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会慢慢变得难熬起来。他根本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黑的,听着外面的声音逐渐消失,忍不住就会生出仿佛独自飘浮在宇宙中心的孤独。
    没有光,没有热,真空的黑暗世界。
    幸好,贺秋渡总能及时察觉他的情绪变化,抱着他,哄着他,直到他沉沉地安睡过去。
    期间,方荷芝常常过来。她原本一心期待着婚礼的事,没想到竟会出现这种意外。但也不好当着林杳然面伤心,只能躲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泪。当知道治愈概率很大时,她心情才稍微好转一些。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流逝,终于,在今天的复检结果出来后,杨医生通知他们,药物治疗暂时告一段落,不日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杳杳,你还记得我说过,有件礼物想送给你吗?贺秋渡问道。
    林杳然点点头。
    等你眼睛好了,就能见到了。贺秋渡握过他的手,亲了亲手背,又吻了吻指尖,舍不得松开,别怕,我就在外面等你。
    林杳然知道杨医生在场,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知道了,到时候记得一定给我看。
    手术时间不长,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杨医生出来,不等贺秋渡冲上去问他手术情况,就笑着告诉他:非常顺利。等恢复期结束,林先生就能重新看见了。而且,如果恢复情况良好,他今后的生活也不必再依赖矫正眼镜了。
    恢复期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林杳然感觉,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贺秋渡倒比自己还忐忑不安。终于熬到可以拆纱布那天,两个人早早地就出发了。
    等下了车,林杳然闻到空气里有非常清爽的草木香气,好像他们来到的根本不是医院,而是一座绿化繁盛的公园。贺秋渡推着他越往里去,这种猜想就越强烈。
    你带我来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贺秋渡笑笑,再等一下,马上就能见到你最爱的人了。
    林杳然脸颊一热,心想这个人真是越来越肉麻了。
    一会儿,贺秋渡带他进到一座建筑里面,林杳然嗅了嗅,空气里还隐约飘着点儿装修后的味道,显然是最近才建成的。
    贺秋渡停下轮椅,把他抱到座位上。
    咦?林杳然动了动屁股,又拍拍两边的扶手,这里是电影院?还是什么大剧院?
    杳杳,小秋。林先生,贺先生。
    很快,方荷芝和杨医生也到了。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始吧。贺秋渡说着,示意杨医生可以拆纱布了。
    纱布一圈一圈从眼前滑落,模糊跃动的视线逐渐清晰聚焦,漆黑灰蒙的视界也随之涌入光亮,染上色彩。
    耳边,同时慢慢回荡开深情款款的悦耳伴奏。
    在最后一层纱布落下的刹那,林杳然的眼睛骤然睁大,他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然重见光明,也没察觉自己现在不用眼镜也能看清秋毫之微,因为,他的全部心神,已被面前这座舞台牢牢占据。
    灯光如海,拥着一片深暗漆黑的逆光。然后,有一抹轻飘纯净的白,缓缓自舞台深处走来。裙裾轻摆,宛如一面发亮的小小风帆,无比清晰地拓印在林杳然震颤湿润的瞳膜之上。
    妈妈?
    漂浮在空中的微尘被束束灯光照亮,仿佛无数闪烁的光粒,在孟芸芙身边汇聚成悬浮的星辰之海。
    雪肤花貌,笑靥如昨。
    她拿起话筒,朝台下一望,盈盈又楚楚,歌声亦然。
    潮声悠悠,如泣如诉仿似你那深情眼眸。
    潮声滔滔,汹涌澎拜仿似你那无限温柔。
    往日依稀的动人心弦,如今依然在我心中轻奏,
    守着海枯石烂的承诺,到白头。
    请用你的手,抚慰流血的伤口。
    请用你的吻,轻轻印在我疲惫的心头。
    是我的悔恨,我的依恋,我的爱,
    已在怒海中载满了一叶扁舟。
    而你的宽恕,你的微笑,
    是我永远永远避风港口
    林杳然握紧双拳,整个人像怕冷似地不停发抖,可内里却是火热的,酸楚而滚烫的气息不断往上冲,迫得他哽咽,迫得他落泪。但,无论哽咽还是落泪,都与此情此景太不相称。久别重逢理应欢笑,而不是任由滚滚而下的热泪,打湿眼眶、脸颊,还有被狠狠揉皱的一整颗心。
    妈妈
    妈妈
    妈妈
    妈妈。
    是妈妈,但又不是妈妈。
    在成为林杳然的妈妈之前,在把杳杳当成理想之前,她是孟芸芙,她的理想是有一天能站上很大的舞台,让所有人都听见自己的歌声。
