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踏马!
    时砚都有些想骂人了,不得已,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将目标对准了头顶树上叽叽喳喳成群结队的麻雀,从地上捡了许多石子,一手一个,很快院中地上就落了一层身体僵硬的麻雀尸体。
    虽然情况很惨,但时砚还是很快就适应过来,入乡随俗。
    院子里的火堆偶尔发出哔波声,树枝燃烧殆尽炸成小小的火花,火堆上面架着一个懒散的架子,架子上是三根木棍儿,上面整整齐齐串着掉毛了的麻雀。
    深秋的傍晚,天色逐渐转浓,时砚盘腿坐在火堆旁,身形懒散,远远看去,很像一个落拓不羁的江湖侠客,一人一剑走江湖的那种独行侠。
    单手撑着半边儿脸,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架子上的麻雀,脸色在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应下,柔和了几分。
    鼻尖逐渐传来烤肉的香味儿,虽然没有调味品,没有精心腌制,但对已经饿了好几天的时砚来说,确实有很大的吸引力。
    可时砚手上的动作依然不紧不慢,慢吞吞将小小的麻雀撕开,每吃一口都要停顿一下,像是在用心品尝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一般。
    时砚心下无声叹气,他现在就算是想狼吞虎咽,身体条件都不允许啊,稍微动一下就钻心的疼,尤其是今天下午跟狗崽子打过架后,可以说是对本就贫穷的身体雪上加霜。
    正这般感慨着,那扇除了宗家姐弟外,常年不会有第四人开的大门突然开了一条缝儿,时砚缓缓抬头望去,从门缝里挤进来一个,嗯,一只狗,一只恶犬,一只十分眼熟的恶犬。
    大家伙还挺机灵,下午离开的时候,用爪子从门墩子底下开了一条缝儿离开,出了门还知道从外面将门想办法掩上不让人看出破绽。
    这会儿进门,还挺谨慎的用身子努力将大门给关上。
    等走进了,时砚发现对方嘴里还叼着一个不小的竹篮,脚步迟疑的往火堆边儿靠近。
    时砚看的好笑,拿着手里串满了麻雀的棍儿朝对方招了一下,迟疑的大家伙瞬间朝时砚快速挪动几步,最终站在距离时砚三步远的地方,将嘴里的篮子放下,用大脑袋往前拱。
    意思不言而喻。
    时砚第一时间先揉了揉大家伙的脑袋,大家伙便讨好的趴在时砚身边,露出了下午被时砚用饭碗碎片划伤的脖子。
    时砚瞧了一眼,当时他没下死手,血已经止住了,还是随手撕了一片儿衣服给大家伙将脖子包扎起来,心情很好的打了一个优雅的蝴蝶结。
    大家伙眼神无辜的看着时砚,时砚觉得好笑:看起来也有五六岁孩子的智商,可孩子终究是孩子。
    这才拎过被搁置在一边的篮子放在腿上:唔,有酒有肉有菜有饭,想的还挺周到,你这是拦截了山庄哪个弟子特意准备好的饭菜吧?就你这憨样儿,肯定想不了这么周全。
    大家伙双眼充满了无辜,只用脑袋轻轻拱时砚手臂,让时砚少废话,快吃饭,肚子饿的咕咕叫,声音那么大,他耳朵可好了,早就听见了,它一只狗听多了都不好意思。
    要不是看这人类崽子可怜,他可不会好心的想办法养活这小崽子。
    早就回归山林,当自在的山大王去了。家里娇妻美妾,儿女成群,何苦在这里受这份罪?
