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红卫兵们堵住道路,陈子锟绕了小路才回到家里,家里人也都比往常迟了一些时间,可是直到晚上七点钟,在江大任教的林文静也沒回來。

    陈子锟亲自打着手电,带着陈姣去找,在江大校园里找了老半天,终于在一间教室里找到了林文静,头发花白的林教授正和其他几位教授一起,如同小学生一般乖乖坐在椅子上认真写着什么,后排坐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红卫兵,一脸正气的监视着他们。

    “妈妈,你怎么还不回家。”陈姣推门进來问道,林文静抬起头,一脸的惊恐,不敢回答。

    两个红卫兵跳了过來,义正词严质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陈姣道:“我是林教授的女儿,接她回家,你们是什么人。”

    男红卫兵举起红宝书放在胸口位置,骄傲的说:“我们是江大丛中笑战斗队的红卫兵,负责看管这几个反动学术权威写悔过书,不写完不许走。”

    陈姣道:“胡闹,谁给你们的权力控制别人的人身自由。”

    女红卫兵瞪大了眼睛,怒不可遏道:”斗争反动学术权威,是我们红卫兵的职责,你马上出去,不然连你一起斗争。”

    林文静道:“姣姣,你快走吧,妈妈沒事。”

    一直站在门口阴影处的陈子锟走了进來,虽然他年事已高,但身躯毅然高大,气势依然逼人,两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在他面前不由得倒退了几步,旋即想起自己的革命身份,又挺起了胸膛质问道:“你又是谁。”

    陈子锟道:“姣姣,陪你妈妈回家。”

    陈姣上前搀扶林文静,男红卫兵厉声喝道:“不许走。”上前欲拦,被陈子锟一把抓住了胳膊,铁钳一般的大手捏的他哎哟一声只喊疼,教室的日光灯下,能看见男生嘴唇上淡淡一层绒毛,绿军装下是单薄的小身板,估计体重不足一百斤。

    女红卫兵扑上來掰陈子锟的手,骂道:“你这个反革命,敢打我们丛中笑的红卫兵,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见林文静已经被女儿搀走,陈子锟松开了手,冷冷道:“论年纪,林教授都能做你们的奶奶了,她性子这个好,肯定沒有打骂过你们这些学生,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批斗她。”

    女红卫兵道:“可她是反动学术权威啊。”但底气已经有些不足了。

    陈子锟道:“干革命也要守法,不能为所欲为。”

    转头对那几位依然战战兢兢写着悔过书的老教授道:“你们也赶紧回家吧,别让家里人着急。”

    几个教授见有人撑腰,慌忙收拾东西走了。

    陈子锟又教育了两个孩子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俩红卫兵面面相觑。

    “他是谁。”

    “看起來是个大干部。”

    ……

    回到家里,林文静惊魂未定,给家里人讲起今天的经历,依然心有余悸,江大一夜之间冒出四五个红卫兵组织,各学院各系的教授都被学生们揪出來批斗,一群学生拿着红宝书围着这帮老头老太太痛斥,满嘴都是革命语言,想到先前多次运动,教授们早已是惊弓之鸟,哪敢反驳,只能低头认罪,争取宽大。

    听完母亲的叙述,陈姣哭了:“妈妈,咱不去上班了。”

    陈子锟道:“对,你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就别去学校了,这段时间不太平,这帮学生只在学校里闹腾是不够的,很快就会冲击机关企事业单位,大家都小心。”

    事实证明,陈子锟的预测是正确的,红卫兵们很快就不满足斗老师了,将矛头转向机关单位、科研单位,抬着主席像和大标语,到处冲击,据说连省委都遭到了冲击。

    中央很快做出部署,各级党委派出工作组到大中院校指导运动,却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如同水泼进油锅,溅起了更大的反应,很快中央就撤回了工作组,民间敏锐人士判断,这是上层在进行博弈。

    ……

    郑泽如的儿子郑杰夫十三岁了,在省一中上初中一年级,学校里组织红卫兵,他作为红五类子弟也加入了东风吹战斗队,但因为个头矮岁数小,经常被人忽略,远不如徐厅长的儿子徐红兵那样风光,参加了几次批斗老师的活动后,也就意兴阑珊,不怎么参加了。

    暑假到了,由于学校老师已经被斗倒,沒人布置暑假作业,年轻的红卫兵们彻底得到自由,到处肆无忌惮的玩革命游戏,东风吹战斗队的组织更加严密,人员也增多了,徐红兵自任战斗队司令员,不知道从哪里找來一套五五式马裤呢军装,整天穿着耀武扬威,还给自己封了军衔,陆军中校,其他战斗员也各有军衔,从准尉到少校不等。

    小杰夫心里痒痒,背着母亲参加了东风吹的活动,他也自备了一套绿军装,自己用纸板和水彩做了一副准尉肩章挂上,在学校后山的防空洞里,参加了组织的活动。

    徐红兵站在一口木箱子上慷慨激昂道:“同志们,战友们,我们东风吹战斗队准备搞一次大串连活动,全体奔赴北京,探望毛主席他老人家,活动必须参加,不参加者就退出队伍。”

    说着,他居高临下看着年轻的队员们,大伙儿都是十五六岁年纪正贪玩,对北京更是向往无比,哪有不愿意的道理,立刻举手表决通过。

    徐红兵很满意,道:“经费问題我來解决,到北京之后的吃住问題嘛。”

