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派出所和保卫科还是对王北泰进行了询问,当然是非常和蔼可亲的,绝非对犯人的审问。

    王北泰本來是上了背铐的,现在也解开了,一头雾水的蹲在角落里。

    “坐下吧。”科长招呼王北泰坐下,拿出香烟來点上一支,钢笔记录本摊在桌子上,开始问话:“小王同学,你不要有精神负担,照实说就好,有人举报你偷听苏修电台,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苏修电台。”王北泰很纳闷,“我这是中波收音机,哪能听到苏联广播。”

    “可我们都听到了,你听的是俄语广播。”科长道。

    “那是咱北京的中央广播电台的俄语频道广播。”

    “哦,这样啊,那说说你的自行车和肉包子从哪里來的。”

    “是我家里的。”

    “听说你是单亲家庭,你母亲寡妇失业的,怎么能给你买得起自行车,每月还能提供那么多副食品。”

    本來很淡定的王北泰忽然竖起了眉毛:“谁说我妈妈是寡妇,我有爸爸。”

    “那你告诉我们,你父亲叫什么名字。”科长拿起了钢笔,炯炯目光盯着王北泰。

    王北泰却不言语了,似乎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说出了秘密。

    派出所长干咳一声道:“小王同学,不要有思想包袱,如果有什么需要保密的,我和张科长都会替你保密,我们以党性担保。”

    说着看了看张科长。

    “对,以党性担保,不会泄露。”张科长心领神会附和道,他也很想知道,王北泰这个神秘的父亲到底是谁。

    “我爸爸是……”王北泰低声道。

    “谁。”科长和所长都竖起了耳朵,沒听清楚。

    “是郑泽如。”王北泰略微提高了声调。

    科长和所长面面相觑,果然是大來头啊,惹不起。

    “我身上还有爸爸写的信,不信你们可以看一下。”王北泰拿出一封信來,信封上印着江东省委的字样,应该不是假的。

    真相大白,王北泰无罪开释,爆料人叶谦却被保卫科的同志狠狠地教育了一顿,说他无中生有,诬陷同学,给社会主义高校建设添乱。

    “我紧绷阶级斗争的弦,保持高度警惕性,难道有错么。”叶谦天不怕地不怕,直接向张科长叫板,他还就不信了,一个资产阶级少爷能有这么大能量,让学校保卫科都甘当他的走狗。

    “回去写一份检讨,一定要深刻。”张科长才不屑和他一个学生辩论叶谦忿忿不平的走了,回到宿舍,王北泰正和室友们吃饼干呢,热情招呼他:“小叶,來吃奶油饼干。”

    “不吃。”叶谦生硬的拒绝道,自顾自爬上铺位拿被蒙着头,下面的笑声刺激着他的神经,实在受不了,拿了钢笔和稿纸走了,出门前还狠狠摔了下门,心里骂道:“这帮被糖衣炮弹腐蚀的可怜虫。”

    “叶谦今天咋的了,跟吃了枪药似的。”大家都很纳闷,王北泰也很奇怪,他并不知道今晚被抓是叶谦告的密。

    叶谦來到外面路灯下,奋笔疾书写了一封举报信,第二天亲自交到学校党委。

    过了三天,沒有回应,正当叶谦想找去理论的时候,学校团委免掉了他俄语系团总支的职务。

    叶谦这才醒悟,王北泰身份不一般,他痛定思痛,放下心结,开始接近王北泰,向他靠拢,沒事借个笔记,帮打个热水什么的。

    学校领导知道王北泰的生父乃是当今省委第一书记后,对这个学生给与了极大的照顾,在团委安排下,王北泰当选为下一届俄语系团总支书记。

    王北泰兴奋之余,拿出钱來请同学们到解放路上的莫斯科餐厅在吃西餐,一大男女学生兴高采烈的來到冷冷清清的西餐厅,却被服务员告知,吃西餐不但要钱,还要粮票。

    “粮票我有。”王北泰拿出一叠粮票來甩在柜台上。

    同学们进入餐厅各找位置,拿起餐单來浏览一番,口水都滴出來了,不过服务员告诉他们,这上面写的都沒有,只能供应面包和罗宋汤。

    “那就面包加罗宋汤,每人一客,再來两瓶红酒。”王北泰豪爽无比。

    同学们再次欢呼起來,叶谦也在他们其中,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正当同学们大快朵颐所谓的西餐时,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妇也來到莫斯科餐厅,点了一份面包和罗宋汤,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慢慢吃了起來,最后还用面包将汤底子都擦干净吃下去。

    这对夫妇,正是江北钢铁厂的前总经理慕易辰和他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车秋凌,他俩都是上海人,圣约翰大学毕业,从少年时期就养下每周要下一次馆子的小资产阶级生活习惯,如今老了依然如旧,但每月吃一次不现实,只能每周來吃一次。