    自己深深爱着作为妈妈的孟芸芙,却更想见到曾经那个光芒闪烁的她。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疾病与死亡的阴霾无法侵蚀她,疼痛与离别的悲伤无法沾染她,彼时,她拥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林杳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想走上舞台,手却被轻轻握住。贺秋渡这么做的意思,他懂。纵使舞台上的妈妈和生前别无二致,一颦一笑都宛若当初,却也只是根据她过去的影像音频、表演资料,再运用先进的全息投影技术所重现的空中幻像。他看妈妈,只能隔着台上和台下的距离看,正如他想妈妈,只能隔着人间与天国的距离想。
    但是林杳然颤颤地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引力牵扯着他的满腔思念,化作温热的泪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但是,还是好想被妈妈拥抱,被妈妈摸一摸后脑勺,听妈妈笑着说杳杳是勇敢的小老虎。
    还有,最重要的,好想告诉妈妈,这些年来,自己一直一直一直都很想她。
    很想她。很爱她。
    一只手落在他因抽泣而不停颤抖的背脊上,
    一只手落在他因抽泣而不停颤抖的背脊上。
    林杳然抬起头,透过泪水模糊的眼帘望出去,方荷芝亦是满脸热泪。
    我们就好好听她唱完吧。
    这一天,我们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林杳然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无论何时,妈妈都希望身边的人,还有喜欢听她唱歌的歌迷,都能永远面带笑容地生活。妈妈自己也是这样,就算被疾病折磨得很痛很痛,在最后的最后,依然带着熟悉的温柔微笑。
    杳杳乖,别哭了。这一生,能够遇见爸爸,和爸爸有了杳杳,妈妈真的很幸福。
    虽然妈妈不能一直陪在杳杳,但妈妈相信,杳杳以后,一定会再遇见一个把杳杳当成宝贝的人。
    杳杳,你要开开心心的。
    杳杳,妈妈永远爱你。
    模糊的光晕在视界里晃颤着,然后一点点散开,复又变得鲜明清晰。林杳然看见,妈妈孟芸芙的笑容,好像更加深刻了一些。不知是因为这全息投影技术所还原出的人像太过真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那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朝自己露出了温暖明媚的微笑。
    随潮起潮落,看风云变幻无常,
    也共度悲欢岁月,欣然含笑携手。
    任潮来潮去,浮萍追随流水,
    永远永远在你左右。
    一曲终了,她转身,消失在舞台深处。
    我也永远爱你。
    妈妈。
    *
    等表演结束后,林杳然默默良久,才勉强回过心神。直至此刻,他终于才明白贺秋渡一直准备的礼物究竟是什么,还有那句马上就能见到你最爱的人了的含义。谢谢你话到嘴边却成呜咽,剩下的尽数化作闷堵在对方胸膛上的吐息,酸楚火烫。
    贺秋渡轻缓抚摸他后脑勺的短发,别哭,眼睛刚好。
    医学误区。杨医生轻咳一声,哭是有益健康的宣泄方式,可以有效解除情绪压力,更不会对眼睛造成影响。林先生,如果以前有人责备你,说你的眼睛是因为哭泣才会出现问题,那纯粹是放厥词。
    杨医生,那我家宝宝的眼睛算是彻底好了吗?以后不会怎么样了吧?方荷芝紧张地问。
    当然,手术非常成功。杨医生微笑点头,林先生的视力已经恢复成良好水平,今后也不再需要佩戴眼镜了。
    林杳然试着伸直手臂,看向自己的手掌。好神奇,现在竟然连指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竟能恢复成小时候的视力。那个时候,贺秋渡趁月朗星稀,偷偷将他从祠堂里带出去。他连院子里飞舞的蚊蚋都能辨清,纵使遍地斑驳树影,他也能看清脚下的小路。
    食指与拇指勾勒成圆,他透过这个小小的望远镜看杨医生,看方荷芝,看贺秋渡。看贺秋渡的时间要更加长一点、久一点。
    贺秋渡握过他的手,牵紧。
    走,我带你去出去看看。
    原来,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大剧场。林杳然抬起头,看见富有现代设计感的大厅墙上,镌刻着一行字孟芸芙纪念剧院。四周墙壁上,还装饰着她演出生涯几大精彩瞬间的黑白艺术画。
    这里将不止用来举办演唱会和音乐会,今后,这里还将定期举办纪念妈妈的演出和活动。贺秋渡顿了顿,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知道这座剧院是为纪念歌手孟芸芙而建。杳杳,你再也不用担心妈妈会被人遗忘,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了解她。
    林杳然翕动着嘴唇,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涌到嘴边却是一句呜咽的你怎么改口改得那么自然啊。
    傻宝宝,你不知道,小秋早在我和他爸面前改口了。方荷芝红着眼眶微笑,在你俩确定关系之前,他就在我们面前这么称呼阿芙了。
    林杳然吸了下鼻子,把满腔感动狠狠吸回去了。那他是怎么称呼我的?
