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铭被斩首的时候,程栓柱一度想拔枪救人,可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抬头一看,是叶雪峰。

    叶雪峰穿着便装,戴了一顶大斗笠,他缓缓的摇头,示意栓柱不要轻举妄动,鬼子设下埋伏就为引劫法场的好汉们上钩,城外更是布置了大队人马,就算拉來八路军一个团也无能为力,救不出赵子铭不说,还要搭进去很多战友的性命。

    程栓柱急得两眼冒火,叶雪峰低声道:“你死了谁给他报仇。”

    一句话浇灭了他冲动的火焰,是啊,日本人严阵以待,现在冲上去就是一块死,正中敌人奸计,那些设计坑害赵司令的狗汉奸就要逍遥法外了,栓柱恨恨地松开了枪柄,两眼瞪得溜圆,记住台上每一个人的面孔,他要报仇,给叔报仇雪恨。

    赵子铭的头颅被装进筐子吊上了旗杆示众,尸身用草席一卷丢到野外,有几个本县绅士提议捐口棺材把人埋了,可陈官庄的陈大少不同意,他爹是被赵子铭杀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说要让野狗把土匪的尸体吃了才解恨。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当夜,月黑风高,寒风刮得象刀子一样,在旗杆下看守的几个伪军躲到一旁小屋里烤火,一个伪军出來小便,顺便抬头一看,脑袋还在,沒丢。

    可是第二天早上再看的时候,筐子里的脑袋已经换了人,变成了陈大少,又有人报案,说剃头铺的老王被人杀了,头皮都被揭掉了,死状甚惨。

    一时间县城风声鹤唳,说是赵子铭的魂魄回來复仇了,桥本大尉不信邪,亲自带人调查案件,却一无所获。

    回到驻地,上司的嘉奖令到了,因捕杀抗日分子有功,桥本隆义被晋升为宪兵少佐,并被授予调动南泰驻军的权力。

    ……

    八路军驻地,叶唯躺在床上坐月子,忽然门开了,进來的却不是赵子铭,而是叶雪峰。

    “子铭呢,沒跟你一块儿來。”叶唯看看他身后,有些不甘心。

    “子铭去上海执行任务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回來。”叶雪峰勉强笑道。

    “执行什么任务连老婆孩子都不顾了,真是的,这人最沒良心了。”叶唯抱怨着,不过看到躺在身边的小襁褓,心情就好了,“乖乖,喊叔叔。”

    “孩子真乖,长的象子铭,不过眼睛象你。”叶雪峰将一篮子鸡蛋放在桌上,逗了逗孩子,看看手表:“我下午还有个会,先走了,白医生,你照顾好小叶。”

    “我送送你。”白玲送叶雪峰出來,到走廊里低声询问:“怎么样。”

    叶雪峰道:“我把他的遗物也整理了一下,除了几件衣服沒什么值钱的东西,他家在北平,千山万水的也沒法报丧,你看小唯这边什么时候情绪能稳定下來。”

    白玲道:“正在坐月子的女人经不起打击的,突然一个噩耗下來,怕是要留下病根的,等等吧。”

    “也只能这样了。”叶雪峰掏出烟來想点燃,擦了几次火柴都沒擦着,他的手在发抖,想到叶唯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就心如刀绞一般。

    “子铭他……”微弱的声音传來,叶雪峰和白玲回过头去,只见叶唯扶着门站着,嘴唇苍白,眼中尽是绝望,正慢慢往下滑。

    白玲急忙冲了过去扶住叶唯,叶雪峰徒劳的解释:“沒事,子铭沒事。”

    “我已经听见了,子铭抛下我们娘俩走了。”叶唯出奇的镇静,一滴眼泪都沒掉,但是眼神空洞,看起來更让人担心。

    白玲把她扶到床上:“小唯,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孩子还小,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能倒下。”

    叶唯道:“我承受的住,战争期间这种事情多了,不差我一个,沒事,你们忙你们的。”

    她越是这样,大家越是难过,叶雪峰道:“小唯,子铭的父亲是我的义父,我俩相交多年情同手足,从今以后,你们娘俩我來照顾。”

    叶唯只是淡淡点头:“谢谢了,叶政委。”

    此刻她还不知道,将來叶雪峰终生未娶,只为信守这一句承诺。

    ……

    南泰县依然笼罩在恐怖之中,参与设计捕拿赵子铭的人陆续离奇死去,死的一个比一个惨,就算是躲在深宅大院里也沒用。

    为此桥本少佐很头疼,但却无计可施,对方极其机智,身手利落,如同一只狡诈的独狼,他数次设伏都被对方识破,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对方掌握之中。

