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爷,陛下口谕,宣您进宫与陛下一起用午膳!
    时砚看看咕嘟咕嘟冒泡的锅子,伸手掏出帕子擦掉嘴上的油渍,顶着大雨,坐上宫里的马车,跟着传旨太监一路进了皇宫。
    非常巧合的是,时砚进了太和殿,殿内也摆了满满一桌子菜,桌上的锅子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满殿都是锅子底料的香气,味道与时砚方才吃的如出一辙。
    是时砚送给御膳房的方子。
    皇帝身形相比前段时间轻减了不少,正对着咕嘟冒泡的锅子发呆,周围人战战兢兢,谁都不敢上前提醒。
    皇帝听到脚步声抬头,就见时砚已经站在眼前。
    也不说请安的事,皇帝一指对面的位置:坐!
    时砚也不矫情,看出皇帝心情不好,又不想成为出气筒,坐下后拿起筷子就往锅子里下菜,专挑自己喜欢的下。
    菜烫熟后,很不客气的一人一半儿捞至两个碗中,将皇帝的碗推过去后,埋头就吃。
    本来心情不好的皇帝,被时砚的举动给气笑了,在桌下用脚踢时砚小腿,开始找茬:民安伯,你着实无礼,不知道用膳要等朕先动筷吗?
    时砚慢吞吞咽下一口肥牛,心说:这可是好东西,来京城几年,也就吃过两次而已,当然要抓紧机会吃了。
    慢条斯理拿起桌边的帕子擦了嘴,才跟哄家里安安淼淼似的,哄皇帝:陛下您讲讲理行吗?臣正在家里用午食。
    吃了一半儿,正是不上不下,被吊起胃口,饿的难受的时候,您宣召臣进宫用膳。您听听太和殿外的雨声有多大,天气有多凉!臣吃的那几口早消化干净了!
    这一路可谓是又饿又冷,饥寒交迫。
    见着吃的不吃等着过年吗?臣跟您吃个饭
    ,您要突然又想讲究那些虚礼,那也得提前给臣一个信号啊!
    皇帝被时砚气的没脾气,伸手指指时砚,什么都没说,埋头将时砚夹给他的半碗菜蘸着料吃了个干净,才有空问时砚:不对啊,你给朕的都不是朕爱吃的!你这是大不敬!
    时砚跟一盘肥牛杠上了,闻言给皇帝夹了一筷子:这不很明显吗?臣选的肯定都是臣爱吃的啊!
    您请臣吃饭,还要臣选您爱吃的,那这饭吃的还有何意思?不如您召几个会说好话的朝臣一块儿用膳呢!至少他们就比臣会说好听的话哄您开心不是?
    皇帝生气的用筷子指着时砚:你不气死朕不罢休是不是?朕偏就不让你如愿!来人,给朕布菜!将民安伯面前的菜都给朕端过来!
    对,尤其是那盘儿肥牛,半筷子都不给留!将他方才没动过筷子的菜放到他跟前!朕就要看着他吃不爱吃的!
    时砚耸肩,一顿饭吃到这儿差不多饱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皇帝用了膳。
    气氛不知不觉松弛下来,太和殿的宫人们全都心里松了口气。
    皇帝气愤之余,没忍住吃撑了,外面又在下雨,时砚自作主张让人上了两盏消食茶:陛下盛情难却,臣方才吃的有些多,麻烦公公上两盏消食茶,外面有些凉,茶就要热的吧!
    于是一人一杯茶,两人转移阵地,歪歪斜斜靠在太和殿偏殿小榻上,看着窗外雨幕,皇帝突然开口道:朕有些伤心,朕对待儿子们虽不是十分亲厚。
    但自他们五岁起,就请了朝中最负盛名的大臣教导他们读书明礼,对他们的功课严加考校,读书习武都不曾落下。
    几乎是在批折子见大臣,商议朝中大事的间隙,抽空督促儿子们的功课,就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们长大后,能心胸开阔,有包容之心。
    即使其余孩子没坐上朕这个位置,也能有各自的爱好,做他们喜欢的事。
    多年以来,朕从未懈怠,私心里以为,就算儿子们觉得朕这做父亲的过于严厉,与朕亲近不起来,但总该是对朕有几分真心敬意的,没想到
    时砚想到中午刘全说的,三皇子成了太子,二皇子进了宗人府,唯独五皇子单独被封为亲王,
    且有了富庶的封地,其余光头皇子直接赶出宫建府。
    这是个十分危险的话题。
    没搭理皇帝这茬,只用比皇帝更忧伤的眼神望着外面雾蒙蒙看不真切的天色道:子嗣这事上,哪里有个定数呢?有些孩子的性情,就跟打从生下来就被老天给定下来似的,不管咱们这做父亲的付出多大努力,牺牲了多少,该长歪的,总会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长歪的,半点不由人。
    皇帝瞬间想起时砚家那个糟心玩意儿,心里竟然诡异的有了几分优越感:虽然我二儿子联合定北王逼宫造反,但至少我三儿子孝顺且有勇有谋,能在我什么都没透露的情况下,看出其中的不对劲儿,拼上命的前来救驾。
    五儿子虽然天真不知事,去年还将马赶进民安伯的庄稼地里去吃苜蓿,但那孩子纯孝,知道外面闹翻了,出府可能有危险,还敢哭着进宫保护父皇,关键时刻想都不想为我这做父亲的挡刀,也是个好孩子。
    皇帝就这般神奇的将自己给安慰好了,心情瞬间由阴转晴,看外面的雨幕,也不再是阴冷潮湿,而是诗情画意。
    突然大笑两声,翻起身,吩咐左右:拿纸笔来,朕要作画!
