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晚,沈轻没打算去当那老师的知心小宝贝儿,他要去找他哥。
    军事理论考试的考点已经被做成文档发在了群里,沈轻大致扫了两眼,八页多,临考前突击背诵一晚就能搞定。他最擅长的就是背东西。
    他妈知道他背东西快,打小天天不说话,光坐树底下想事儿,理解东西起来,悟性比别人要高,他妈觉得他学文科肯定要比理科强,分文理的时候再三强调让他报文,沈轻敷衍的嗯了声,转头就报了理。
    文理对他来说,学起来都一样,应试这种东西,都是套路,套路的东西看得多了就很好掌握。
    就比如他从三岁字还没认识几个,就开始跟着他妈听语文课,古诗分析的那几种方法,意象型要写描写画面+氛围特点+表达感情,分析技巧型,要答手法+为什么用这种手法+表达感情,炼字型,要答解释字词含义+展开叙述+表达/烘托感情,余下种种的一词领全诗、分析语言特色之类,全都刻在脑子里,他还没开始正式学,就已经都快听吐了。
    还有那些分析各类文章,分析字词句子,刨根问底的各种刁钻问法,他妈讲课,他不想听也由不得他。语文满分一百,他能拿九十五以上,后来满分一百五,想写作文的时候能拿一百四加,不想写作文,八十多分。
    军事理论老师坚信自己讲课很有魅力,上课从不点名,沈轻觉得这是种十分优秀的品德。
    晚上军训结束,沈轻按例领饭吃饭,然后洗澡洗衣服,一切收拾妥当后,穿了件松垮舒服的纯黑色半袖,八分长裤,换了自己的板鞋,揣上手机戴上帽子,临走前,往穿衣镜前站了站。
    帅Boy,幺鸡趴床上边写着作业边听歌,瞧见后,笑嘻嘻的开始八卦:诶,你是不是约会去啊?
    拿快递。沈轻说。
    快递?幺鸡啧了声,问:买的啥啊?
    铅笔袋。
    哦。幺鸡没兴致了,继续低头写作业。
    沈轻回头看他一眼,对方正认真做题,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转头推门离开。
    .
    东区体育楼挨着菜鸟驿站,江箫中午在楼下值班时收到的短信消息,马青青当时正好也去拿快递,见着他的了,给他要的条形码,顺手帮他带回来了。
    下午满课,晚上还要带人来这边布置会场,东西就一直寄放在一楼前台,快九点等里面桌子椅子看着他们搬差不多了,江箫才出来前边拿。
    忙完了?今晚是马青青在前台值班,正带着耳机打游戏,见江箫带着一帮子男生出来,抬了下头。
    嗯。江箫过来,随手翻了下值班记录的本子,身后十几个男生凑过来前台,朝人叫了几声青姐。
    你们晚上还没吃饭呢吧,马青青扫了他们几眼,视线落到江箫身上:一会儿等我值完班,出去搓一顿?
    几个男生听这话很兴奋,纷纷偏头看江箫。
    我今晚有点事,江箫拿过柜子边上放的快递和书包,从身后搂过一个男生推上前:你们去吧。
    马青青哦了声,继续低头打游戏。
    别啊箫哥,被推上前的男生有点尴尬,转脸回头劝着:这个点儿都晚上了,能有啥事儿啊,你也累一天了,聚聚呗,咱都一个暑假没聚过了。
    是啊是啊,后头几个人也过来劝:去吧箫哥,体育部的人聚餐,你不在咱们玩不痛快啊!
    你们去玩吧,江箫挎起书包,低头掏手机点开:群里有几个红包,今晚餐费我报销,不够再找我,管够。
    十几个男生攥着手机,红包没敢抢,又全都去看马青青。
    管唱K吗?马青青低头打着游戏,问了句。
    管。江箫答得干脆。
    下次再说,马青青又改了主意:大伙儿都累了,明天周一,熬通宵不是时候,多的钱我回头退你。
    都行,江箫回头看了眼那一帮男生,交代了句:晚上过马路注意安全,酒少点,喝多了闹出事我不管你们。
    箫哥放心!出不了事儿!领头的男生叫陈涵,见俩部长这尴尬劲儿过去了,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有我在呢!我看着他们!