    就是不知道这人类崽子到底好不好养,要是好养的话,回头带回山里,大家一起生活,住狗窝,吃野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要是不好养活,过了今天他就走吧,免得在这里浪费感情,出来这么多天,不小心被人类抓住,这仇他不报了,人类太可怕。他还挺想家里那一大群不省心的玩意儿的。
    时砚可不知道大狗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养他这么严肃的问题了,既然有了做好的饭菜,没滋没味儿的烤麻雀就大方的留给大家伙。
    双方各自得了喜欢的东西,吃的心满意足。
    吃饱喝足,月上中天,时砚随手拆了下午掉下来的窗户,又拆了摇摇欲坠的门框,最后从杂草丛内抱一堆树枝扔在火堆边。
    十分顺手的撸了两把大狗,将对方撸的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对他露出柔软的肚皮。
    很自然的指着火堆,又指着火堆旁的树枝柴火吩咐道:看着点儿火,别让灭了,乖!
    也不管大家伙有没有听懂,就盘腿坐在旁边打坐。
    见时砚闭眼不再说话,大狗眼神迷茫了一瞬,趴在时砚身边默默看着远处发呆。
    被人类抓住的第不知道多少天,想家,想家。
    不知道回头带一个人类崽子回去,家里那一群会不会闹翻天,要是他们不愿意带这个弱小的人类崽子打猎,自己还要劳心劳力的亲自教,想想就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堆温度下降,大狗试探性的用嘴咬住一根树枝扔到火堆上,火焰逐渐蹿高一截儿,大狗看看火焰,又看看树枝,如法炮制。
    一直到黎明之前,自己玩儿的还挺开心。
    时砚在院子里坐了一晚上,日出时分,感觉周身渐冷,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余烬散发着微弱的温暖,以及趴在自己腿上睡的流哈喇子的大家伙。
    哈喇子将衣摆弄湿了一大片,时砚忍住嫌弃的神色,看看天边破晓的瑰丽颜色,撸一把狗头,继续打坐。
    黎明破晓,日月交汇,正是好时候。
    周围一股看不见的气息缓缓地向时砚周身涌动,平和又汹涌,争先恐后的往时砚身体里钻,带着澎湃的生机,就连沉浸在睡梦中的大狗都舒服的在时砚身上蹭了蹭。
    像极了传说中,武林人梦寐已久的折仙心法。
    传闻武林中曾有一折仙心法,修炼到极致,进步一可上九天折仙,说法虽夸张,但江湖人公认的,折剑山庄的宗持仙,就是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星半点儿的折仙心法,才能小小年纪,名满天下,以一人之力,让折剑山庄独步江湖。
    第314章 废物体质
    天光大亮, 时砚再次检查自己的身体,较之昨晚已然有了很大改变,那种无时无刻存在的疼痛减轻了许多,进入了普通人能忍受阶段, 不像之前每呼吸一口气, 胸腔内部都火烧火燎的疼。
    都说之前的时砚于武学一途上是个废物, 没遗传到父亲宗持仙一丝半点儿天赋便罢了, 甚至连山庄内普通弟子都不如。若不是投了个好胎, 就这水平,谁知道你是谁呀?
    可昨晚时砚并未有过分举动, 只是按照记忆将折柳心法在体内走了一遭,分明感受到这身体是个根骨奇佳的武学奇才,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无法习武而已。
    此时,小饿还趴在地上睡觉, 时砚缓缓起身, 开始认真打量现在的住所。
    哦对了, 小饿是方才时砚单方面给大狗取的名字。本来是想叫小恶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没必要跟一只狗过不去。
    火堆在燃烧了一夜之后终于只剩下灰烬,闻着空气中的烟火气,时砚缓缓抬头打量这个四四方方, 困了他五年之久的地方。
    也许是昨晚吃麻雀的行为过于可怕, 平日里那些叽叽喳喳落在院子周围的鸟儿没了踪影, 时砚也不觉可惜。
    运用昨晚修炼了一整夜的内功心法, 凝神, 提气, 身形灵活的越过高大的院墙, 一路顺着记忆往东北角一个院子行去,偶尔在房檐屋顶借力,脚尖轻轻一点,像是一只灵巧的燕子掠过平静的水面,余下表面清波荡漾,很快归于平静。
    加上独特的隐藏身形方法,在高手如云的武林第一庄折剑山庄内,竟无一人发现他的行踪。
    两盏茶时间后,时砚悄无声息的站在一处檀香袅袅的院子屋脊背阴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听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们的对话,不用亲眼所见,时砚凭借记忆就能想象下面是何等热闹的场景。
    这个院子,是时砚这五年来想靠近又无法靠近的地方,是他心里唯一柔软和渴望的地方。
    下面有个穿靛青色棉布衣裙,上了年纪的妇人小声问两个从主屋出来的小丫鬟:如何?