    宫内的太监宫娥齐齐在心里大呼神奇:陛下连日来心情不佳,今早还在早朝上让人打了一个说错话的御史,最近内阁大臣来太和殿说话都小心翼翼谨慎万分。
    还是民安伯有办法,陛下终于笑了。
    时砚也不管皇帝到底又想到了什么,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忧伤的,只管躺着享受宫女的按摩,别提有多惬意了。
    就在他吃饱喝足,被服侍的昏昏欲睡时,有人轻轻从肩膀上推他:你倒是挺自在啊?太子到了朕这里,都没你这般没心没肺想睡就睡的!
    时砚随口接话:那真是太好了!要是太子殿下跟臣一样不求上进,不思进取,整天只惦记着吃吃喝喝这点儿事,咱们这国家怕不是要完!
    皇帝不轻不重的拍了时砚肩膀一下:你倒是什么都敢说,这话在朕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对外人说,否则就是朕也没脸保你!
    来,瞧瞧朕这画如何?你好歹还是探花呢,来,提个词!咱们君臣今日合作,传出去
    也是一段佳话。
    时砚压根儿就不接笔,直言道:陛下,您怕是忘了,臣当日高中探花的文章,根本就不是以辞藻华丽,文采斐然获胜,胜在真情实感且有理有据上,您觉得臣擅长吟诗作曲吗?
    皇帝一噎,摆摆手道:还真是除了吃什么都不会,朕要你有何用?
    时砚毫无阻滞的接话道:当然是陪吃陪聊啊!还能作甚?
    候在外间的太子殿下听里面传来的动静,内心十分惊讶,轻轻招过来一个小太监,轻声问:里面的人是民安伯?
    小太监肯定的点头:陛下正与民安伯赏景作画,可要奴婢代为通传?
    太子摇头:不必,孤并无急事,在这里等着即可,父皇好不容易心情大好,别去扰他。
    想了下太子还是没忍住问了:民安伯,他,他与父皇,一直这般相处吗?
    皇帝身边的事,就是太子也不能随意问,问了就有窥视帝踪的嫌疑,太子以往都做的很好,但今儿这一幕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问出口就后悔了。
    但这个小太监像是得到过什么人允许似的,笑眯眯告诉太子:陛下与民安伯似父子,似好友,陛下曾说过,民安伯是他所见过最为通透之人。
    一个聪明人看透世情很简单,但看透之后,还能保持纯粹的心相信世情,就非常难得了。
    而偏殿里,皇帝自己敏思苦想,弄出一首打油诗,大笔一挥,就题在画上,一副意境深远的烟雨图,配上一首四不像的打油诗,随手将自己的私印扣在左侧,皇帝心满意足。
    并大方的表示:今儿朕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幅画朕忍痛割爱,你带走吧!
    话虽如此,时砚走的时候,还是大包小包的带了不少,一个人带不完,皇帝还特意拨了个小太监帮他抱东西。
    顺便拉着时砚不轻不重的点拨了几句:朝廷之事你不想参合,现在这样也挺好。
    靖远县县令犯了事儿全家流放,现在那里正好缺个县令,你看有你相熟的同年举荐一个。
    时砚摇头:同年都不熟,要是熟的话,臣也不能进宫找您唠嗑儿不是?但要说合适之人,您觉得臣之好友,周立德周老先生如何?
    庆
    元二年的举人,人品没得说,对靖远县也熟悉,在当地名声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年龄大点儿,今年已经四十有六,当官也当不了几年!
    皇帝道:回头写个举荐折子上来,年龄大不是问题,有个过渡期即可。
    说罢又想起一件事,不耐烦道:定北王谋反下狱,案件还在走流程审理,你家那个李铁柱,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将明月的肚子搞大了,两人无媒苟合,朕嫌闹心,将人全部扔进宗人府了,一时半会儿审理不完,你要有空就去瞧瞧。
    时砚:槽多无口,一时找不吐槽最好的切入点。
    第100章 反将一军
    时砚只好先纠正皇帝的错误:陛下, 臣已经与那家人断了亲,李铁柱他就不是我家的人了。且您不是之前还觉得李铁柱听着不顺耳吗?
    皇帝直接摆手让时砚赶快滚蛋:朕让你去看你就乖乖去, 哪来这么多废话?朕现在就乐意管他叫李铁柱,你又能如何?这是手谕,拿着这个才能进宗人府。
    随即时砚又想起一件事,凑到皇帝跟前小声道:陛下,定北王谋反,李铁柱参与其中,会不会连累李家村的族人?
