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悠然下意识和顾以羡对视一眼,这么巧,居然在大门口就碰上了。
    燕博士,今天技侦来的副主任法医师?
    燕归点点头,算作回应。
    这性子过于安静,但任悠然是个会来事儿的,不会在意她待人是否热情,道:幸会。我叫任悠然,她叫顾以羡,我俩也都是刑侦支队的。走吧,跟我们一起进去。
    一旁的顾以羡始终没出声,只管打量燕归,目光直白的落在那人脸上。这位传说中的燕博士长得漂亮,眉目如画,只是肤色比常人要苍白许多,带着病气。
    顾以羡心中颇有些遗憾长得真好看,可惜是个病秧子。
    燕归抿唇不语,她自然察觉到了顾以羡直白的视线,却装作没有发现,视线略低落在地上。
    三人乘电梯到刑侦所在的楼层,期间遇到的人多数跟任悠然和顾以羡打招呼:任队早,顾队早。然后又把好奇的目光落到燕归身上。
    燕归始终不说话,只跟着任悠然二人来到刑侦支队。
    更衣室在这边,警服应该已经做好了吧?去换衣服。任悠然随意跟燕归说着。
    燕归和她俩隔了半步距离,嗫嚅片刻,到底什么都没说。
    换完衣服,任悠然和顾以羡站在更衣室的镜子前整理警服,顾以羡对着镜子把长发挽起塞进卷檐帽里。她余光透过镜子落在燕归身上,这人换上警服之后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冷漠中添了一股肃然。警服剪裁合身,衬得她愈发高挑纤细,深蓝色的春秋常服把她脸上带着一些病气的苍白也衬托了出来。
    顾以羡觉得她真的很美,但是可能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气质太过清冷苍白,是个病美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奇怪的感觉,燕归身上有让顾以羡觉得熟悉的味道。顾以羡甚至不知道这熟悉从何而来,但却让她在闻到的瞬间就忍不住心跳快了半拍。这种感觉陌生又让人悸动,她竟然觉得心中某一块缺失很久的空白有了一丝充盈。
    整理完衣服,任悠然看到燕归站在一旁盯着地面,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奇怪地问:燕博士不照照镜子?
    燕归下意识摇头,她不往镜子里看一眼,只说:整理完了。
    任悠然没在意,只跟顾以羡说:走吧,叫大家大会议室开会。
    今天的会议重点就是介绍燕归跟大家认识,俨然开成了欢迎会,而滨河市公安局现任局长秦钊还亲自打了视频会议过来,可见局里上下对这位新来的副主任法医师的重视。
    秦钊出现在刑侦支队巨大的投影屏幕上,他先跟参会的所有人打了招呼,又笑着跟燕归说了两句话,叮嘱她第一天上班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或者需要什么都告诉任悠然。
    根据秦钊的介绍,燕归是津海省公安厅介绍过来的,公安大学法医学和生物化学博士。因为滨河市局技侦大队法医科的主任法医师上礼拜退休,科长的职位空了出来,法医科也没了能挑大梁的人,局里就剩下一个刚过实习期的小法医,秦钊紧急向省厅打了报告申请招新人,省厅这才推荐了燕归过来。
    秦钊还记得省厅的张延旭厅长当时跟他说的话,燕归虽然脾气古怪身体也不好,但技术一流,不仅法医学技能在省里数一数二,还有辩微知著的本事,洞悉案情十分明达,可堪大用。
    有了张厅的极力推荐,秦钊不敢怠慢,立刻给燕归办了入职手续,确定了1月27号这一天过来局里报到。
    一番介绍之后,刑侦支队的人都对燕归有了了解,秦钊又叮嘱了任悠然几句便切断了视频通话,他在京城开会还有事情要做,不便说太久。
    任悠然起头给燕归介绍刑侦的几位主要负责人。
    这位是刑侦一队的队长赵哥,赵峰。中年男人脸上线条硬朗,不苟言笑,只站起来对燕归礼貌颔首,算作打招呼。
    刑侦二队队长小姚,姚远。姚远看着应该比任悠然还小,性格也略活泼些,起身站得笔直。
    特勤队队长顾以羡,你们刚才已经见过了。顾以羡的警服穿得不规整,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开,隐约露出白皙的肌肤,春秋常服也敞着扣子,看上去过于随性。
    她看上去对燕归有些兴趣,靠在椅子上挑着眉看她,语气懒散又柔媚地说了句:燕法医晚上下班一起喝一杯啊。
    燕归怔怔看她,任悠然轻咳一声,眼神示意她收敛,顾以羡脸上笑容更灿烂。
    任悠然指着坐在燕归身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说:这是你们技侦痕检科的,江望。
    江望很年轻,长得帅气阳光,站起身冲燕归敬了个礼。痕检科目前没有科长,算上江望也就三个年轻的痕检员。如今技侦大队队长的位置都空缺,燕归空降过来成了法医科的科长,看上面的意思她表现好的话很快就会升技侦队长,江望既是后辈又是下级,这个礼敬的没有任何不妥。
    之后刑侦参会的人挨个做了自我介绍,燕归记性很好,一圈下来竟然把人认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她们技侦的同事,基本名字和脸都对上了。如今的技侦人不多,痕检科就三个,法医科算上她也只有两个,检验科的两人,没有挑大梁的。
    燕归身上压力大,如今刑警这个行业难招人。技侦虽然是技术警察,看上去危险性不大,但法医这个职业与死人打交道,很多人当初专业学的是这个,但最后都受不了长期出现场和解剖验尸,选择退居二线搞研究,很少有人能坚持做下来。也就因此,偌大的一个滨河市局,到头来退休了一个主任法医之后,竟然没有了后继者,秦钊只能急赤白脸管省厅要人。