    江箫又去看其他几个男生。
    其他男生站姿铿锵,举手四指朝天一脸信誓旦旦。
    行,走了。江箫拿着东西推门出去。
    你们洗澡去了?马青青在人走后,突然说:我看着他衣服换了。
    箫哥不是有体育馆更衣室的钥匙吗,他今天带着换洗衣服呢,陈涵边低头看手机,边随口应着:累一天了,大伙儿浑身都是汗,他刚带着我们去里头冲了个澡。
    哦。马青青低头说:这件儿比之前那件儿好看。
    之前那件儿没了。一个男生插了句嘴。
    马青青抬头看他。
    额男生被马青青的眼神盯得发毛,咳了一声,说:傍晚那会儿我们去搬器材,箫哥肩膀撞在墙上挂着的鸳鸯钺上了,衣服让钺刃给挂坏了。
    诶诶诶!不过那东西可没开刃啊!陈涵赶紧把那男生扯到自己身后,笑着跟马青青打哈哈:放心吧青姐,没流血也没痕迹,内伤,一两天就好了!
    我放什么心,马青青挑眉看他:他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啊哈哈哈是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陈涵笑容尴尬,心底骂娘。
    .
    我过去了。
    江箫看着微信消息,这句是沈轻一分钟前给他发的。
    有点烦,他没回,去体育馆对过的足球场门口,站在灯杆底下等人。
    江纪封的电话,就在他刚站定没一会儿打了过来。
    喂,爸。江箫活动了下肩膀,转身背着中央大道,接了电话。
    你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江箫后背靠在杆子上,盯着自己的影子,问着:有事?
    你开学有段时间了,江纪封语气有些责怪:怎么也不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你妈天天在家念叨你,生怕你弟弟在那边惹你不高兴,想给你打电话又不敢打,在群里叫你,你也老是爱答不理的,你怎么回事?
    最近忙,江箫说:没空回。
    忙什么忙,你一大学生有什么好忙的?
    江箫没说话。
    你妈挺惦记你,江纪封说:抽空给她打个电话。
    江箫没答。原想回一句她不是惦记我,她是怕我这个跟土匪一样的小子,毁了你们俩费尽心思经营的家,但突然又想起那个女人浑浊的双眼含泪看他的模样,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弟弟呢?
    不知道。
    你们没闹别扭吧,江纪封不放心的说:我可告诉你啊,你弟弟人老实不爱说话,平时不争不抢,去上大学都是为你去的,你没事少挑人家的刺儿。
    不用你们总是跟我强调,我不傻。江箫蹙紧了眉,抓了几把头发,有些不耐烦。
    箫哥!对面体育馆那帮子准备吃夜宵的人从里面走出来,陈涵站在马青青旁边,招手冲江箫喊着:我们走了啊!
    江箫回了下头,挥手示意让他们走。
    马青青看了他一眼,见人一副明显在等人的架势,没再打招呼,转身带着大部队离开。
    江箫一见她,脑袋更疼。
    你是不傻,但你会装傻,江纪封说:今天你弟弟他
    爸,江箫打断他:没事儿挂了。
    江箫,察觉到对方的不耐烦,江纪封也有些不满:我现在管不了你了是吗?
    我今天累了,江箫语气发沉:不想说这些。
    你能换个别的借口吗?江纪封也怒了,语气是少见的严厉:江箫,我希望你记清楚了,我是你爸,首先你得先尊重我,才有资格去把这当成你发泄不满的仪仗,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江箫蹙着眉头,看着自己影子的延伸向远的方向,没说话。
    你不愿在家待,就别嫌我管你管的少,你妈关心你,你也不知道感恩,江纪封教训道:父母恩情一点不领,脾气倒是不小,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我发现你是书读得越多,越长大,就越自以为是!你看看你现在!可算是熬出头了是吗!手里头有了钱,过年放假也不知道回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倒是活得潇洒,你心里头还有我这个爸吗!
    你这么会讲道理,江箫突然开口:为什么不去给沈轻讲?
    我在跟你说话,江纪封不满的责备道:你迁怒到你弟弟身上干什么?
    因为最任性的人是他,江箫沉声道:而你永远总在教训我!
    他是你弟弟,你还要我给你解释多少遍?
