
    谢徽禛笑了笑,这小呆子果然还是这般不解风情。
    萧砚宁仍有不安,又问他:殿下打算何时动身?
    谢徽禛道:没这么快,要先彻查了英国公府,还要些时日。
    萧砚宁:可之后天就冷了,现在去,怕是过年之前都不定能回来。
    那就在外头过年,谢徽禛不在意道,你不愿意?是舍不得乐平?
    萧砚宁实话实说:这是臣与公主成婚头一个年,臣本该陪着她,但公务要紧,自然应当以殿下的事为重。
    谢徽禛:随孤去只是因公事要紧,你当真这般想的?
    萧砚宁语塞。
    他本该这般想的,可他心里却仿佛有个声音在说,不是。
    是因为谢徽禛想要他去,他也愿意陪着谢徽禛去,但更多的,他却不敢细想了。
    沉默片刻,萧砚宁小声道:臣愿意随殿下去,真的。
    谢徽禛抬手捏上他耳垂,萧砚宁不自在地垂首。
    谢徽禛目光滑过他露出的一截皙白脖颈,弯起唇角,放弃了刨根问底:嗯。
    第24章 履行承诺
    当日夜里,英国公府全家数十口全部下了大狱,谢朝渊亲自审讯,谢徽禛协同,一日一夜才回。
    谢徽禛不在,萧砚宁心神不宁,也几乎没合过眼,一直在外亲自带人巡夜,天快亮时听人禀报说太子回来了,他立刻匆忙赶去东宫门口迎接。
    谢徽禛远远瞧见萧砚宁出现,停住脚步。宫灯映着萧砚宁略显焦急的脸,就这么快步走至他跟前来,再仿佛强装镇定一般站定,垂首与他见礼。
    谢徽禛弯起唇角:走吧,进去了。
    听到他的声音,萧砚宁一直惴惴难安的心绪平复些许,用力一握拳,跟上了谢徽禛的脚步。
    回到寝殿,萧砚宁问起他审讯的情况,谢徽禛没说,伸手一指坐榻:你先去坐下。
    被谢徽禛目光盯着,萧砚宁只得走过去,堪堪坐下,谢徽禛便弯腰凑近他的脸细瞧:眼里血丝都出来了,一整夜没睡?
    萧砚宁一怔,点了点头。
    谢徽禛问他:为何不睡?
    殿下不在,臣睡不着。
    萧砚宁话说完,又觉得这话似乎过于暧昧了些,尴尬解释道:臣的意思是,臣有些担心英国公府的事情。
    他倒也没说假话,英国公府若是坐实了罪名,即便他们萧王府与之解除了姻亲关系,总免不得要受牵连,他没法不担心。
    谢徽禛闻言像是略略失望:原来不是因为没孤陪着睡不着啊。
    萧砚宁低了头,小声道:殿下别说笑了。
    谢徽禛果真笑了一声,不再逗他:先睡吧,孤也困了,旁的事情等睡一觉起来再说。
    谢徽禛这么说,萧砚宁只能作罢,才站起身就被谢徽禛抱住了,谢徽禛倾向他,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过去,仿佛挂在他身上一般:砚宁,我好累啊,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你陪我一起睡吧。
    萧砚宁:殿下困了就好生睡一觉吧
    听出他语气中的迟疑,谢徽禛无奈道:只是睡觉而已,你想哪里去了,天都快亮了,孤不会做白日宣淫之事。
    萧砚宁心知自己想岔了,脸红了个透彻,支吾应下:好。
    简单梳洗过后,他们并肩躺下,谢徽禛翻了个身,揽过萧砚宁的腰,闭着眼鼻尖贴在他颈后轻轻蹭了蹭。
    萧砚宁身子一僵,再又逐渐放松下来,听着身后谢徽禛已变得平稳的呼吸声,那些纷乱的思绪终于被屏除,心神渐渐平静,困意袭来,也闭了眼。
    这一觉睡到快晌午,萧砚宁先醒了,他小心翼翼挪开谢徽禛还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坐起身。
    更衣时身后之人拥上来,沙哑的声音落近他耳边: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萧砚宁说罢恍惚了一瞬,他从前最是自律之人,即便有时挑灯念书到天明,也绝不会荒废清早的时光,如今在这东宫里跟着谢徽禛,破例的事情却是越来越多了。
    在想什么?谢徽禛轻声问他。
    没什么,萧砚宁回神道:很晚了,殿下也起吧。
    谢徽禛笑:好吧,你说起就起吧。
    坐上膳桌谢徽禛先叫人给萧砚宁盛汤,这才跟他说起昨日审讯之事:那一家子都是无胆鼠辈,一被上刑就都招了,当年他们府上老国公跟赵氏就有勾结,因为胆小不敢参与太多,很快被那些世家踢开了,但也能听到些消息,逆王谋反后他们关起府门龟缩不出,只偶尔探听外头的情况,得到那批铁矿石纯属走运,其实是当时那些世家和逆王各怀鬼胎,几波人都想要独吞东西,路上派人去劫,最后那些矿石在一片混乱中被人藏进山林里,英国公府收到消息,将经手的知情人杀了,瞒下了事情,待到那些乱臣贼子都死了,京中乱象平定后过了几年,他们才将那些矿石以运货为名,偷偷运回京中,就藏匿在自己府上。
    萧砚宁不解问道:那些铁矿石究竟有多少,值得他们这般争抢?
