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前的医生只是垂眸端坐着并不和他搭腔,陈渭阳伸手把贺言舒的胳膊扯了扯,急切地确认:贺医生,你在听没啊?
    他觉得自己面前的医生很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多,身材英挺,轮廓很硬朗,整个人有种沉稳的气质。
    按照常理,年龄越大的医生越能让病人安心,而贺言舒的资历并不算深,本该是让人有所顾虑的。但他简介上康奈尔大学神经生物与行为学博士的学历,以及他整个人体现出来的专业素养,给了陈母一剂强心针,于是她放心地接受了好友的推荐,将贺言舒请来给她儿子看病。
    陈母的好友...贺言舒倒是记不得了,他经手的病人很多,帮过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他的原则一向是能帮就帮,尽力去治,人命为大。至于自身的得与失,都是次要。
    但陈渭阳却很来气,他想知道是哪位热心阿姨在他妈耳边吹风,把他喜欢男人的事抖搂了出来,不然哪儿会有今天这一出?
    心里憋着难受,陈渭阳就把这股子劲儿移到贺言舒这个医生身上,口若悬河地对着贺言舒抱怨他妈不讲科学,以及他对自己的性向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贺言舒举止言谈很有分寸,尤其又带着医生这个权威的身份,给人很值得信赖的感觉。唯一让陈渭阳不习惯的是,面前这个男人眉目间却总有种疏离和漠然,好像对什么都隔着一层,隔岸观火似的。
    这对陈渭阳这种从小被众星拱月着长大、习惯了人围着自己转的公子哥来说,实在是如芒在背。
    所以他每说几句话,都要把贺言舒拉一下,提醒他看着自己。
    贺言舒也算是明白了,他今天不是来给人看病的,而是来给人处理家庭纷争的。
    预约的两小时必须待满,而且本来也是工作,算是自己的分内之事,他不会不开心。
    贺言舒温淡一笑:陈渭阳先生,我在听。
    曦光从窗外透进来,往贺言舒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让陈渭阳走了神。
    在人均精英、富豪的湾区,一个医生不算什么,但贺言舒总让陈渭阳不由得联想到,搁高校里,这个人恐怕也是让女同学们趋之若鹜的校草级别的人物,不论中外。
    他差点续不上刚才的话题,我想说什么来着......好久没人叫我中文名,我还有点不习惯,您叫我Gene也行。他没说是嫌弃他妈取的中文名敷衍,直接把在中国的老家名儿丢上去了。
    嗯,好。贺言舒转动着笔盖,嗓音温厚,您的情况我大概了解,我想,您的确不需要接受治疗。您很正常。
    是吧,我就说了,我妈把你叫到这儿来给我看病,可我哪儿有什么病。这都什么年头了,旧金山的彩虹旗都挂大街上了,还有人觉得同性恋是病,她怎么不把我拉去电击呢?陈渭阳说着说着,望着门外提高了声调,像是想说给门外的人听。
    贺言舒往外看了眼,房门外没什么回应,也许是陈母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干脆装没听见。他无奈地揉揉眉心,没接陈渭阳的话茬。
    其实也不怪陈母,按陈渭阳所说,他家基业很大,从他家考究的庭院的设计来看也不会是小门小户,老一辈的人想有个后代来继承很正常。
    也是陈渭阳快三十了还在外头晃,弄得陈母挺急的,又听到陈渭阳好这口儿,那还得了。她本来打算去Ron的私人医院挂号,结果听说贺言舒辞职了,只好硬生生等了两个月,这不贺言舒的诊所一开张,便马上叫他来给儿子看脑子。
    贺言舒略有了解,像陈家这样老一代的移民,表面上看应该是比国内人思想更开放,可实际上对国内的了解还停留在以前那个年代,也有不少人还保留着那套保守的观念。所以别看他们住在对同性颇为友好的旧金山,思想也就和唐人街那群穿唐装、卖关公大刀的老古董差不多。
    他的父母又何尝不是?贺言舒想起往事,黯然神伤不,纪沉鱼没给他叛逆的机会,他那时还没把纪沉鱼带进家门,就被纪沉鱼给甩了。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决定即使要断绝关系他还是要选纪沉鱼,可他们的感情甚至没能到那一步,他也说不清是可喜还是可悲。
    到美国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他姑姑作为全家叛逆的代表,有颗开放而包容的心,梁溪也不是纪沉鱼,他愿意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身边。以后他和梁溪会生活得很好,没有人会干预他的选择。
    但贺言舒不便插手别人家事,只负责将实情告知病患和家属即可,陈渭阳不可能指望贺言舒帮他说服他妈接受他的性向,因为那并不属于贺言舒的工作范畴,贺言舒也不愿装模做样地帮他假装治疗、应付差事。
    简短几句结束了今天的问诊,出去和陈母交洽,陈母听了贺言舒的话后果然心里接受不了,当场就抽泣起来。贺言舒只是神色遗憾地站在一旁,并不多说。陈渭阳手忙脚乱地哄了他妈一阵子,才送贺言舒出门。
    陈先生留步吧,我这就告辞了。贺言舒提着药箱,在门口站住了脚。他身材很好,套着一件白大褂越发显得人高挑颀长,一双长腿看不着边似的,连素来对自己外形颇为自豪的陈渭阳看了也有点羡慕。
    陈渭阳抬头望望四季不变的蓝天,犹豫着和他搭话:贺医生,要不然,我送你回诊所吧。您这么远来一趟,也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纪:又来一个?!