    那可就多了,你让我想想。啊,他有时候叫你大名,有时候叫小老虎,还有时候就直接称你为老
    好了,我们去外面逛逛。贺秋渡拉过林杳然的手就走,结果一路上被林杳然狠掐一通。
    你这个人,脸皮简直厚得超乎想象。
    贺秋渡深以为荣地点头,你知道我还叫你过什么吗?
    林杳然转过头,什么啊?
    结果立刻被啾了一口脸蛋子。
    你!你注意点场合行不行?妈妈还在后面
    又被啾了一口。
    没事,反正我脸皮厚。
    两个人来到外面,迎着扑面而来的沁凉秋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宽阔美丽的公园。草地绿意盈盈,湖泊波光粼粼,金黄的梧桐摇曳出一地窸窣碎金。
    看见东边那座玻璃花房了吗?
    顺着贺秋渡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在花圃的包围下,屹立着一座水晶宫殿一样的透明建筑。
    里面培育着不同品种的铃兰,妈妈最喜欢的花。等明年暮春,花就能开了。
    杳杳,你不是一直没有想好把妈妈的墓迁到哪儿吗?愿意的话,就让她在那儿安眠吧。
    从实生苗到成龄苗,从结出花苞到开出小花,每一季都有新的铃兰盛放,生生不息,永不寂寞。
    正如铃兰的花语再回来的幸福。
    虽然幸福会一时远走,但终有再回来的那天。
    林杳然踮起脚,用力抱紧身边的青年。
    抱紧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幸福。
    咔嚓,咔嚓咔嚓。
    疯狂拍照的声音。
    啧。贺秋渡真的超不爽,您干嘛?
    方荷芝左手托腮,右手狂拍,满脸陶醉,拍照啊,还能干嘛。见林杳然满脸通红地缩到一边,她急了,宝宝不用管我,你们该怎样就怎样。
    贺秋渡扶额,为什么就他谈个恋爱这么难!
    你们到时候一定要给我拍上一万张结婚照。方荷芝沉浸在快乐想象里,我微博发,朋友圈发,天天发,还要在家里挂满
    贺秋渡迅速和他亲妈统一战线,那是不是还得多举行几场婚礼。
    对对对,必须的。方荷芝略一皱眉,话说婚礼可以每天举行一次吗?天天不重样的那种。
    贺秋渡点头,可以。
    话音刚落,大腿就被林杳然一通猛掐。
    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还能不知道吗?林杳然气鼓鼓地想。这个人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婚礼,他就是想天天都是新婚之夜!
    那样自己还有命活吗?
    tui,男人。
    对了,川源市现在土地多紧张呀,寸土寸金的。你是怎么能在这么一大块土地上重新做规划的啊?林杳然好奇地问。
    川源市几乎没有闲置土地了,更何况这块区域还是最好的市中心黄金地段。就算贺家再有钱,恐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贺秋渡笑笑,看上去并不太想回答。这样一来倒更加激起了林杳然的好奇心,便又缠着他问了好几回。好不容易,贺秋渡才轻描淡写开口道:这里本来是海岛酒店,破产后我想办法拿到了土地使用权。
    海岛酒店?那不是方荷芝迟疑地看向林杳然。
    嗯,是秦家的产业。林杳然顿了顿,所以,这里就是爸爸当初卖给秦家做酒店生意的那块住宅区,我家曾经所在的地方。
    怪不得之前秦璇拼了命也要撺掇林远枫让林家多贴补她娘家,原来如此啊。哼,海岛酒店也算秦家最赚钱的生意了,这都能经营倒闭也真够厉害方荷芝像突然想到什么,小秋,海岛酒店不会是被你故意整破产的吧?
    妈,您想哪儿去了。贺秋渡笑笑,如果真是这样,秦璇还不早就闹上门了?更不可能三番五次请求贺家予以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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