    会议结束,任悠然让江望带燕归去技侦的办公区域,江望这小子活泼外向,也不认生,当即带着燕归往技侦去。
    第3章 清空 03
    任悠然站在会议室门口盯着燕归的背影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燕归这个人她肯定是不认识的,今天绝对是第一次见面,但为什么每次看到她的背影都会觉得熟悉?这个问题让任悠然感到奇怪,也无端升出些许防备。
    不怪她多心,当初秦局跟她说省厅派了个博士来技侦的时候她就查过了,结果让她吃惊,燕归的档案太干净了,干净的不对劲。一个32岁的业内精英,能够空降市局技侦法医科做科长,她不可能没有任何的记录留下,但偏偏的,她就是没有,甚至连过往都没有。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任悠然从警多年心思敏感,对这样的人又好奇又戒备。
    顾以羡站在任悠然身边,也盯着燕归的背影出了会儿神,而后笑着说:你对这个新人挺感兴趣?
    任悠然收回视线白她一眼,道:能有你感兴趣?开着会呢还约人家下班喝酒?
    顾以羡笑了起来,丝毫不掩饰:我是挺感兴趣的,虽然是个病秧子,但看着又高又瘦又漂亮,是我的菜。
    任悠然蹙了蹙眉,深深看了顾以羡一眼,问:你认真的?
    顾以羡笑容更大,很是意味不明地丢下一句:你猜呀。而后踩着高跟鞋回了特勤的办公室。
    顾以羡此人长得过分漂亮,待人接物却傲得不行,不易接近。最早的时候有不了解她的男同事被美色迷惑,那男同事抱了一束玫瑰花来,最后却肿了一边脸走。
    警花大人不爱红花爱武装,顾以羡就差摆个擂台比武了,打不过她的想都不用想,然而她在市局呆了8年了,没一个能打过她的,慢慢的她的事迹传了出去,再无人敢试。
    所有人都想不出顾以羡陷入爱情是什么模样,包括她自己,除了她最好的闺蜜兼战友任悠然。
    任悠然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支队长办公室,她坐在办公桌后,打开上锁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小心保存的照片。
    这是一张三个人的合照,照片上她和顾以羡一左一右站在一个个子很高的女人两侧,那女人容貌绝美,如瀑一样的长发长过腰间,即使只是在照片里依然难掩她的风华绝代。照片里的顾以羡亲昵地搂着那女人的胳膊,看得出她很依赖那女人。
    任悠然把照片反过来,背面写着拍摄的日期和三个人的名字。这张照片是两年多前拍的,那会儿是2017年11月,中间那个女人的名字叫楚言。
    任悠然捏紧了照片,看到楚言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心脏上像是被无数条细线穿过,再生生攥紧,密密麻麻的疼。
    那时候楚言29岁,在K社卧底将近四年,代号纸鸢。任悠然26岁,是与楚言单线联系的联络人。而顾以羡27岁,是楚言交往了四年的女朋友。
    任悠然记得,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这次见面她和楚言确定了两个月之后的行动细节。那时她们都坚信两个月之后一切都会迎来美好,她们憧憬着一切都结束之后的幸福,而楚言也在那次见面时向顾以羡求了婚,约定等她结束卧底回市局复职之后就结婚。
    一切都那么美好,充满希望,但谁都没有想到,那竟然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两个月后的行动按计划进行,但一切都出乎了她们的预料,长岛发生了特大爆炸,而原本应该在长岛上被逮捕的K社头领老鬼却根本不在岛上。
    惊天爆炸把长岛变为一片废墟,上岛施行抓捕计划的所有干警全部遇难。任悠然几乎是连滚带爬上了岛,却再也没见到楚言,那只纸鸢是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坠落在了岛上的哪一角。
    卧底四年的英雄连烈士的名号都没落到,楚言成了出卖战友的背叛者,无论任悠然如何辩解都无济于事。一零九长岛行动是绝密计划,知道详情的人除了联络人任悠然之外就只有省厅的少数领导,还有就是远在敌方阵营的那只纸鸢。
    更何况长岛爆炸之后,省厅收到了来自K社头目老鬼的挑衅,在那段加了密的语音里老鬼亲口说出他们从楚言口中得到了情报。单凭这段录音算不了什么,但老鬼还发了和楚言生前的聊天记录过来,里面字字句句都证明他的话不假,就算再不相信也没用。
    楚言死了,但她不是英雄,也成不了烈士,她是个叛徒。
    任悠然捏着照片发呆,直到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才回神。这部电话接的是内线,她接起听了一句就立刻变了脸色。
    任队,沿海别墅小区发生一桩命案。
    任悠然扫了一眼办公桌上摆着的滨河市地图,沿海别墅小区位于静海新区,这里作为滨河市重点开发的新型沿海经济开发区,近几年来非常繁华。
    死了几个?任悠然问。
    一个。
    任悠然微微蹙眉,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出了命案应该是所属的区分局接手,只有重大疑难案件分局解决不了的才会上报到市局。
    静海分局怎么说?
