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綉皱着眉满是不解,时砚却不再多说:去吧,一楼小五他们忙的过来,你现在就出去看看。
    也不知时綉自己悟到了什么,过完年后,舅母在时砚跟前提起:以
    往听人说,女孩子要多见世面,才不至于为了几个铜板,二斤柴米和人计较,别人累,她自己也跟着受累。以前听着舅母也没当回事。
    现下只不过是带着多去见识了几个人,学会了迎来送往,这年过的,有时綉帮衬着,舅母这个年过的,轻松太多了。多亏了阿砚你肯对时綉上心。
    时砚好笑:您这话说的,好似以往时綉不曾帮衬您一把似的,被表妹听到怕是要恼您的。
    舅母摆手:这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舅母倒是没说,不过再也不将时綉拘在家里学时綉不喜欢的针织女红了,时綉想去酒楼帮忙,她干脆放行。
    在舅母看来,只要酒楼有时砚这个外甥镇着,就出不了大事,她就是对时砚有这种迷之自信。
    时綉想去西水村学习,舅母干脆陪着女儿一起学,毕竟这一大摊子就是他们云家和贺家立业的根本,然后可能会世代传下去,女儿多学多了解没坏处。
    现在的舅母只能想到,将来女儿嫁人后,这些东西就当是女儿的嫁妆,就算不能传给夫家,但女儿自己可以用这个赚钱,在夫家也能抬起头,不至于因为几个银钱就看人脸色。
    万想不到,这个女儿将来的造化会是何等惊人。
    时綉算是时砚看着长大的,一家人,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看着时綉一天天的逐渐成长,时砚心里有种养女儿的诡异感。
    看到时綉因为想不明白事情闷闷不乐时,就跟操心的老父亲似的,要指点的不露痕迹,还要说的足够深刻,让对方有充分的了解,同时得顾忌不能伤了小孩子的自尊心,简直太让时砚觉得有挑战性了。
    看到时綉一日日越发优秀,时砚心里的满足感与成就感,不亚于当皇帝时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来的少。
    这人就是经不起念叨,这头刚想到当皇帝,酒楼就进来一个衣着乍一看普普通通,仔细看去,处处都透着低调奢华的中年男人。
    随侍左右的两人,一人高大威猛,脚步沉稳,听绵长的呼吸就知道是个高手,另一人谦虚恭谨,腰背微弯,身材有些发福,说话的艺术要让时砚汗颜。
    两人紧紧跟随这中年男人进了酒楼,一人眼睛随时放在中年男人身
    上,端茶递水擦桌搬椅的事情做的十分顺手,且顺手中带着一股美感。
    龟毛的要命,却不会给人当日柳云函带一帮子人来的装逼智障感,只会让人觉得理应如此。
    另一人眼睛随时盯着四处瞧,戒备心非常强。
    彼时,时砚正躺在一楼的躺椅上看书,顺便指点小五和时綉将今天要卖的酒水摆放好。
    这人进来后,眼睛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儿,最后将视线定在时砚身上,自然的让人搬了椅子坐在时砚身边,距离不远不近,不会让人产生压迫感,也不会让人觉得生疏。
    双方默不作声,时砚继续看书,这人继续盯着时砚一言不发。
    气氛说不上的诡异。
    时砚在对方进来第一眼,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倒不是他多聪明绝顶,委实是,这人要是年轻上十岁,简直和他爹贺大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他爹贺大山的眼神更加纯粹,偶尔还能闪现小孩子似的天真,而眼前之人,眼睛深沉不见底,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好吧,时砚心里承认,最后一句是他本人对来人的污蔑,只不过是因为对方一来,他们家可能要面对许多麻烦。
    比如,贺大山在失忆前,家里有没有妻子儿女还有小老婆,若是有,悦娘该当如何自处?若是没有,对方家里不承认悦娘的身份又当如何?
    就算承认了悦娘正经妻子的身份,悦娘如今的年纪,单纯又善良,时砚也不认为母亲适合在他爹那个庞大的家族中生活。
    还有时砚自己,他当然是想留在落安县过安静的小日子的,毕竟他又不是贺大山的亲生儿子,跟贺大山回去,身份尴尬,谁都不自在。
    但悦娘必定是舍不得与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分开的,一边儿是疼爱有加的亲儿子,一边儿是相濡以沫的丈夫,偏儿子和丈夫,到时候不是一个阵营的,时砚想起来就为悦娘难过,贺大山想来也不会高兴面对那样的场景就是了。
    时砚不觉得这一会儿功夫,只有他自己想到了这些。
    时砚能沉得住气,坐在他身边的男人心下有些惊讶,最终主动开口,声音低沉,这点与贺大山不一样:我姓贺名大河,我想你是个聪明孩子,能猜出我的身份。
    时砚也不扭捏,放下书缓缓起身,淡定的走到桌旁给两人沏茶,水雾缭绕中,店里客人来往的声音仿似都被人屏蔽了,听不到一点儿外界的声音。
    好吧,不是时砚的错觉,乃是时綉看着气氛不对,察觉来人身份不凡,悄悄将酒楼提前半个时辰关门了。能有客人才怪。
    来人终于对时砚的淡然高看了一分。
    时綉在柜台后给时砚打眼色:我去找姑父来帮忙!