    皇帝不不耐烦的摆手:你家那李铁柱虽然有几分小聪明, 但他与罪人明月接触时日尚早, 人家根本就不信任他, 没将实情告知于他。
    偏他还以为明月真的心悦于他, 跑前跑后为明月做事讨好于明月, 又不知道做的那些事其实是谋反的大事, 蠢死算了!
    时砚连忙捧哏:是是是,您说得对,那您说说, 这事儿会不会牵连到我李家村的族人身上?
    毕竟这种事, 会不会牵连,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虽然现在他自保没问题,但要保李家村那些人,还是得皇帝开口才好用。
    皇帝斜眼看他:怎么,舍不得李家村那个白眼儿狼儿子?朕说了给你在京城贵女中挑个好的做媳妇儿,你非不要,一心惦记着李家村那个白眼儿狼?
    时砚啧一声:陛下,您这就不讲道理了。臣与儿子关系如何, 您又不是不知道,何苦这般说来挖苦于臣?臣虽然不喜村里一部分人,但像是三叔和八叔他们,可是真正的老好人,不该被无辜牵连。
    皇帝看时砚急了,这才给了准话:本来就不知情且什么都没做,就不搞动不动连坐那一套了,行了,看见你就烦,抓紧滚蛋!
    时砚嘿嘿一笑,和小太监一人抱着一堆东西出了皇宫,也不挑日子,当下就吩咐车夫:转道儿去宗人府。
    等时砚走了,太子从偏殿出来,目光十分复杂的看向皇帝:父皇,您对民安伯,有些像是对五弟。
    不,甚至可以说,比对五弟,对所有皇子都好,他们二人才更像是亲密无间的父子。
    太子听得分明,皇帝让民安伯去宗人府探望罪人
    李时墨,一举一动都是为了民安伯的名声考虑。
    能在这时候还去宗人府看望一个断了亲的弟弟,民安伯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将来不管李时墨落到何种地步,都怨不得民安伯薄情。
    且父皇提前连手谕都给准备好了,怕是早就想到了这一茬,考虑的不可谓不全面。
    皇帝轻笑一声:铮儿啊,有些事,只有你坐上父皇这个位置才会懂。
    走在宗人府狭窄逼仄的巷道里,小甲不解的问时砚:组长,你之前不是说,按照皇帝的性子以及你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这一趟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到李家村族人的吗?
    你为何还要在皇帝面前提起此事?
    小甲给时砚的行为下了结论:多此一举。
    时砚轻笑一声:我知道是我知道,但我提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也是当过皇帝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心里想什么,不能知道十成十,也能揣测七八成。
    若我真的狠心不管伤害我的亲人,皇帝肯定能理解,因为他这次也被亲生儿子伤透了心,甚至还觉得与我同病相怜。
    但若我对村里那些于我有恩的族人也不管,大概皇帝就会想,民安伯这人心里太凉薄了些,不是个可以信赖之人,只能利用,不能交心。
    小甲被啪啪打脸,嘴上保留了最后的倔强:哼,组长你就是太精明了,想的太多,什么都想要,才会变成渣男,太贪心!
    时砚毫不留情再次化身渣男,将小甲扔进小黑屋,任他哭闹,任他求饶,渣男之心毫不动摇。
    宗人府宗令亲自带时砚到了关押李时墨的地方,小声提醒道:陛下有令,让包括二皇子在内的定北王一家,都关押在这里,李时墨也在!
    想了下还是不确定时砚对李时墨的态度,毕竟能为了一个参与谋反之人,进宫求来一道进宗人府探望的圣旨,怎么看都是感情深厚的。
    但他怎么听说,民安伯早年间就与家里断了亲,独自一人出来闯荡了呢?
    宗令想不通就不想了,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口气将能说的都说了:李时墨与案犯谢明月关系亲密,但两人并未成婚,之间也无三媒六聘,实属无媒苟合。
    即使谢明月如
    今是戴罪之身,但皇家之人,容不得这样被人羞辱,单就这一点,皇室宗族也要让李时墨脱一层皮。
    想来民安伯也能理解的对吧?若是谁家出了这样的丑事,一大家子人也是无法接受的,对待糟蹋了自家女儿的男人,心情冲动,手法激烈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时砚懂了,这意思就是说,在上面还没彻底定罪之前,其余人都好好关在宗人府,单就李时墨因为把女主谢明月的肚子给搞大了,受了不少罪,可能看起来非常惨。
    时砚点头表示理解:这都是他该受的。
    宗令走了后,时砚按照对方的指点,顺着逼仄的巷道走了一段,终于在最里间见到了刚被粗暴清理过,脸上全是冷汗的李时墨。
    李时墨趴在一堆稻草上,身上的衣服像是刚换过,虽然干净,但背上这么一会儿功夫,又渗出暗红色血水,头发乱糟糟的纠结在一起,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但漏在外面的手臂和脚,证实了事情不是他看到的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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