    第9章 金屋藏的谁
    陈先生,不用麻烦。贺言舒一向公私分明,两个小时到了,他们的雇佣关系也就结束了,没理由接受这份好意。
    陈渭阳只当没听到,迈着步子往车边走,竟然和贺言舒聊起天:贺医生,在湾区还习惯吗?
    这话问得奇怪,只怕陈渭阳是觉得他妈在家里哭,气氛太压抑了,想借着送自己的名头出来透透气。贺言舒只好耐下性子,淡道:没什么习不习惯的。
    贺医生之前不是在纽约州深造吗,为什么不留在那儿?瞥见贺言舒探寻的眼光,陈渭阳耸了下肩,你自己在Facebook上写的。
    贺言舒了然地嗯了一声,目光沉静似水:老同学的私人医院在这边,顺便过来照顾我姑姑。
    你姑姑怎么了?陈渭阳闲着也是闲着,正不想回去面对他妈呢,顺藤摸瓜地问。
    贺言舒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沉默寡言了点,但是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是个当医生的朋友。
    主角出门在外,都有个医师朋友保驾护航,那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的吗。交了个医生朋友,以后家里人有哪里不舒服的,就很方便了,所以陈渭阳觉得近乎套起来也不是没有好处。
    身体不太好。交浅言深,贺言舒很简略。
    见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陈渭阳摸了摸脑袋,换了个话题:你别看湾区天气这么好,晴雨分明,呆久了你就知道了。这儿太一成不变了,除了无聊,还是无聊。他摸摸下巴:我寻思着过一阵儿带着我妈搬到东海岸去。
    嗯。贺言舒点头表示赞同,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补了一句,一成不变,也没什么不好。
    要是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陈渭阳一定会觉得那是个十分无趣的人,可贺言舒却让他的心底莫名有一种宁静平和的感觉,觉得这么和他慢悠悠地说一辈子话也不会腻。
    陈渭阳侧头看他,越看越觉得这个男人真挺赏心悦目的,忍不住靠近了一点儿:怎么感觉你知道我是同性恋一点儿也不意外,你就不怕我看上你?
    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挑逗,贺言舒一笑置之,只摇摇头,陈渭阳却更觉有趣,盯着贺言舒八卦地笑:难不成你也是?
    贺言舒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冷了几分。
    是与不是,都和面前这个人没有半分关系。他知道陈渭阳没有恶意,可基本的隐私他还是不想被人随意窥探的。
    见人脸色不好了,陈渭阳知道自己冒犯贺言舒了,忙道歉道:别生气啊,我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我觉得你对我的情况挺了解的,还以为你和我一样。
    陈先生,我是医生,这类情况见得多。贺言舒清淡道,回去吧,我想您需要和令堂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眼见着话不投机,陈渭阳正想说什么,手机却响了。他对贺言舒说了句你等我一下,站在路边就打了起来。
    贺言舒有些莫名,来不及拒绝,只好站在路边等着他打完。他就看着陈渭阳先是稀松平常地回答了几句,继而面色变得疑惑,连嗯了几声后,犹豫着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陈渭阳向他走来,笑道:贺医生久等。不管怎么样,您今天也算给我母亲解释清楚了,她心里那道坎儿还是得我来过,总之谢谢您啊。
    职责所在。贺言舒微颔了下首,准备离开。
    哎,贺医生。陈渭阳望着他的背影,怎么想怎么奇怪,没忍住开口把他叫住。
    贺言舒站在原地,抬眉等他继续。
    贺医生中文名全名是什么,哪三个字?陈渭阳问了句,又解释道,您名片上只写了Kerwin He,可我听你名字实在耳熟,又怕是自己想错了。
    起初他以为自己对贺言舒的那份熟悉是源于对本国人的亲切,但刚刚纪家的那管家章一突然打电话来,莫名其妙地警告了他一通,他脑海里瞬间浮现起来点什么。
    几年前他刚开始经手他家企业的时候,倒是见过纪老太太几面。后来纪家当家的换成她那个孙子,生意的规模扩大了好几倍,陈家渐渐高攀不起,就只保留着基本的生意往来。
    他们两家谈生意一向找章一。那个相貌不赖的男人,可是能干得很,八爪鱼似的,一天好像有48个小时。可能只有这样优秀的人才堪当纪沉鱼身边管事的人吧。
    即使没深交,关于那位纪小公子的传闻,陈渭阳一点也没少听跋扈任性,还喜欢搞垄断,突然叫人打电话来叫他离身边的医生远点,就是铁证!