    谢徽禛报了个数字,冷道:熔铸出来的兵器,足够给京畿所有兵卒换上三轮新的装备,你说是否会叫人动心?
    萧砚宁惊愕不已:竟有这般多。
    谢徽禛继续道:英国公府半个府邸地下都挖空了,全用来藏匿那些铁矿石,入口就在他们府上园子里的一口枯井下,这些年他们其实一直没敢动那批矿石,直到去年初淮河涨水,将他们沿河的庄子铺子都淹了,府上入不敷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在老夫人做主下偷偷送了一些铁矿石出来,卖去了西南边的那些小国。
    萧砚宁闻言瞠目结舌:私卖铁矿石给他国,岂不是通敌叛国?
    谢徽禛:嗯,他们毕竟是国公府,让手下仆从以经商为名将东西私运出去并不难,不过他们胆子不大,并没有出手太多。
    那些铁矿石到底是从哪里运来的,查到了吗?萧砚宁追问。
    谢徽禛摇头:英国公府不过是个捡便宜的,他们确实不清楚这些,别说他们,便是当年伏诛的那些宗王世家,也要不来不及说,要不说不清,陛下派人去南边查过,大致确定应该在江南一带,但具体什么地方,当年那边又有哪些人参与了这事,尚不清楚。
    不过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至少英国公说了一件事,是当年那些人不曾交代的,他说当年被他们杀的经手知情人,就是从南边将矿石运来的那些人,与南边一个势力很大的镖局有关,所以无论如何,孤都得亲自去南边走一趟。
    萧砚宁听明白了,犹豫问他:英国公府最后会如何定罪?
    抄家灭族自是少不了的,谢徽禛轻蔑道,不过为免打草惊蛇,陛下会给他们换一个罪名。
    他看萧砚宁一眼,宽慰他:你不必担心,你姐姐的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事不会牵连到她,更不会牵连萧王府。
    萧砚宁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谢徽禛:谢孤什么?
    萧砚宁:想必是殿下帮姐姐和萧王府说了情,才能撇清干系,臣感激不尽。
    谢徽禛却故意问他:为何不是乐平帮你们说情的?
    萧砚宁道:公主说了,殿下也定会帮腔,臣也得与殿下谢恩。
    孤很高兴,你这般相信孤,谢徽禛笑道,谢便不用了,若你能多几分真心回应孤,比说多少句谢都管用。
    萧砚宁不知该怎么接这话,犹豫之后他亲手帮谢徽禛盛上一碗汤,推到他面前:殿下也喝汤吧。
    谢徽禛无奈又笑了笑,接过汤碗去。
    萧砚宁低了头安静喝汤,谢徽禛收回视线,不再多言。
    今早他回宫与谢朝渊分道扬镳时,谢朝渊忽然叫住他,问了他一句打算何时将乐平的事情告诉萧砚宁,当时谢朝渊笑着揶揄他:你小子已经得手了吧,那小世子根本翻不出你的五指山,你又何必一再捉弄他,不如直说罢了,也免得你父皇总操心你扮作女儿家在外头惹是生非。
    那会儿他低头沉默一阵,反问谢朝渊:小爹爹当年用尽手段想要将父皇留在身边时,不曾害怕过吗?
