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心听她这么说, 这才满意地离开了那已经被抱得起褶的衣袖, 一旁的宋逾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可是总有人说我是个祸害, 还有我爹, 竟然能说出会亲手了结我这种话,好像我是个什么大恶人。哪有人生下来就是恶人的,我不过是睚眦必报了点,但也不过分,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夏无心越说越气,手上也没个轻重,木制的桌案眼看着多出条清晰的裂缝。
    宋逾白蹙眉,拿起一旁的毛笔,在她手上敲了一记,这才将那可怜的桌案救下。
    恶念人人都会有,哪怕是我也动过杀意,算不得数。宋逾白说,她忽然回忆起之前夏春秋说的话,看着夏无心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惜。
    就是,而且我也只是保护在意之人时,才会有所谓的恶念。就像那日在北海,先生受伤后。夏无心用肘子碰碰宋逾白,半是无意,半是故意道。
    在意之人
    她的话太过直白,直白到宋逾白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心跳却逐渐急促起来。
    她猛地起身:昨夜虫声一片,未曾睡好,我去歇歇。
    说完,她雅步轻移,快速绕过桌案,青衣随着走路带起的风飏动,凉丝丝地拂过夏无心的面颊。
    还没等夏无心开口,宋逾白就已经迈过门槛,小跑起来,一口气回了卧房,反手将门关严,灰尘盘旋着升上半空,被窗缝透进来的光照得犹如薄雾。
    一片黑暗里,宋逾白用手按住心口,拖着脚步挨到整洁俭朴的床榻,腿一软坐下,身体僵直着,像是一尊雕像。
    过了一会儿,她解开外衣,光洁的肩膀暴露在温热的空气中,却无端感到一阵寒冷,宋逾白打了个寒颤,转身靠于墙上,双手环肩,将一头青丝解下。
    她也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像是长久冻结的冰,猛然被火炙烤。
    旁人都以为她宋逾白高高在上,冷暖不吃,却是不然,只因往日她倾注一腔喜爱在桑月身上,谁知还换来个遍体鳞伤。
    后来她便发誓断情绝爱,而夏无心
    再说,自己如今背负着恨,就算不被天帝的封印拖垮,也早晚会和那个畜生同归于尽,凡人的情情爱爱,与她而言都是痴心妄想。
    一束光照到地面,青砖反射,照得她眼眸如同最为清透的琉璃,水光盈盈。
    夏无心则眼看着宋逾白负手离开,以为自己一时没把握住分寸,将宋逾白惹怒了,于是喟然叹息,拍拍屁股起身。
    看来往后,还得含蓄点,夏无心咳嗽两声,迈步出了门。
    不过方才心里的郁结早已减淡了不少,步伐也轻盈了许多,于是快走几步,化成风消失在一片花海之中,回房自行修炼去了。
    升为上仙之后,她便觉得体内的仙力很是充沛,耳目也愈发清明,往日只能听见附近的声响,而如今若是静心静气,能听到百米开外。
    她盘腿在房中坐着,神识却已扩散到了屋子周围,细听草木的翛翛声,还有路过的弟子匆忙的脚步。
    一个时辰过去,一直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夏无心,终于睁开双目,喜气洋洋地原地跳起,将门打开,伸着脑袋张望。
    老远便看见一个婀娜的身影,正穿着一身粉衫,臂弯挎个食盒,袅袅走来。
    师姐!夏无心招招手。
    苏斜月见她早已等候在此,莞尔摇首,身体原地消失,又出现在夏无心身前,将手中的食盒塞给她:喏,听魏一犁说你午时又没去饭堂,特意给你带来。
    多谢师姐。夏无心双眸弯弯,一把拿过饭盒,顺手将苏斜月拽进屋子里,外面热,快进来。
    苏斜月冷不丁被她大力一扯,险些绊倒在门槛上,拢袖笑得无奈:知道自己有一身蛮力,还不轻点。
    夏无心哦了一声,挠挠头。
    我从师尊那里来,早晨的事都听说了,你莫要放在心上,师尊一向行事严厉,整个平逢山都知晓,这么说,多半是气话。苏斜月慢慢将几叠小菜摆在桌上,轻声道,刚才我没找到你,担心得紧。
    夏无心点点头,撩开衣袍坐下,伸手拿了个馒头,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方才我在宋逾白的竹屋,师姐放心,我无妨。
    又是宋先生?苏斜月给她夹菜的手顿了顿,星眸微闪。
    没地方去,便去散散心。夏无心俨然没注意到苏斜月的眼神。
    苏斜月颔首,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如往常一样,伸手将夏无心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指尖在夏无心脸颊旁逗留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来,藏在袖笼中。