    是么,江箫冷笑一声:你让我把他当弟弟,你又真把他当自己儿子了么?
    江箫!江纪封怒喝一声:你不要太过分!
    你的心思不让我猜,江箫偏头,眯眼看了眼远处,我怎么想的,你也别管。
    江箫,你都是快二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江纪封皱眉:你还要让我管你到什么时候?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江箫猛然就呛笑出了声。
    眼眶突然湿润起来,忙累一整天的身体,好像现在才开始感觉到疲惫,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江箫的书包从肩上滑落,人也出溜在地上,他靠着身后的灯杆,嘴角的笑阵阵抽搐,然后抬手擦了把眼。
    江箫低头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等平复好情绪后,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声好。
    我给你发了点钱过去,江纪封听人妥协,语气也和缓下来,说:你弟弟大老远过去找你,你别总晾着人家,趁着今天还有点时间,你拿这钱请他吃个宵夜什么的,给他买点东西,看在我和你妈的面子上,哪怕就当这么一天哥,也别寒了他的心。
    爸。江箫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江纪封问。
    我们以后,江箫笑了声:还是少打电话吧。
    江纪封沉默了片刻,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小箫啊,你从小就是懂事的孩子,我以为你会理解我和你妈的苦心。我不理解。
    不理解就算了。江纪封也像是累了,说话语气透着疲惫的无力感,交代了句对你弟弟好点儿,然后挂了电话。
    手机嘟嘟响了两声挂断,江箫闭了闭眼,然后提了一口气,拎着书包站起身。
    不远处的人正在停车,江箫沉眸盯着背对着他的身影,手腕动了动。
    清瘦的人影在空荡的大道上灯照下渐趋清晰,那人转身朝他走来,江箫对上他的脸,目光停滞在那冷白色的下颚处,手指痉挛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把手里的东西投出去。
    刚才坐在地上干什么?沈轻走过来问了句。
    这个点儿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他骑车还没到这儿,就见大道边上,江箫的书包掉在一边,人偏头背对着光,抱着快递盒靠杆儿上,蜷曲着腿,颓废得跟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似的。
    挺奇怪的一件事,明明是他住进了江箫的家,却总感觉江箫才是没家的那个人。
    刚接了个电话,江箫把东西递给沈轻,看了他一眼,说:我爸打的。
    聊什么了?沈轻接过东西,随口问着了句。他对我爸没什么反应,江箫一直习惯用这种分得特别清楚的方式告诉他,他俩从来就不是一个家的。
    没什么,江箫和沈轻并肩往回走,低头看着路:他问我晚上吃饭没,我说没,然后他给我打了点儿钱,叫我出去吃顿好的。
    快递盒有俩,一大一小,沈轻掂量了下,小的那个是他的铅笔袋,大的是个杯子,快递单上标的LED触屏智能黑色保温杯,貌似比江箫那个杯子还要好。
    沈轻站到离江箫近了点:那现在出去吃顿饭,我请你。
    江箫偏头瞧他一眼,嘲讽一笑:你兜里还有几个钱?
    再没钱,沈轻淡声回着:你要吃的话,也管够。
    牛排。江箫立刻说。
    行,沈轻说:附近有还没关门的西餐厅。
    海底捞。江箫改了主意。
    也行,沈轻回着:一会儿要个三人套餐。
    海鲜,江箫又改:得是五星级餐厅里的鲍鱼和龙虾。
    好,沈轻果断应了句,然后低头掏手机:等我先找家医院卖个血。
    江箫笑了声,突然一把揽住沈轻的肩,轻搂着人贴进怀里,然后摘掉他的帽子,亲了亲他额头。
    彼此滚烫的胸膛紧贴着,额上一点触感温凉,沈轻喉咙瞬间就发了烫,站在原地没动。
    你又亲我。沈轻盯着他。
    嗯,江箫松开他的肩,反手将帽子扣在自己的头上,看他一眼:别问理由,我不想回答。
    那鲍鱼和龙虾没了。沈轻低头揣回手机,不着痕迹的松了松裤带。
    不稀罕了。江箫偏头,眯眼望着远处的星点稀疏的黑天,舔了下嘴唇。
    想吃点什么,沈轻瞥了眼他有些发红的眼角,说:正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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