    静海刑侦大队王队长亲自打的电话过来,说案情比较重大,要直接跟您申请上报。他还说,您看到现场之后就知道了。
    任悠然心知案件肯定不简单,她驱散脑中的杂念,冷静道:通知技侦和特勤,叫上二队跟我出现场。
    二十分钟后,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开进了沿海别墅小区,在一幢豪华别墅前停好。任悠然从打头那辆车上跳下来,静海分局刑侦大队长王怀亮走过来跟她搭话。他早已命人把警戒线拉了起来,又分出警力在豪华别墅四周看守,现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进不去。
    任悠然扫了一眼被挡在外围的媒体记者和群众,问了句:没人进去过吧?
    王怀亮知道她问的是那些记者,忙道:任队放心,我们来了就看住了他们,一丁点儿消息都没传出去。
    基层分局在对付媒体这件事上得心应手,毕竟所有基础命案都是分局接手的,而媒体也把他们当成突破口,次次得到消息就跑过来骚扰,王怀亮不胜其烦。
    任悠然点点头,她回身看了眼,燕归和江望各自拎着勘查箱,身后还跟着几个技侦的人,而顾以羡则带着特勤的人正在和分局的刑警做交接。
    走吧,先进去看看。任悠然跟着王怀亮往别墅里面走,燕归和江望紧跟上去。
    别墅很大,一共有三层,地上两层地下一层,根据王怀亮的介绍案发现场在二层的书房里。
    死者名叫申悟,男,40岁,是个律师。案发时间是今天上午9点,他助理来家里找他时发现的尸体。王怀亮说到这时喉结有个明显的吞咽,顿了一下才道:挺惨的。他助理是个女的,当场吓得不轻。
    申悟这个名字任悠然听过,她微微一怔,没想到死的竟然是他。此人是司法界十分有名的律师,有名在其狼心狗肺的风评上。这人接案子只认钱,钱到位了什么样的案子都接,手段又黑又无赖,公检系统都对他没什么好感。
    众人通过别墅大厅的旋转楼梯往二楼去,任悠然和王怀亮始终走在最前面,燕归跟在她身后,静静听着王怀亮对案情的介绍。
    等站到书房门口之后,他们终于明白王怀亮说得惨到底是有多惨了。饶是任悠然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命案,此刻也忍不住蹙了蹙眉。
    书房里地上有一大滩血液,死者被肢解成六个部分,头、四肢和躯干被摆成了一个十字架的样子。最骇人的是这肢解过的尸体不是在地上,也不是随意堆在哪里,而是被长钉或者什么工具钉在一面巨大的白墙上,血液从墙上蔓延而下,与地上那一大滩汇到一起。
    王怀亮忍着恶心说:我们当时看了一眼这情况就决定直接上报了,这种程度的凶杀实在是太恶劣了。
    燕归上前一步,她淡淡瞥了眼案发现场之后对江望说:穿鞋套戴口罩。
    江望点点头之后手脚麻利的穿戴整齐,拎着勘查箱先一步进了现场。
    燕归站在书房门口四下看了看,书房门上的锁完好,门板和把手上都没有留下血迹,书房外面也没有看到有血迹,凶手做了充足的准备,哪怕把死者肢解又钉在墙上,还能保证没有血液流到书房外面。
    过了约莫十分钟,江望从书房里走出来,道:可以进了,我已经画出了可能留存痕迹物证的区域,你们避开白线就行。
    从案发现场外进入现场停尸的中心区域时很可能会破坏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一般都是由痕检员对地面进行大致勘查之后用白线画出可能有现场痕迹物证的区域,然后法医则避开这些区域进入中心现场进行初步的尸检。
    拍照了么?燕归问。
    江望点头。
    尸检和现场勘查一向不归任悠然操心,她没进现场,在书房门口继续听王怀亮汇报目前已知的信息。
    燕归穿戴好鞋套手套和口罩,叫了技侦另一个年轻法医过来,带着他一起进现场。她们避开江望画好的痕迹物证区域,径直走向书房最里面钉着尸体的那面白墙,她站在白墙下仰头看了尸体半晌,没有行动。她不动,那个年轻法医更不敢动,现场的血腥味太重,刺激得他胃里翻涌,强行克制着才没真的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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