    陈渭阳也是个顺毛摸的,从小到大哪儿被人指使过,本来他想着把这温柔好看的医生送回去就得了,这么一激,他还真生出点兴趣,偏要亲近亲近!
    贺言舒听到那询问,沉默了几秒。问名字倒不比打听性向,不算窥探隐私,告知对方也方便以后的就诊。
    贺言舒,恭贺的贺,言语的言,舒缓的舒。
    原本以为是很平常的对话,陈渭阳的下一句却让贺言舒整个人呆在原地。
    陈渭阳用力地拿手敲脑袋,拼命回忆,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贺言舒!贺言舒...我知道了!是纪公子养在九曲花街那位?他语速飞快,生怕人抢了话头似的,活脱脱像个目睹八卦现场的吃瓜群众。
    ......啊?
    贺言舒几乎是立马就惊疑地看向陈渭阳,脸色不再是之前那种波澜不惊,而是毫不掩饰的诧异。
    这表情倒把陈渭阳弄得心下一惊,开始反省自己。
    如果真是自己记错了人......对一个四肢健全、自力更生的男人说出养这样的字眼,无论对方性向为何,显然都是很冒犯的一件事。所以也不怪贺言舒那样瞪着他那眼神真算不上客气和友善。
    越想越觉得是不是自己搞错了,贺言舒能力强,听说家境也不错,实在和被富豪包养搭不上边。
    不过,贺言舒,分明就是这个名字啊......住在九曲花街最顶上那栋豪宅的华人夫妇据说是要回国帮女儿带孩子,将宅子转给了纪沉鱼,这事儿圈里人人皆知,Blue Shore那个交际花老板也透露纪沉鱼最近谁也不理,一心只盯着一个叫贺言舒的男人。他当时还觉得这名字怪好听的,因此留下些许印象。
    金屋藏娇的屋都买了,而且还有朋友经过九曲花街的时候在路边偶然看到了纪沉鱼的豪车,哪儿会有假!
    贺言舒的诊所也在九曲花街不是?
    陈渭阳甩了甩脑袋,不管是不是,这件事都不应该从自己口中点穿。他忙打哈哈道:没什么,兴许是我认错了人。
    贺言舒怔忡着,表面神色恢复如常,内心却一时无法平静。
    确定听到了纪这个姓,但未必就是那个人,不过还能有谁有这经济实力让陈渭阳用尊称?
    养人。贺言舒蓦地想起Amber,那个乖巧白净的男孩子。
    纪沉鱼养谁都与他无关。
    贺言舒忍不住自嘲,他对纪沉鱼三个字也太过条件反射了,陈渭阳不过是随口说了句,他都有点惊弓之态。
    见贺言舒没再说话,陈渭阳道:认错了也没关系,不妨碍我去贺医生的诊所边儿上看风景。听说那儿还种了玫瑰。他向往地吸了吸鼻子,仿佛闻到了馥郁的花香,语调里满是浪漫,玫瑰是代表热恋与激情的花...突然转为埋怨,不像我家院子里种的那几棵蓝花楹据说花语是在绝望中等待爱情,不吉利啊!
    听到后面那句遗憾的感叹,贺言舒忍不住笑了一下,随意应道:想去看就去吧。人都这么可怜巴巴地明示暗示了,再不满足也太不人道。
    陈渭阳高兴地把自己的车开出来,载贺言舒回诊所。刚下车帮贺言舒把药箱拎出来,他就看到门口有个俊美的男人睁大眼睛瞪着自己。
    呃,这什么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纪沉鱼:老婆!我养的你!养的你!(无能狂怒)
    贺:哦?我怎么不知道。
    第10章 补上那顿饭
    正当陈渭阳觉得此人有些眼熟,看到他身后那个对着自己狂使眼色、自拍脑门恨不得一死的男人,立马认出来:章一?你怎么在这里?难道这位是!
    陈渭阳反应了过来,忙伸出手去向纪沉鱼问好:您就是纪先生?本人看上去比新闻里还要年轻啊!幸会幸会。他早知道纪沉鱼长得好,没想到真人这么精致,要是能和纪沉鱼成为朋友就好了。
    可纪沉鱼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他的手,随意轻握了一下:你好。没兴趣听陈渭阳接下来的寒暄,就撇起漂亮的长眉冲他身旁的贺言舒抱怨:言舒,你回来得好晚啊,我肚子都饿了。语气里竟满是撒娇和埋怨。
    这下任谁都能看出两人是什么关系了,陈渭阳顿觉尴尬人家小两口下了班特意准备一起吃饭,他非把人送回了诊所,这不是不识相是什么?
    陈渭阳把药箱递还给贺言舒,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们...他瞥了一眼纪沉鱼,看到对方那能把人灼化的如炬的目光,调整了下措辞:不知道你晚上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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