    晚夏的天气实在诡谲多变,方才还艳阳高照,夏无心才吃了顿饭的功夫,就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屋檐处的水滴连成了珠帘,满地水花乱溅。
    苏斜月站在屋檐下,伸出指尖接雨,落了满手的潮湿。
    肩上忽然一热,原是盖上了一层宽大的浅蓝色外袍,带着清冽的芳香,将她瘦削的肩膀包裹在其中,苏斜月一愣,随后勾唇。
    不知不觉间,那个往日只会在她膝盖旁乱窜的小家伙,已经长得比她还高。
    这般大雨,飞起来也吃力,倒不如同我一起修炼呢。夏无心朗声道,揽着苏斜月的肩膀将她带回了屋中。
    大雨落在草叶上,石砖上,和屋顶的青瓦上,叮叮咚咚,催人困倦。
    说好要修炼的夏无心,早就拄着下巴,打起了盹,屋里屋外,泥土芬芳,安逸静好。
    苏斜月轻轻将肩上的外袍再次披在夏无心身上,一双手慢慢碰到了她脸颊,少女娇嫩的肌肤,触手可破,她跪坐在她面前,静静地看了许久。
    这雨下了一夜,一直到翌日一早,方才变成小雨,然后哩哩啦啦停下。
    天气还是阴的,宋逾白穿了一双油靴出门,在泥泞的山路中蹒跚了许久,这才到了授课的地方,即便她如此小心,衣摆上还是沾了不少泥,就连发丝都被树叶上残留的雨水打湿了,黏在玉白的肌肤上,显得有些狼狈。
    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在木制的台阶处还险些滑倒,亏得一双手伸出,将她稳稳扶住。
    宋逾白轻声言谢,抬起头来,微微一僵,眼前的是苏斜月,她正如往日一样温柔清雅,杏眼弯弯,头发干干净净绾成发髻,插了根坠着玉的银簪,身子窈窕,将女子的美体现得淋漓尽致。
    宋先生,这台阶朽了,当心。苏斜月笑道。
    宋逾白冷淡地点点头,道了声多谢,然后收回手,慢慢将沾满泥土的油靴脱下,绕过苏斜月,走进屋中。
    可能因为下过雨,到处都是木头腐朽的气息,宋逾白皱了皱好看的鼻子,将窗子打开,让风吹进。
    你应当不必再来听这些。宋逾白发现苏斜月还站在一旁,有些疑惑。
    先生忙您的便是,我和无心一同来的,只是她要去用早膳,我就先来等她。苏斜月莞尔道,轻轻挥袖,粉嫩的衣袂飘过,屋中顿时一片干燥。
    宋逾白正拿起扫把的手顿了顿,默默放下,清瘦的身子走到桌前,将书卷擦干净。
    无心,她这人看着顽皮,但实际上粗中有细,不过平日里也定有惹宋先生不快的地方,还请宋先生多多担待。苏斜月笑道,一双手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攥得死紧。
    宋逾白一眼便看穿了她的紧张,眼神在她袖笼中扫过,淡淡嗯了一声。
    她未曾令我不快。过了一会儿,宋逾白又道。
    那就好。苏斜月说。
    屋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过了不知多久,苏斜月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忽然开口:宋先生,我对无心
    宋逾白听她半句,心里就忽然咯噔一下,漫无目的地将手里的书卷放到一边,又放回来。
    其实并非只是出于姐妹的疼爱。苏斜月脸颊通红,红唇微张,才继续说下去。我喜欢无心。
    第35章 表白
    宋逾白的手停留在了半空, 忽然抬眼,眸光如水,清清凉凉, 看得苏斜月不由得低头抿唇,一时无言。
    夏无心往日一直在她身边,这些日子的不对劲她自然一眼便能看透, 虽然没人提,但她知道她偷溜去北海定和宋逾白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夏无心费尽心机替宋逾白搪塞池摇,这是她头一次对一个人这般用心。
    等夏无心问出何为喜欢之时, 这猜测便几乎笃定了,唯有一处她不解,便是夏无心为何要假设喜欢之人是女子。
    难不成苏斜月看向了宋逾白向来包裹得严实的脖颈,心神微动。
    苏斜月知道夏无心只是单纯地敬爱自己, 所以一直将这份隐约的感情深藏于心, 认真修道,从不曾拿出来翻看过, 若夏无心喜欢的是旁人, 她绝不会说什么,但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宋逾白, 便要另当别论。
    自从那日宋逾白在幻妖洞中显示出了一身不寻常的滔天的恨意,她就料到此人绝不普通。
    夏无心知道吗。宋逾白先开口。
    苏斜月微微摇头,她捏着衣袖, 缓步上前,中间隔一张长桌, 同宋逾白面对面站着。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宋逾白看了眼窗外, 还没有弟子的身影, 于是转回目光, 为何同我讲。
    苏斜月细细看去,只见宋逾白眼中依旧平静如潭,丝毫涟漪未起,一时心虚,难倒是她想错了,夏无心喜欢的根本不是宋逾白,又或者,她也只是单相思而已。
    门外传来嬉笑打闹声,苏斜月忙从对视中挣脱出来,垂眸道:不过是无聊,不知说些什么,让先生见笑了。此事是个秘密,还请先生不要告诉无心。
    宋逾白竭力忍着心中一瞬间的跌宕,淡淡颔首。
    苏斜月又道了声谢,随后快步出门,淡粉色的衫子在身后飘曳,身体化成流光消失。