    郑杰夫高高举起了手:“我來解决。”

    徐红兵点点头,很矜持的介绍道:“杰夫同志的父亲是国家农牧部的部长,由他來接待我们战斗队是很合适的。”

    大家纷纷鼓掌,东风吹战斗队的队员都是高干子弟,虽然革命战友都是平等的,但少年人总免不了攀比谁家父母官儿更大,郑杰夫一直苦于沒有机会显摆,这回借着徐红兵的嘴说出來,赢得了大家的敬仰,心中得意洋洋。

    忽然大门被踹开,一队民兵在公安干警的带领下冲了进來,将这群红卫兵全部逮捕,无视他们的抗议,用麻绳串起來押了出去,用一辆解放牌卡车送到了省公安厅大院里。

    东风吹的司令徐红兵是省厅一把手徐庭戈的儿子,大水冲了龙王庙,自然沒什么可怕的,公安人员将他们一一提审,得知家庭背景后吓了一跳,这帮孩子全都是高干子弟,最低的也是十三级干部家的孩子,沒法处理,只能让家里领人。

    原來是有人告密,说东风吹私下成立小集团,分封官阶,什么国家主席,总理、国防部长外交部长什么的,这可是反革命大罪,省厅立即出动,结果却抓了一帮半大孩子。

    厅长办公室里,徐红兵无所畏惧的站着,坐在他面前的是威严的父亲。

    徐庭戈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这个司令员,怎么才是中校军衔。”

    徐红兵道:“卡斯特罗同志就是中校,我再有能力也比不过他,所以我最大只能当中校。”

    徐庭戈冷哼一声道:“亏你还有自知之明。”

    徐红兵道:“徐厅长,我要求你立刻释放我们东风吹战斗队的战友,你这种倒行逆施破坏革命的行为是逆潮流而动,沒有好下场的。”

    徐庭戈道:“在你老子面前耍起了威风,你给我滚。”

    徐红兵道:“走就走。”扬长而去。

    徐庭戈骂道:“小X养的,比你爹都牛逼。”

    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波,东风吹战斗队更加团结了,八月初,组织的骨干成员在徐红兵的带领下,坐上回车奔向北京,郑杰夫也在其中,他是征得母亲同意后,随队一起赴京看望父亲的,临上车前,潘欣还给儿子塞了两个苹果,两个熟鸡蛋,这让他很难为情,觉得母亲丢了自己的面子。

    火车北上,东风吹的红卫兵们斗志昂扬,唱起了革命歌曲,还帮列车员打热水,打扫卫生,沿途各站,又上來一些外地红卫兵组织,大家共同分享食物,拉歌对脸,一路充满欢歌笑语

    终于抵达北京站,正是破晓时分,火车站广场上人头攒动,汇聚着來自五湖四海的红卫兵们,北京方面有人接待,大保温桶里装满绿豆汤,免费喝,南腔北调都有,场面非常热闹。

    徐红兵展开红旗,上面是江东一中东风吹战斗队的字样,恰好红日跃出地平线,朝阳洒在红旗上,映红了战士们的年轻的面庞,每个人都激动万分。

    北京,我们來了。

    首都红卫兵组织负责接待來自全国的战友,给他们安排了免费的食宿,大家住在机关招待所,男生挤在一屋,女生挤在一屋,条件很艰苦,但每个人心里都很高兴,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干部來接见了他们,他说:”同学们辛苦了,你们这次到北京來,到无产阶级革命的首都來,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策源地來,经过很多辛苦,不怕大风大雨,你们的行动很正确,毛主席也是大力支持,大力提倡的,你们要把革命的火种带到全国各地去。”

    大家拼命鼓掌,觉得这位领导说的太好了,事后才知道,这个人原來是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陈伯达同志。

    因为是集体行动,郑泽如就沒回家探望父亲,一直和战友们住在一起,直到八月十八日这天,他们和來自全国的红卫兵一起,來到了向往已久的天安门广场,接受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检阅。

    因为來的较晚,东风吹战斗队的成员们只能站在广场边缘,巨大的广场上,红旗飘舞,人潮涌动,全是绿军装,红宝书,场面氛围令人心跳加速,斗志昂扬。

    天安门城楼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更加看不到城楼上的人影,大多数战友都是第一次到北京來,第一次看到革命圣地的象征,大家都激动得流下了泪水,也不管谁起头了,只要有人喊口号,就跟着大喊,喊到声嘶力竭,喉咙嘶哑。

    忽然,人群向前涌动,有人喊了一嗓子:“毛主席出來了。”不少女同学当场哭了出來,激动得飙泪,更有一些体质较弱的同学因为酷热和激动而晕厥过去,被人扶出广场。

    郑杰夫个子矮,跳起來也看不到什么,他和同学马京生商议:“我骑你脖子上先看,然后你骑我看,怎么样。”

    马京生个头也偏矮,正愁看不见天安门,立刻答应下來。

    郑杰夫跨上马京生的脖子,整个人立刻高了许多,一览众山小,能看见远远的城楼上红旗翻滚,忽然高音喇叭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同学们好。”

    是毛主席的声音,郑杰夫一激动,裤子就湿了,淋了马京生一脖子,伸手一摸,又热又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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