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萧相不如放本宫走,也不用再留着碍萧相的眼了。
    此话一出一直沉默寡言的丞相骤然抬眸,眼里阴翳一闪而过,双腿速度迈入了门槛。
    辛夷接过长公主手里的花,感动的热泪盈眶:奴婢这叫去给您找花瓶插上!
    走了两步觉得这世道变了,什么时候竟然成了丞相想走,长公主偏要她留宿的呢?
    梅雨将至近来都是连绵不休的小雨,萧锦瑟前几年在战场上落下了不少伤,受不得凉,长公主大发慈悲让她用了自己的浴池。
    沉进水里的时候萧锦瑟觉得有些恍然,以前她穷追不舍的时候时清薏是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的,如今顺着她的意离她远一点了,反而叫她觉得有几分新鲜了吗?
    浴池温暖,雾气朦胧,她出来时时清薏倚靠在窗边听雨,如玉的指尖逗弄着颤颤巍巍的芍药花瓣,她是千娇百宠出来的长公主,冰肌玉骨,肌骨比芍药花都白的莹润灼目。
    不敢看。
    静默片刻,萧锦瑟默默递过去一件披风:外边冷,披上吧。
    时清薏:
    幸好她已经提前把垃圾系统关闭了 ,不然它现在该在耳边咆哮循环长公主到底行不行,丞相到底行不行。
    更绝的是萧锦瑟连亲自给她披上都不是,她只是递过来,中间隔了半个桌子的距离。
    无辜的芍药惨遭长公主毒手,气闷的长公主决定去睡觉。
    萧锦瑟:
    萧丞相闭了闭眼,按耐住眼底莫名的情绪决定去隔壁西厢房凑合一晚上。
    站住,本宫让你走了吗?
    没让,所以不能走。
    丞相对长公主向来都是有求必应,再离谱的事都是一样,更何况只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从一年前她强行将时清薏困在相府开始,她们之间好像就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候,萧锦瑟听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心里无端涩然起来。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萧锦瑟很瘦,是那种病到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的削瘦,以前和时清薏闹的最厉害的时候 ,她拿着小皇帝和江山威胁她。
    那时候她们亲密无间,做着世间最缠绵悱恻的事,她爱的人却在她耳边说话,低语,说她这样一副骨头架子,若不是萧锦瑟手段卑劣,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一下。
    萧锦瑟记了一辈子,如噩梦一般长久萦绕在她耳边。
    她猝然伸手握住那只温热的手,声音沙哑:天色不早了,早些歇下吧。
    只是想靠的近一些,至少不要两个人形同陌路同床异梦的时清薏微微皱眉,窗外的灯早就熄了,黑暗里只能听见模糊的雨声拍打着窗外的芭蕉叶。
    萧锦瑟把她的手放回锦被里,拉好薄被:不必这样的,你想入宫,我们就一起去。
    实在不必这样,一再委屈自己,明明厌恶我到极致,却又因为皇帝不得不委曲求全。
    时清薏一向不听她的话,偏要伸出手来,在黑暗里伸手碰她,碰到了眼角,一片湿润。
    萧锦瑟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颤抖着手隔着薄薄的锦被把那个骄傲的人揽进怀里,声音凄苦的快要换不过气:我带你去就是
    我舍不得,你受这样的委屈。
    雨声如漏,萧锦瑟的心一阵一阵的发疼。
    长公主一直是个嚣张肆意的人,她被人宠着长大,恨极了丞相欺辱她,夺她自由,所以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有事相求的时候。
    丞相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小皇帝却不安分,年纪轻轻想着夺权,这是个好想法,可惜的能力有限,总斗不过丞相。
    斗不过出事了怎么办?那当然是卖姑姑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着姑姑救命。
    让长公主去出卖色相,丧心病狂。
    丞相这个人多智近妖,这些年来就没落下过什么把柄能让小皇帝找到,唯一的痛处就是难过美人关,一头栽在了长公主身上 ,晕头转向。
    每次小皇帝作妖出事,长公主就迫不得已过来求人,那是少有的温情时候,时常一夜欢好。
    萧锦瑟从不揭穿长公主薄的可怜的自尊,她一直宠着她,把她宠到嚣张跋扈的地步,却从来不是想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弯腰。
    她爱惨了时清薏,所以舍不得她有一点难过,更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时清薏:冷,等你过来
    萧锦瑟:她这么讨厌我,我还是不过去了
    时清薏:!!她竟然不过来!不要了!
    萧锦瑟:她果然讨厌我,连我让其他人送的也不要(默默走远点,免得她不高兴
    其他人:怎么办,长公主和丞相感情破裂!移情别恋!
    时清薏:?!
