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抽空去格雷厄姆酒店找克劳迪娅谈谈,也许这就是克劳迪娅为她画速写的目的。
    陶乐思在窗前坐了一两个小时,差不多到下午五点的时候,索莎娜又醒了,她看起来有点虚弱,不过精神好多了,而且眼睛也恢复了湛蓝。
    陶乐思倒了一杯水端过去。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累的梦,索莎娜说,她喝了一口水,和以前一样,断断续续的画面,怪物,女鬼,一群看不清脸的人在跳一个奇怪的舞。
    你感觉好点了吗?陶乐思问。
    好多了,谢谢,索莎娜说,她一伸手,摸到了枕边的项链。她带着一脸嫌弃的神情拎起挂坠盒,皱着眉头说,天哪,这是什么东西,太丑了,是佩蒂尔小姐落在这里的吗?
    陶乐思默默地接过挂坠盒,没有说话。
    吃过晚饭后,陶乐思帮索莎娜又量了一次体温。索莎娜已经完全退烧,看起来精神状态也好多了。她抓着陶乐思的手,絮絮叨叨地开始闲聊,诉说她做的各种噩梦,还有那天在地下密室的见闻。
    陶乐思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她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去琴房练琴,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她赶到教学楼一层练舞室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希尔达正站在钢琴旁,一只手扶着钢琴,另一手夹着烟卷,在香烟的烟雾中,她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晚上好,希尔达。陶乐思说。
    索莎娜怎么样了?希尔达问。
    下午五点的时候退烧了,吃了一点东西,还在休息。陶乐思说,她走到钢琴前坐下,低头看着发黄的琴键。
    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希尔达说,掐灭了手中的香烟,但是,先别着急你需要放松一下。弹一首浪漫的钢琴小品,让我能够听到你、听到你的灵魂的作品。
    陶乐思喜欢希尔达说听到你这个短语时的语气,她同样觉得这句话十分耐人寻味。
    如何才能听到她?
    陶乐思本来考虑弹奏一首德彪西或者门德尔松的抒情小品,类似于《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或者《无字歌》中某首,后来她又打算弹一首脍炙人口的曲子,诸如贝多芬《献给爱丽丝》或是肖邦《降E大调夜曲》,但是她也否决了;于是她打算从某首奏鸣曲中挑出一个慢板或广板的乐章,只是就在她的手腕抬起,手指落到琴键上时,她又改变了主意。
    她弹响的,是一首现代钢琴作品,石进《夜的钢琴曲》中最为出名的一首,第五首。
    陶乐思弹得很慢,又很轻。好像她按下的不是琴键,而是羽毛。
    除了必要的和弦,她没有多加一个装饰音,没有任何炫技的琶音,她的琴声像流水一般流淌在这夜里的琴房。她沉浸在这旋律中,甚至没有去注意站在一旁的希尔达。
    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无辜人士,陶乐思知晓旁人所不知道的秘密,也洞悉自己的结局。她知道自己过来肯定不是为了提升琴技,因此在弹琴的时候,总有一种浮躁的情绪蕴藏在琴声深处。
    仿佛在希尔达的注视下,陶乐思才能够潜心地弹一首她所喜爱的曲子。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陶乐思轻轻抬起手,松开了延音踏板。她抬起头,看着站在钢琴旁边的希尔达,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一个虚幻的梦。
    希尔达说:陶乐思,这就是你自己,对吗?
    陶乐思看着空荡荡的谱架,点了点头。
    我没有听过这旋律,希尔达说,但是它很优美。我猜想,如果这旋律,或是这音乐动机有主题的话,一定是与夜晚有关的。
    陶乐思说:没错。
    希尔达走过来,在钢琴凳上与陶乐思并肩坐着,陶乐思连忙朝一边让了让。希尔达握住陶乐思放在琴键上的右手,轻轻摩挲着每一根手指的指尖。
    希尔达的触摸与索莎娜亲昵的动作含义不同,但细细想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懂。不过她这样的动作,让陶乐思感到有些局促。
    弹钢琴的手,通常不是很好看。剪得比指尖更短的指甲,触键处布着薄茧,指头也不够纤细优美。
    你还依然保留着一颗干净的心,希尔达说,但是,为什么,我又能听到你灵魂中的苦痛?告诉我,桃乐丝,为什么,要让我听到这些?