    宋逾白看着她不见,这才转过身,不由自主攥紧了手掌,方才被水浸湿的发丝还在黏在额头上,被天光照得晶莹。
    她怎么会不明白苏斜月的目的。
    这个女子很是聪明,定是察觉了什么才有今日之言,昨日险些动摇的心,如今才真正冷静下来。
    有苏斜月那般的人在一旁无微不至,夏无心定会幸福。
    弟子们很快就到齐了,一众年纪不大的弟子中,坐在后排的夏无心无比惹眼,她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长衫,袖口和领口都是白色,像湖水般清爽。
    宋逾白不去看她,像往常一样打开书卷念着,只是声音比起平时,要低沉了些。
    一个时辰后,授课结束,喧闹的屋中再次变得空空荡荡,宋逾白松了口气,将浸墨的毛笔涮洗干净,放在笔搁上。
    先生!清亮的喊声响起,宋逾白手一抖,笔搁和笔一同落地,在地上留下一片水渍。
    夏无心眼看闯了祸,吐了吐舌头,附身想要帮她捡,谁知宋逾白忽然伸手将她推到一边,清瘦的身体半蹲着,拿起掉落的东西。
    她的手很白,方才蹭上了一点墨水,没有彻底洗掉,如今看着有些刺眼。
    夏无心被她推得踉跄一步,颇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宋逾白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昨日生了气,今天还没消?
    愣神间,宋逾白已经起身,将毛笔随意放下,侧身便要绕过夏无心。
    夏无心连忙伸手拉住她衣袖,却被她扬手甩开,回头冷声道:往后,你不必再来。
    为何?夏无心急声道,闪身拦在宋逾白身前,浓眉蹙起,我昨日没有别的意思,先生若是在意,我现在便道歉。
    宋逾白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语气和缓了些:和昨日无关,你早过了要听我讲这些书文的年纪,成仙不易,往后好生修炼吧。
    夏无心惊异于她急转直下的态度,一时哑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夏无心像个木桩一样杵在原地,不给宋逾白让路,偏生要问个明白。
    让开。宋逾白垂眸道,语气逐渐不耐。
    夏无心还是一动不动,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夏无心忽然张口:先生,我昨日说的都是真的。
    我真的在意你,完全不同于对师兄师姐等人的在意,我想帮你解开那些天杀的封印,想让你像个正常人一般。
    她说得认真,漆黑的双目犹如洒满月光的深海,波光粼粼,深不见底。
    宋逾白闻言,心猛地乱了几拍,升起一阵酸涩,然而纵使心中狂风暴作,面上却仍是风轻云淡,长睫遮着眼底神色,看不出思绪。
    若先生是在意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其实
    你是女子。宋逾白后退一步,打断了夏无心的话,然后缓缓直腰,肩背挺拔,负手而立,好似高山雪松,寒冷无情。
    夏无心瞪大双眼。
    放心,我什么都不在意,只是无心于情爱。何况你年纪还小,根本不知我是何人,待你知道了,自然会觉得今日的自己可笑至极。
    宋逾白说完,挤过夏无心身旁,背影消失在门框处,唯留夏无心呆愣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夏无心忽然抬脚踢向了面前实木的长桌:什么无心于情爱,都是借口,拒绝便拒绝,都不说个恰当的理由。
    她性子暴,腿脚又有力,这么一踹,生生踹断了一根桌子腿,一桌子的书卷立刻哗啦啦掉了一地。
    夏无心则衣袖一甩,气鼓鼓离开了。
    若是旁人求爱受到这么明白的拒绝,早就一颗芳心落得粉碎,暗自垂泪了,可如今被拒绝的是夏无心,她生来便带着股子寸劲儿,越是求之不得,就越难会气馁。
    于是此次回房后,只窝在床榻上悲伤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倏地起身,跑到西山弟子厢房处,将正偷懒小憩的魏一犁连扯带拽地拉出了房门。
    魏一犁一路扒着门框,无奈还是对付不了夏无心的蛮力,只得被她拖到无人处,哭丧着脸道:夏无心,你这是干什么?
    夏无心左瞧瞧右看看,见方圆无人,才低声道:向你讨教几招。
    魏一犁掏了掏耳朵,忽然乐了,上下打量着夏无心:怎么,你也有同我讨教的时候?
    夏无心横他一眼:少废话,整个山中,只有你对情爱之事颇有研究,我不问你,难不成还去问师姐?
    这倒是。魏一犁抿着硕大的嘴巴笑了,抬手摸头。
    若是我喜爱之人对我无意,该怎么办?夏无心小声问。
    魏一犁一听,立马来了兴趣,拍掌道:那你问我算是问对了人,我自幼研究凡间话本,这种问题都是小菜一碟,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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