    第60章 被心上人毒死的病弱丞相
    萧锦瑟这一觉睡的少见安稳, 一觉睡醒时已是第二日该上早朝的时候了,辛夷在外捧着朝服犹豫着该不该进来。
    往日丞相宿在长公主房里的时候不多,事后一片狼藉, 丞相脸皮薄人又傲气,不肯让她们听见看见她不堪的模样, 所以一直都是把下人遣去外头, 把整个院子空出来,声音也不肯放出去。
    只是偶尔长公主气的狠了在床榻之间也折腾她,折腾完了就走,根本不管丞相受不受得住, 有那么几次要不是她擅作主张闯进去,及时给丞相喂药丞相可能人没了都发现不了。
    昨日看着倒还和谐就是不知道
    丞相没有主动出来, 辛夷忧心忡忡,半晌硬着头皮在外头扣了一下门:相爷,该起了,再不起今日的早朝就要耽误了
    萧锦瑟:
    无言看着压着她袖子睡的正熟的人, 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头皮发麻。
    长公主脾气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对丞相的脾气是尤其不好,几乎除了求人的时候都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
    一言以蔽之, 长公主有起床气。
    辛夷久久没有听见回答,心里打了个突,生怕自家丞相犯病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嘴里道了一声请主子恕罪,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就进来了。
    长公主房里拢着一层珠帘, 清晨骤雨还未停歇,长风掀动珠帘,上好的珠玉发出叮咚几声响, 丞相温柔的目光瞬间就冷冽下来了。
    辛夷还没掀开帘子先受了自家主子一记冷眼,哐当一下自觉跪下来,把托盘高举头顶。
    丞相这一次竟然是好好坐着在,以及,如果她眼睛没看错,丞相怀里似乎大概也许抱着的是长公主
    长公主必然是还没起身的。
    所以这是她能看的吗?!幸好还有一层珠帘挡着,她心中惴惴,一边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边祈祷自己没有打扰丞相和长公主难得温情的时候。
    时清薏算得上一句天姿国色,芙蓉玉面,窈窕清艳,只是日常冷着脸,在相府里就少有展颜的时候 ,所以看着就格外不好相处。
    她睡着的时候剥去了那些浑身是刺的外壳,显得格外叫人心中柔软,可惜,这样的温柔终究是不长远的。
    萧锦瑟叹了口气,收回了悄然落在她鬓角的手,重新坐了回去,不敢离开因为她压着自己的袖子怕扰了她,又不敢靠近,怕她醒来大怒。
    萧锦瑟和辛夷两个人一同惴惴不安的等待着长公主大发雷霆,主仆两人都已经有了被赶出门的沉痛自觉,须臾之后萧锦瑟看着长公主纤长浓密的长睫颤了颤,半睁不睁的模样。
    她很有些被打扰睡意的气闷,声音也带着恼怒:不去了!
    萧锦瑟和辛夷两个人同时一懵,萧锦瑟到底反应迅速,当即压低声音把手卷在口边掩饰性的咳嗽了一下开口道:本相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去早朝了。
    辛夷脑子有点没反应过来,心里却下意识的听从自家主子的话 ,刚想退出去当自己没来过的时候珠帘里面响起了一道慵懒的声音。
    等等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辛夷一个激灵,刚刚果然是还没睡醒,这就要赶人发怒了吗?
    果然这才是正常的,萧锦瑟心里甚至隐隐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静静等待着时清薏盛怒降临。
    透过一层珠帘,时清薏睡眼惺忪,纤长浓密的眼睫颤动,声音带着些倦意,听不出来喜怒:你这端的是什么?