    第15章 我爱她的伤痕
    陶乐思并不很介意希尔达说了什么、问了什么。
    尽管希尔达在说这话时语气深沉,好像她确实被此疑问所始终纠缠,但归根结底,文艺类的文学作品或电影中,也常会出现这样的台词。
    只是,陶乐思始料未及的,她的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幅画面:一位女神,面容模糊不清,她身着白色的长袍,有着黑色披散着的长发,戴着一顶发出银色寒光的王冠。她的双手捧起一条蛇,朝某个方向递过去。
    陶乐思因为这幅臆想出来,又像是精神错乱导致出现在面前的画面而失神,直到希尔达起身离开琴凳,她才回过神。
    刚才希尔达在对我使用巫术吗?陶乐思问艾斯比。
    没有的,桃乐丝,艾斯比非常正直地回答。
    桃乐丝,希尔达问她,为什么你要学钢琴,而不是舞蹈?
    陶乐思抬起头,看着希尔达。
    你知道,如果想要专业学习舞蹈或者器乐的话,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开始学而我的父母在我五岁那年替我做了决定,他们觉得我学习钢琴可能会更好。事情就这样了,其他的可能性也只是可能性。但是我并不后悔,舞蹈和音乐是分不开的,所以我还能坐在这里。陶乐思说。
    她的眼眶发热,不过不是因为想哭。在看着希尔达的时候,她觉得内心好像充斥一种奇妙的情绪,她享受这种情绪,却又能够感到危险逼近,这种情绪必将伤害到她。
    那么你觉得,舞蹈和音乐,应当如何类比它们?希尔达还是那样冷淡的神情,陶乐思无法从她的表情判断她的想法,是线条和色彩?是灵魂和肉|体?是亚当和夏娃?
    是姐妹,陶乐思轻轻说,她依然望着希尔达,不曾有丝毫挪开自己的目光,舞蹈和音乐,它们是姐妹。
    希尔达停顿了片刻,难以看出她对陶乐思的回答是否满意。然后说:那么,再试试这首伴奏吧。
    陶乐思离开练舞室的时候,已经是快晚上九点了。
    希尔达与她互道晚安后,就消失在黑漆漆的楼梯上,陶乐思走入夜色之中,思忖着如果此时正在下暴雨,希尔达是否会邀请陶乐思去她的房间里避雨。
    应该,不会的。
    陶乐思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发现索莎娜正坐在安娜空着的床垫上,显然是等了她很久。
    索莎娜,陶乐思有点吃惊,你身体好点了吗?怎么还不休息?
    我没什么,索莎娜忧郁地说,我只是担心你。
    陶乐思走到索莎娜身边坐下来,索莎娜自然而然就握住了陶乐思的手。
    我一直怀疑,那些老师,那些夫人,是不是用什么在威胁你,你是钢琴系的学生,没有必要给舞蹈系伴奏,索莎娜说,今天艾米莉亚告诉我,她偷偷跑到练舞室,结果看到你独自一个人在练舞室的钢琴那里弹琴,好像着了魔一样。
    陶乐思正想开口解释,她不是独自一个人在弹琴,那么大一个希尔达夫人还站在钢琴旁边呢。但是话到嘴边,她却闭上了嘴。
    原著中,像希尔达这种级别的女巫,是可以使人产生幻觉的,而且貌似还是个aoe技能,可以使一定空间中的人员产生集体幻觉。
    也就是说,在单独辅导陶乐思弹琴的时候,希尔达还给教室周边施加了一些巫术,以免被人看到她正在单独辅导陶乐思。
    可陶乐思和她在练舞室里是干正事谈业务的啊,又不是谈恋爱,为什么不让别人看到?她是在防学生,还是在防那些老师,比如瓦格纳夫人?
    最后,陶乐思只能勉强甩开这重重疑窦,对索莎娜展露一个笑容。
    没什么,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正常。
    第二天,练习继续。
    索莎娜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每一个舞蹈动作都能达到希尔达的要求;其他的学生表现同样还不错还不错指的是,没有突然间就晕倒抽搐,起码能好端端地跳上一两个小时。
    当然,比起费劲的抬腿、伸臂、变换队形的舞蹈生们,陶乐思作为一个人形录音机,还是比较轻松的。
    十一点多,希尔达宣布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随后她自己率先转过身离开了练舞室,好像稍微晚走一步,就会被陶乐思纠缠上一样。
    陶乐思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要怎样才能攻略希尔达?陶乐思问艾斯比。
    我只是人工智能,又不是恋爱顾问,艾斯比不出所料,也说不出什么人话,可是攻略她,首先要爱她,您爱希尔达吗,桃乐丝?
    陶乐思沉默了一会儿。
    你爱她吗,桃乐丝?你爱这个如黑雾一般神秘冰冷的年长女子吗?除了舞蹈和巫术,你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爱。陶乐思说。
    爱由三要素构成:激情、亲密、承诺,艾斯比孜孜不倦地教诲着,只有激情,缺乏亲密和承诺的爱是肤浅的迷恋,就像你现在一样。告诉我,你究竟爱她什么?爱她的长相,她的身材,她的谈吐,她的气质,还是她所能够带给你的好处?