    时砚心说:这可真不是个好主意!
    直接开口道:时綉,你和小五去街上找爹回来,我这里无事,你们不必着急。
    时綉心下一急:这种事怎么能当着人的面儿说出来?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时綉一跺脚,知道时砚这是要支开小五几人,索性将小四几个伙计都带出去。
    一楼只剩下时砚和对方三人,时砚才慢吞吞的推给对方一盏茶:尝尝。
    双方都是能耐得住的性子,一杯茶下肚,时砚缓缓道:在我这酒楼品茶,别有一番风味。
    转而又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来人仔细想了下,认真道:听说你是我二弟的继子,那你理应称呼我一声大伯。
    这话真够直接的,要是时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早就懵了,好好地冒出来一个大伯,自个儿还成了亲爹的继子了,简直苍了天了。
    自称贺大河的男人漫不经心的盯着时砚的脸,想从时砚脸上瞧出他的想法,可惜他失败了。
    这让他第二次从心底对小弟这个继子产生了几分兴趣。
    时砚也不怵,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淡定道:没上贺家族谱,没得到皇室宗亲的承认,这一声大伯,是时砚高攀陛下了。
    一句陛下出口,皇帝眼神危险的眯眼,身后跟来的两个随从立马陷入紧张情绪之中,眼睛狠狠地盯着时砚,像是随时要动手解决了时砚这个祸患一般。
    时砚丝毫不惧,本来心里就替他娘烦着呢,偏这人还高高在上的刻意来贬低他,顺带一起将悦娘给贬低到尘埃里,他没直接怼人,都算是看在他爹贺大山的面子上了。
    时砚在这种能杀人的视线下,淡定的又喝了一
    杯茶,喝完后非常豪爽的将茶杯倒扣在桌面上,坦然道:身体不好,我娘只许我每日饮两杯,今日份完毕,您若是需要的,还请自便。
    说罢也不搭理还处在震惊中,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漏了马脚的皇帝三人组,慢吞吞又不容置疑的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人,回到躺椅上,接着之前的话本继续看。
    不要太目中无人。
    但更让皇帝震惊的,不是他这番做派,而是他轻易拨开了他身边的两大高手。
    一个是禁卫军统领黄子鹤,一个是随身太监福安,这两人的身手,虽不是绝顶,但必定是数一数二的,就是弟弟贺大山当年,也曾多次与两人较量过,以弟弟的身手,认真起来也不是两人的对手。
    皇帝怀疑出宫前这几月来,做的调查不够全面,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色有些难看,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茶盖被他轻轻拿起又放下,一声声和茶杯发出的碰撞声,简直让时砚怀疑皇家的礼仪是不是在皇帝身上就不适用了。
    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出于烦躁,一不小心给三人造成了大多的心里压力。
    他只觉得自己没先找上门将事情弄清楚,也不知皇帝如何得知了贺大山的事情,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些恼怒。
    第148章 老实人
    时砚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 静下心来,仔细思索片刻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是张大人告诉您的吧?虽是问句,但时砚说的非常肯定。
    张成东张大人, 就是去年南巡的钦差, 时砚让人给对方送酒时, 远远地见过对方一面, 是个上了年纪, 面容严肃的老大人。
    想起贺大山曾提起, 与这位老大人无意间有过一次美好的交谈,再想想去年半途而废的南巡, 加上老大人的年纪, 极有可能见过年轻时的贺大山。
    如果贺大山与十几年前长相没有严重偏差的话,被认出来简直轻而易举。
    短短片刻功夫,皇帝心里对时砚的兴趣,已经成了惊叹,对时砚的态度,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可有可无, 不知不觉间提升到可以与他平等对话的地步。
    即使时砚之前躺着,他坐着,皇帝心里依然将对方当成一个不懂事,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不当一回事,摆着随意逗弄的心思。
    现在则不然, 看时砚一副知道他身份却还不将他当回事的态度, 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身上有一股淡然洒脱,不慕权贵的高人气质。
    且他莫名从时砚的眉梢眼角,发现了几分与二弟十分相似的气质, 好似在时砚身上,看到了年少时意气风发的二弟。
    该说,不愧是二弟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吗?京城世家大族精心教养的孩子,气度也就那么回事儿,还不如眼前的孩子看着顺眼呢?