    “他不是狼,更像是猎人,而我就是他的终极猎物。”桥本少佐终于明白了。

    宪兵队位于南泰老县衙大院内,是一栋民国二十五年建成的两层小楼,日军进驻以后重新装潢,铺了木地板和榻榻米,能让士兵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一丝家乡的温暖。

    电话线经常被游击队割断,南泰和北泰之间的联系要靠通信兵,桥本少佐写了一份手令,按了按桌上的铃铛,想把勤务兵叫进來,可是半天沒人回应。

    桥本不耐烦的走了出去,发现自己的勤务兵小野俊正坐在角落拿小刀削着什么,神情极其专注,仿佛忘却世间一切,顿时大怒,骂了一声八嘎,勤务兵急忙跳起來敬礼,一只手藏在身后。

    “小野君,你手里拿的什么。”桥本隆义皱起眉头,厉声喝道。

    宪兵一等兵小野俊迟疑着拿出一个木刻的火车头來,还未完工,手艺挺不错,据说这家伙在入伍之前是个木匠,本來分配到步兵部队,后來不知咋地就当了宪兵,桥本曾经问过他,小野君,你为什么当宪兵,他说,步兵每月只有八日元零八十钱的军饷,宪兵每月有一百日元,当然要努力当一名宪兵了,这种不正确的态度让少佐很是不满。

    桥本隆义将火车头踩在脚下,用力践踏,脸色铁青的质问:“混蛋,你知道目前的严峻形势么,还有闲情逸致搞木刻。”

    小野俊不敢顶嘴,不住点头:“哈伊,哈伊。”

    木头火车被踩成碎片,桥本隆义还不解气,劈脸给了小野俊四个耳光,打得他东倒西歪,依然站直了:“哈伊。”

    发完了脾气,桥本隆义继续往前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道:“小野,听说你老婆怀孕很久了。”

    “哈伊,我昨天接到家书,老婆给我生了一个儿子。”鼻青脸肿的小野俊脸上居然洋溢起幸福來。

    “这样啊,名字取了沒有。”

    “想好了,就叫耕作。”

    桥本隆义明白了,那小火车是小野俊给刚出世的儿子预备的,心中略有愧疚。

    “把这份命令送到北泰司令部去。”桥本递上命令,小野俊毕恭毕敬接过,出门骑上摩托车走了。

    桥本隆义回了办公室,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精致的铁质火车头模型來,这是他的父亲老桥本在南满铁路株式会社担任路警队长的时候买的,把玩一番后,他准备将这个东西送给小野俊的儿子。

    可是小野俊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桥本隆义亲自侦查了现场,终于在公路边的树林里发现了小野俊骑的摩托车,人大概已经死了。

    连宪兵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桥本少佐简直气得发疯,宣布全城戒严,四下搜捕,抓了上百人严刑逼供,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终于得到一条线索,屡屡作案的可能是赵子铭的贴身护兵,一个猎人的儿子。

    桥本隆义是中国通,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对方神龙不见首尾,根本沒法捉拿,况且战局僵持,自己只是个宪兵军官,又不是野战部队指挥官,无法发起大规模请教,只能静待时机,报仇雪耻。

    他在等待,程栓柱也在等待,大青山里的年轻猎人沉得住气。

    赵子铭的首级和遗体都被栓柱请回了老家程家寨,就在当初他们爷俩一起练武的地方掩埋起來,那些暗算他的鼠辈被一一处决后也都用人头祭奠了赵司令在天之灵,不过始终还欠一颗人头,就是桥本隆义的首级。

    程栓柱一直盯着宪兵队,一个日本宪兵骑着摩托车去送信,被他打了伏击一枪撂倒,故意沒打死,只是打伤了一条腿。

    那家伙又矮又瘦,还带副眼镜,乍一看像个教书的,不过胳膊上带着白底红字的宪兵袖章,这帮货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绝不能被外貌欺骗,栓柱将宪兵嘴堵上,跟捆野猪一样捆了个结结实实,硬是走了几十里山路背回了赵司令坟前,他要活人献祭。

    那家伙吓得瑟瑟发抖,泣不成声,喋喋不休的嘟囔着什么,栓柱才不听他啰嗦,抄起鬼头大刀,一倒砍下去,小鬼子人头乱滚,污血满地,栓柱一不做二不休,用匕首把他的军装剥开,想要掏心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化学夹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张照片,穿便装的鬼子和一个温和的妇人合影,大概是他老婆吧。

    栓柱最终沒掏他的心,而是把他摆在了赵司令坟前,让他谢罪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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