    陶乐思不知道艾斯比怎么也像希尔达那样,喜欢给她抛出一大串带排比的疑问句。但是她还是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最终,陶乐思说:我爱她的伤痕。
    这样又比较平淡地度过了两三天。希尔达继续对陶乐思进行了两次额外训练后,告诉陶乐思,现在她已经差不多抓住了《mother 》这支舞蹈中大致的感觉,不需要再进行晚上的培训了。
    陶乐思有点失望,不过她没有说什么。一方面是希尔达说得有道理,本来这首伴奏就很简单,练上几回就能背谱,另一方面陶乐思也不想再接受这首曲子的精神污染了。
    星期五那天,陶乐思想起上周末希尔达曾邀请她,周末一起去临近城镇的庄园去,于是内心充满了期待。
    大清早,天气就是阴沉沉的,可能要下雨。
    上午的舞蹈课一切如常。但是还不到九点的时候,练舞室外面的大厅里传来一阵用德语叫骂的声音,好像是个男人正在那里大喊大叫,索莎娜隐约能听到安娜失踪女巫之类的词汇。
    几个学生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相互看看。陶乐思从钢琴上抬起头,她发现索莎娜和艾米莉亚正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这两天,也许是因为陶乐思的心不在焉,索莎娜好像和艾米莉亚的友谊突然间开始升温。陶乐思担心索莎娜会把那天她们偷偷溜到学校下面的密室的事情告诉艾米莉亚,不过既然索莎娜和她拉过勾,应该会保守秘密的。
    瓦格纳女士急急忙忙地从练舞室中出去了,不到一分钟,她就返回来,笑着对不安的学生们说:没事了,是一个喝醉的小伙子跑错了地方,韦伯先生和梅耶先生已经把他赶走了。
    希尔达则拍了拍手:好了,姑娘们和小伙们,注意力集中,我们继续从头再来一遍,桃乐丝,开始,从第一个动作开始一、二、三、四。
    这样,一阵小小的骚乱就平息了下来。
    十一点多下课之后,陶乐思回到宿舍,准备挑一下和希尔达外出的衣服。她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有一个人影正在她的房间里,把陶乐思吓了一跳。
    她还以为是索莎娜来找她说话,但定睛一看,这个在她房间中的人,居然是个小伙子。他穿着工装风衣,头发乱蓬蓬的,坐在安娜那张空床铺上,神情阴鸷。
    你是桃乐丝恩格尔吧,我听安娜提到过你,小伙子站起身,向陶乐思伸出手,我是亨利米勒,安娜的男朋友。
    你是怎么进来的?陶乐思很惊讶。
    亨利虽然整个人都风尘仆仆乱糟糟的,不过看起来还有点理智,不然陶乐思可能当场就喊人了。
    想了点办法,混进来的,亨利说,我在大厅里,那帮巫婆们把我撵了出去我没有办法冷静,安娜失踪了,就在学校里失踪了,我找不到她。
    陶乐思有点讶异。根据亨利之前写给安娜的信,亨利去法兰克福出差,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有人给我寄来了一封信,说安娜失踪了。但是没有落款,是你寄来的吗?亨利问,他从脏兮兮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已经被揉皱的信封,递给陶乐思。
    陶乐思摇摇头。但是当她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时,她心里一沉。她很熟悉那字迹,那是索莎娜的字。
    索莎娜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管是谁寄来的信,安娜到底去哪了她有没有给你说过,她会去哪?亨利急切地问。
    陶乐思说:她失踪之前,一直告诉我们她去找你了,她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连招呼都没有打就走了。
    亨利焦躁地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时而走到窗前,向外张望。
    那时候我已经出差了,她知道我出差了。她一定是想逃走,在那之前,她就经常跟我说,这座学校有问题。
    第16章 亨利之死
    面对现在这种情况,陶乐思感到自己也很懵逼。
    如果不是看亨利又是伤心着急又是激动,陶乐思真的很想叫佩蒂尔小姐过来,把亨利请出去。
    同时她还觉得,索莎娜的行事作风确实不是她所欣赏的那一款,索莎娜真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莽劲。她跟索莎娜当当朋友还行,再深入接触恐怕能把她气死。
    亨利神情痛苦地说:安娜一直对我说学校里有问题,老师们是女巫,她们催眠她,让她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她还说,学校地下有一座迷宫,她在那里面看到了一个像狼人一样的怪物,可我却认为她是精神过敏
    陶乐思知道安娜所说的都是真的,但是看亨利的精神状态并不很稳定,也不敢说什么刺激他的话。
    不过,安娜说地下迷宫里的怪物是狼人吗?她曾经听到过的沉重脚步声,难道是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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