    慕易辰已经靠边站,不再担任钢铁厂的领导职务,但退休工资还在,而且不低,但他需要养活的人太多,孙子孙女一大帮,都需要老两口接济。

    家里人口多,房子再大也不够住,孙儿孙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吨吃饭都喊饿,可粮票是定量的,想多买粮店也不卖,幸亏慕易辰家底子厚,衣柜里呢料西装大衣可不少,皮鞋靴子几十双,首饰盒里金银珠宝,瑞士手表,都能拿來换钱买高价粮。

    每隔一段时间,慕易辰就会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衣服或者鞋子去旧货店,换來钞票直接去副食品商店买高价糕点给孙子们打牙祭。

    旧货店其实就是以前的当铺,北泰经济发达,当铺不少,解放后有些当铺老板被镇反处决掉了,剩下的也关门大吉,等到公私合营的时候被政府收去,改成了旧货店。

    国营旧货店最近出台一项规定,卖旧货必须持有户口本,卖一样东西就在户口本上盖一个小戳子,不出三个月,慕易辰家的户口本就快盖满了,他只好借來已经另立门户的大儿子家的户口本,继续倒腾旧货。

    家里的旧衣服旧皮鞋倒腾的差不多了,就该轮到细软了,俗话说穷玩金子富玩表,穷人好不容易挣点钱,忙不迭的换成黄金藏在箱子底,以备不时之需,而富人就沒这个顾虑,可以买一些昂贵的奢侈品,比如各种牌子的瑞士手表,慕易辰就拥有朗格、宝柏、伯爵、劳力士、浪琴等手表,低端的英纳格、梅花等卖完了,就该轮到好表了。

    慕易辰左思右想,斟酌再三,哪一块都舍不得,但不卖表就沒得吃,孙子孙女就得象别人家孩子那样浮肿,最终他还是拿出了劳力士去旧货行出售,來到旧货行,营业员早就认识他了,热情招呼道:“老同志你又來了,这回卖什么。”

    “手表。”慕易辰拿出劳力士的表盒,真皮盒子里面是丝绒衬底,很华贵,很高档,这个营业员擅长鉴定呢料丝绸质地的好坏,对手表沒有研究,需要请专业老师傅出马才行。

    旧货店还是养了一些高人的,这些老师傅旧社会的时候在当铺当朝奉,什么好东西沒见过,搭眼一看就知道是劳力士手表,保养的还不错,起码卖个一百块。

    店员说:“老同志,店里沒这么多钱,您稍等一下,我们去银行拿钱。”

    慕易辰点点头坐下等候,外面又进來一个顾客,拿着件褐色的皮夹克,一看认识,这不是陈子锟的长子陈北么。

    原來陈北也來旧货行卖衣服,他当年在国民党空军服役的时候搞的轰炸机飞行员穿的B3外套,皮毛一体,暖和的很,就是有些虫蛀。

    “这么好的衣服,留着冬天穿多好。”慕易辰摸着皮衣,很是可惜。

    陈北道:“冬天有厂里发的棉大衣,用不着穿皮衣,再说这是国民党空军的衣服,好看是好看了,但不符合无产阶级审美观,穿出去还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啊,还是换钱给儿子买点奶粉好。”

    店员看了陈北的皮外套,给开出三十块钱的高价,陈北痛快答应了,收了钞票继续和慕易辰聊天。

    正聊着,外面进來两个公安民警,鹰一般的目光扫过两人,店员指着慕易辰道:“就是他,三天两头卖旧货,投机倒把,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秩序。”

    “跟我们走一趟。”民警揪住慕易辰就走。

    “同志,等等。”陈北出手阻拦,亮出自己的工作证:“我是晨光厂保卫处的,这个老同志我认识,不是坏人,他卖的都是家里的旧东西,他家人多,吃不上饭,所以经常往旧货店跑,这也是沒办法的事情。”

    民警看了陈北的工作证,还真给面子,虎着脸道:“下次注意。”说完就走了。

    慕易辰搞得心情很差,也不卖手表了,出门而去,陈北一道走,劝道:“慕叔叔别生气,现在都这样,一个个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沒有敌人也想造出敌人來。”

    “我哪敢生气啊,我们家成分不好,户口上都注明着呢,资本家家庭,营业员怀疑我投机倒把也在情理之中。”慕易辰哀叹一声。

    陈北不由得停下脚步,望着昔日玉树临风的慕叔叔,才不到六十岁年纪,却已两鬓斑白,步履蹒跚。

    “慕叔叔,我帮你卖吧,他们不敢把我怎么着。”陈北追上去道。

    慕易辰道:“这样……不好吧。”

    陈北道:“沒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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