    其中一个小丫鬟恭敬的回答:回嬷嬷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夫人今早用了半碗米粥,搭配三个小菜,粗略用了几口便说没胃口。
    嬷嬷摆摆手,拎起裙摆进屋,只见屋内的生活起居用度,一应都是素色为主,淡雅的很,转过屏风,就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小佛堂,佛像下蒲团上,一个一身僧衣,背影婉约,乌发径直垂落腰间的女子跪坐着念经,香炉里冉冉升起的烟雾让这一方小世界变得朦胧不真切起来。
    嬷嬷见此情形,心下叹气,走上前小心劝慰:小姐,您已经半月没探听过小少爷的消息了,昨儿听人说大老爷那边的少爷和小姐又去找咱们家少爷的麻烦了,您看要不要派人去瞧瞧?
    僧衣女子嘴里不疾不徐的念着经文,嬷嬷见怪不怪,知道她的脾性,一直等到一炷香过后,才听女子用清冷的声音道:说了多少遍,现在折剑山庄是大哥在支撑门户,时香和时隐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和二少爷,什么那边的这边的,以后莫要如此,免得被人听去了不好。
    老嬷嬷心下无奈,不想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多做挣扎,她一心挂念住在西南角的小少爷,只想在小姐这儿听个准话。
    那您瞧派谁去打探小少爷情况好?竹枝聪慧机敏,身上还有一点儿防身的功夫,就让她去可好?
    僧衣的女子却缓慢摇头:不可,大哥这些天不在家,咱们这时候让人私下里打探阿砚的情况,回头让大哥大嫂知道了,心下难免多想。
    既然将阿砚托付于大哥大嫂,就不能在人后做出这般小人行径。总归他们不会亏待我儿,待过几日大哥回家后再见不迟。
    嬷嬷听的头都大了,自家小姐年轻时被家里宠爱,出嫁了被夫君宠爱,夫君年纪轻轻去了,又被大老爷两口子笼络住,俨然一副对他们全然相信的样子,连唯一的儿子也交给那两口子抚养,自己关在小佛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儿子的情况能做的不闻不问。
    可怜小少爷小小年纪,在自己家里过的像是寄人篱下,她这个老婆子见了都心疼。
    嬷嬷,你就是多心,出了这个院子可别这样了,即使我信不过大哥,还能信不过大嫂?大嫂可是我嫡亲的表姐,表姐未出嫁时,我们关系就极好,何况现在?僧衣女子温声劝慰嬷嬷。
    嬷嬷听的心梗,心说父母都有信不过的,何况还是一个表姐?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姑爷在江湖上闯出赫赫威名,将折剑山庄硬生生从一个无名小卒拔高到武林第一山庄的位置,是名副其实的武林第一庄庄主。
    可自从姑爷于那一役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折剑山庄就不再是过去的折剑山庄了。
    按理来说,这折剑山庄是姑爷留给小少爷的产业,可那时候小少爷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于武学上未没显露出什么过人的天分,无法服众,这才有了大老爷临危受命,从侄子手里接过折剑山庄的说法。
    五年过去了,现在江湖上还有几人记得折剑山庄的主人到底是谁?外人只知庄主宗持剑,还有何人能想起宗时砚?