    奇怪,怎么越看越顺眼呢?皇帝心里沉思。
    要是时砚知道皇帝脑补这般多,只会告诉皇帝:你这就是贪新鲜而已。皇帝当久了,被人放在手心小心翼翼追捧着反而觉得事事不顺心,遇到一个不把你放在眼里的,觉得对方身上千好万好。说白了,就是欠的。
    在两人的沉默中,时綉气喘吁吁的跟在姑父贺大山身后跑进来,反观贺大山,气息平稳,除了眉宇间泄露的几丝担忧外,旁人丝毫看不出他已经生气了。
    时砚还未说什么,反倒是那三人先激动上了。
    皇帝的贴身大总管,看见贺大山的第一眼,就激动的红了眼眶,镇定的禁卫军统领,也睁大了眼睛看着贺大山。
    尤其是皇帝本
    人,一个箭步冲上去,站在贺大山面前,语气稍显激动道:大山,你,你还好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好。
    时砚嘴角微抽,心说:难不成贺大河与贺大山,还真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真名儿不成?瞧皇帝这适应良好的样子,一点儿不像是临时编造的。
    贺大山对站在他面前的人视而不见,用高了皇帝半个头的明显身高优势,一把将人扒拉开,走到时砚跟前蹲下:阿砚,你没事儿吧?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爹带你去看大夫去!
    时砚余光看见皇帝一脸尴尬,两个侍从满脸难过,时綉捂着嘴偷笑的场景,淡定的站起身,拉贺大山做到椅子上,指着皇帝,开门见山道:爹,您失散多年的家人来找您了!
    贺大山这才给了贺大河一个眼神,随意打量了贺大河一眼就对时砚摇头:爹是你外婆的娘家堂侄,家人全部在洪水中冲没了,哪儿还能冒出一个家人来?不会又是觊觎咱们家酿酒方子的人,想出来的歪主意吧?这种人阿砚你怎么不直接让人打出去?留在店里要请对方吃饭吗?
    贺大河脸直接黑了。
    时砚很淡定的给他爹倒了杯茶放在眼前,淡定道:爹,您就别装了,您一进门,见到贺家伯伯第一面,身形僵硬,条件反射想后退,幸好反应快,强忍着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后来更是拒绝和贺家伯伯眼神对视,装的很辛苦吧?
    皇帝三人没想到时砚观察力这么敏锐,有些惊讶。
    时綉紧紧地捂住小嘴,不知道是该先惊讶姑父竟然不是奶奶的娘家堂侄,还是该惊讶时砚表哥竟然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
    贺大山坐在椅子上,仰着脸拒绝喝茶,一脸委屈道:阿砚你怎么偏帮外人呢?反正爹不记得还有家人,你和你娘才是爹的家人,他们说是就是啊?他们有什么证据吗?
    也没反驳时砚的话,毕竟他确实被贺大河与自己相似的脸给吓到了一瞬。
    哎,还真有证据。
    皇帝笑眯眯的对贺大山道:大山啊,你不记得没关系,大哥记得就好,大哥问你,你左臂靠近肩膀位置,是不是有一个浅色梅花印记,平时看不真切,洗澡的时候沾了水特别
    明显?还会呈现浅粉色?
    皇帝话没说完,就被时砚打断了:贺家伯伯,您说的都是家族机密,还是让小妹回避一下,免得将来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若这事能让外人知晓,回头时砚自会告知小妹。
    时綉虽然心下不明白这有什么可误会的,但还是听话的上了二楼,连贺大山阻止的机会都没给。
    皇帝不觉得时綉一个小丫头是什么重要觉得,对于她的离开并未放在心上,继续对贺大山道:那个印记是咱们贺家人生下来就被手法高明的大夫点上去的,其实是在咱们体内种下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药物,可以抵抗很多毒素的侵袭,终生有用。
    说着就要大总管服侍他脱衣服,给贺大山展现自己胳膊上的印记。
    时砚也想明白了,当年云丰收将贺大山捡回去,浑身是伤,却无中毒征兆,看来还是这皇家秘药起了作用。
    贺大山本身就不是蠢人,对贺大河的说的事情已经信心了七八分,但他是个狠人,当场要求:既然你说这是种药留下的印记,能防很多毒药。
    那咱们二人同时找个不致命的毒药服下,我最后确定一下你所说之话的真假。
    这事儿皇帝能同意,他身后的两个侍从也不能同意啊,谁敢拿皇帝的身体和性命开玩笑?万一皇帝在这儿出点儿事,谁都讨不了好。
    皇帝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放心的很,但两个侍从都快被贺大山的提议给吓哭了。就差抱着皇帝的腿,求他清醒一点儿,别被突如其来的亲情冲昏了头脑。
    时砚看着眼前一幕,淡定的问贺大山:您真心的?
    贺大山美滋滋的喝掉时砚为他倒的茶水,笑眯眯摇头道:怎么会?就是他自个儿不怕,爹还想多活两年呢,没事儿干嘛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时砚嘴角微抽:您图啥啊?
    贺大山笑的十分憨厚老实:看他们不顺眼呗!
    皇帝嘴角微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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