    他问得认真,谢朝渊嘴角笑意逐渐淡去,回答他:你父皇肯与我在一起,是他对我的恩赐,你与我不一样,萧世子才是对你俯首称臣的那一个,即便你现在告诉他,他也逃不掉。
    他却摇头慢慢道:是一样的,我也会害怕,怕他不要我、不喜欢我,知道了真相后彻底不再理我。
    谢朝渊挑眉: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他敢吗?
    他道:他不敢,可他假意的顺从于我而言,又有何意义。
    萧砚宁确实是不敢的,谢徽禛想,可萧砚宁也执拗,面上的顺从并非当真软弱。
    所以在不确定萧砚宁的心意前,他不会说。
    他要萧砚宁在他与乐平公主之间选择他,他要萧砚宁喜欢他、只喜欢他,萧砚宁一日不能认清这一点,他便会瞒着他的身份一日。
    萧砚宁放下汤碗,抬眼望向面前人:殿下为何不喝?是不合胃口吗?
    谢徽禛慢条斯理地舀着汤,提醒他:过几日你回府去收拾行李,保暖的衣物记得多带些,顺便跟家里说一声吧,我们得尽早出发,这次去不会带太多人,你也带上两个自己用得惯的随从好了,怕到了南边不适应,有惯常用的人伺候会好一些。
    萧砚宁应下。
    谢徽禛继续道:若年前当真赶不回来,你便随孤在外头过年吧,你外祖家不是在江南吗?到时候带孤一块去看看可好?
    萧砚宁稍怔,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小时候约定过的,那时谢徽禛就说过想跟他一块去江南玩,他答应了,到如今才终于成行,即便是因为公务。
    若是谢徽禛想去,他也想履行承诺。
    看着谢徽禛近在咫尺的笑脸,萧砚宁道:好,到时臣带殿下一块去。
    第25章 落荒而逃
    过了两日,萧砚宁提前出了宫,先回去了一趟萧王府。
    乐平公主大闹英国公府,逼得英国公世子夫妇和离,其后英国公府全家下狱的消息外头早已传遍,这两日萧衍绩和徐氏亦坐立难安,好在有公主府那边递来话,让他们不必担忧,他们才按捺住没有派人去与在宫里的儿子打听消息。
    现下看到萧砚宁平安回来,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你也太胆大妄为了,怎能招呼都不跟家里打一声,就跟着公主去英国公府上闹。
    萧衍绩张口便数落萧砚宁,徐氏护着儿子道:宁儿和公主也是为了他们姐姐,有什么不对?既然陛下没怪罪,还将那英国公府阖府都下了狱,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他们活该罢了,我们家好好一姑娘嫁去他家,也不看看被他们折腾成了什么样!
    萧砚宁主动请罪,徐氏不让他说:宁儿你没错,是英国公府那些人不是东西,也难为公主肯为我们出这个头,公主这份恩情不能忘了,你以后更得好生待公主,万不能委屈了公主。
    萧砚宁道:儿子知道。
    徐氏絮絮叨叨抱怨了几句英国公府,见儿子没事,便也放下心来,又回去后院看萧大姑娘去了,留下萧衍绩和萧砚宁父子单独说话。
    萧衍绩不似徐氏那般心大,尤有不安,问萧砚宁:英国公府究竟犯的什么事?若只是偷盗御赐之物,陛下必不会将他们全家下狱,听闻还是君后殿下亲自带人审的,连他家老夫人是宗室郡主都一并被收监了,半点情面不留,想必不是小事。
    是犯了大罪,但眼下君后殿下尚在审讯,不便对外说,父亲便不要多问了,萧砚宁解释道,再又提醒他父亲,是太子殿下让公主特地去他们府上闹这一场的,如今姐姐既已与他英国公府和离,他们的事情便牵扯不到我们,陛下也亲口说了这事与萧王府无关,父亲这些日子低调一些,待这风波过去就好了。
    萧衍绩闻言心里大致有了数,既然萧砚宁这般说,他也不多问,只叮嘱他:你跟着太子殿下当差,万不能意气用事,这次的事情是太子殿下特地为之,应当也是先与陛下通过气的,那便算了,下次再不可如此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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