    僧衣女子看嬷嬷样子,出声安慰道:嬷嬷,你看我这院子的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与相公在时也不差什么,每次我见阿砚那孩子,不管是身上穿的,平日吃的,亦或者说住的地方,都是庄子里数一数二好的。
    你没听庄子里下人说吗?大哥对阿砚比时香和时隐那两个亲生的孩子都好,为这,经常惹得时香吃醋不已。
    你也知道阿砚在武学一途上没天分,我这做娘的没本事,阿砚往后行走江湖大概是要依靠大哥他们一家的,倒不如现在狠狠心,让阿砚和大哥家两个孩子打好关系,自小的情谊,到底是不一样的。
    嬷嬷都要被自家小姐的天真给气笑了,什么人会疼爱别人家孩子胜过自己亲生孩子?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这种说法一开始还只是在庄子内流传,近两年,江湖上隐隐约约都有了传言,外人谁不因此赞一声宗庄主仁义的同时,假惺惺的来上一句:那个孩子,可惜了!
    这不是踩着自家小少爷的名声上位是什么?
    好几次她偷偷去看小少爷,那院子外面确实气派的很,景致打理的叫人挑不出错来。但院子里是何情景,她至今一眼都没瞧见过,都说是小少爷不喜欢旁人不经同意随意进出他的院子。
    可姑爷在的时候,小少爷活泼好动,善良热忱,哪里像现在这样孤僻,谁都不让接近?
    想想小少爷不小心露在外面的胳膊手臂上的伤口,青青紫一片,下人都说是小少爷不服输,不想丢了姑爷折剑仙人的名声,夜以继日勤学苦练功夫所致,嬷嬷就心疼的厉害,想当年姑爷在的时候,说小少爷不想学武也无妨。
    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在,小少爷只需要快快乐乐的长大,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即可,天下间谁都勉强不了他宗持仙的儿子。
    说那话的时候,姑爷意气风发,武林之中无敌手,何等自信。
    可这人啊,有时候不得不信命,谁能想到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强不过命运,并未如众人预想的一般,独立领风骚几十年。宛如昙花一现,出现的让人惊艳,离开的同样震惊。
    僧衣女子继续温声道:嬷嬷,也不是我这做娘的狠心,我让人撤了阿砚身边伺候的下人,让他学着和普通弟子一样事事亲力亲为,不过是不想让他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前,过于招摇罢了。
    相公生前结仇无数,那些嫉妒他,甚至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从未放弃过找我们母子寻仇,若不是前头有大哥大嫂,有折剑山庄顶着,我们母子这会儿说不定早就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说不得往后还要依靠大哥大嫂几十年。
    为这,都不能让阿砚过的太好,戳大嫂的心窝子。
    嬷嬷气结,合着你也知道你们母子过得好就是戳段氏的心窝子呢?那你干嘛不减了自己的吃穿用度,退了你身边的丫鬟婆子?这院子里吃的用的还和姑爷在世时一般无二。
    却主动让人将少爷身边的丫鬟仆从都散了,将一个陡然丧父的孩子推出去,散了他身边的仆从,让他去讨好以前根本玩不到一起的哥哥姐姐,何其残忍?
    要不是当年亲眼看着自家小姐生下小少爷,嬷嬷都要怀疑孩子是不是捡来的?
    要不是眼前之人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嬷嬷恨不得敲开脑壳儿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偏偏这院子里能自由行动的所有丫鬟,都是大夫人那边派来伺候的人,那些人明面上只听自家小姐的话,小姐不让去,就没人能正大光明的去看小少爷。
    最后嬷嬷也只能重重的叹口气:小姐,你糊涂啊
    僧衣女子拿起念珠,轻轻摇头:嬷嬷,你不懂,我都是为了阿砚好
    说罢闭上眼睛开始念经,一副拒绝和人交流的样子。
    时砚在房顶将一切听的明明白白,说不上失望也没有惊讶,今早走这一趟,完全是因为此前支撑时砚继续走下去的信念,就是逢年过节和母亲丁挽相见,和她说说话,穿一件对方亲手做的衣裳,被她抱在怀里轻柔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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