    端的除了丞相的官袍自然是救命的药,丞相就是个行走的药罐子,日常要靠补品药丸温养着才能支撑着不倒下。
    这是丞相的官袍和辛夷嗫嚅了一下,不敢去看自家主子,低声开口:治疗心疾的药还有温养身体的药。
    她生怕下一刻长公主就冷笑一声来一句活该或是更为恶毒的话,毕竟再狠的话长公主以前也是说过的,但她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床榻里面伸手一只手。
    拿过来。
    时清薏睡觉不老实,昨天夜里不知道怎么滚的睡到了外头,把丞相压在里侧角落里,所以要递药必然得经过时清薏。
    辛夷不敢违逆长公主,硬着头皮就掀开帘子进去了,也不敢看上头凌乱的床榻,红着耳朵只把托盘送了过去。
    里面还有一小杯温水,她是怕丞相咽不下去才端过来的。
    时清薏从托盘上接了药和水杯,转身喂到萧锦瑟嘴边,眼睛半睁不睁,声音带着点些许的起床气:快吃。
    萧锦瑟眼眸一瞬深的可怕,仿佛有什么可怖的暗流在其中涌动,这种目光若是在朝堂上能吓的一群人呼吸不畅,放在闺房里,得到了长公主不太高兴的一瞥。
    在外权倾朝野的萧相马上低头,她其实怔了好一会儿不太敢相信,又怕时清薏举久了不高兴才试探性的凑过去就着时清薏的手咽了药丸又抿了口水。
    从未服侍过人的长公主做这些的时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喂完药把杯子扔回去人往锦被里一窝,团一团接着睡:把灯熄了,本宫要再睡一会儿。
    辛夷走出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踩着棉花不太真实,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还早的很太阳都没出来,屋檐外就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看不出来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
    丞相一向是勤勉的,早些年大端情势危急就是病的再重都从不告假,这两年局面好一些她身体也垮了,偶尔病的重了才不去早朝,这样的倒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一句诗。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虽然丞相不是君王,可她就是莫名觉得合适,顺便觉得长公主红颜祸水,但是红颜祸水肯看看她们丞相她还是感动的热泪盈眶。
    室内一片静默,萧锦瑟整个人愣在那里,很久很久才悄然叹息,伸出一只手抚了抚长公主绸缎似的乌发。
    她又睡着了。
    把旁人的心撩的波澜起伏就沉沉睡去,丝毫不顾其他人此刻是何等心境,是否还睡得着。
    就跟多年前一样。
    黑暗中如今权倾天下无可不得的萧相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酸楚:我该拿你怎么办
    萧相翘了一天在家陪着长公主,由于她实在身体不好又少有告假的时候,一群朝臣都忧心忡忡的想她是不是人快病没了,一时之间探病的人差点踏破了相府门槛。
    时清薏实在受不了一直有人跑过来喊这个来了那个来了,终于在午后把萧相推了出去。
    刚刚改善待遇的萧锦瑟:
    于是那天所有前来探病的官员都知道丞相身体无碍,只是心情忒差,脸色都黑的吓人。
    转眼就是万寿节,小皇帝一早做全了准备,本来还有些忐忑萧锦瑟不放人,当天在寝宫里踱步许久,最后听见丞相的马车进宫了。
    小皇帝神色一瞬阴霾。
    没有皇帝特许寻常官员如何能够乘坐马车径直入宫,萧锦瑟当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心里再恨的牙痒痒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丞相的马车刚到承德殿门口小皇帝就赶忙迎了过来,看见一身绛紫宫装的时清薏眼眶就红了,一脸终于见到亲人的激动。
    可不是吗?整个世间再没有比他们俩血脉更亲近的人了,皇室这几代子嗣都艰难,传到时清薏这一代就剩下她和兄长两个苗,兄长膝下也只有小皇帝一根独苗苗就驾鹤西去了。
    时清薏比她皇兄小个十来岁,她生下来的时候皇兄的储君位置已然稳固,没有争权夺利的可能,皇兄待她一直极好,就连后来划分封地也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若不是为了兄长遗言,她又何至于进京被囚。
    皇帝亲自出殿迎接是多大的面子,小皇帝握着时清薏的手,百转千回欲言又止终于吐出了一句话:姑母
    眼里泪光盈盈,握着她的手一再用力,一副我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有奸臣在侧虎视眈眈,我就是说不出来的凄然。
    奸臣萧锦瑟冷笑了一下 ,看着小皇帝握着时清薏的手眼里宛如刀刃:时候不早了,陛下进去吧。
    小皇帝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心中震动又凄惨的勉强笑了一下:爱卿说的是、说的是
    一副忍辱负重之感。
    这场万寿节宫宴办的盛大,只是重点错了,蛮夷和端朝打了几年仗,从一开始压着大端欺负到后来被打到草原深处也就三四年的事,血的教训让他们学会俯首称臣,甘愿低下头颅等待下一次时机的降临。
    这次万寿节不远万里而来彰显求和的诚意,结果一整场宫宴上眼里几乎只容得下丞相一人,敬酒都不带虚的,丞相婉拒说身体不适也不逼着,自己端着碗仰头就喝,几大碗下去还要再谈谈当初几场大战,跟那群好战的将领言语切磋一番。
    反倒是这场宫宴真正的主人,小皇帝无人在意。
    小皇帝从一开始的温和脸色到最后难看如锅碳,只是经历了半个时辰而已。
    末了忍不住对着时清薏哭诉。
    小皇帝哭的真情实感,数年未见甚是忧心,姑母身体近来可好,心情怎么样云云,问了一连串有的没的的问题,时清薏心情好就回答两个,不冷不热的看着她的侄子耍心眼。
    从他父皇开始攀谈起来,扯一扯他的母后和祖父,再说说自己小时候的事,企图勾起时清薏的舐犊之情,时清薏就陪着他演,演到一半察觉到一道冷嗖嗖的目光。
    目光太明显,让小皇帝都觉得如芒在背,容不得人不发现,等时清薏转头过去时就见萧锦瑟面不改色的低头咽下了手里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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