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三人中唯一的正常人时砚,村里的三姑六婆知道时砚是个鳏夫,家里只有一个养在乡下的小儿子时,就更加热情了。
    给时砚说亲的人一天到晚没断过,不管时砚重复多少遍小子一心准备明年的乡试,于婚事上并无多余想法。
    且小子家中还有一幼子,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为了幼子着想,在幼子成年前,小子是不打算成亲的都没用。
    大家的态度反而更热情了。
    没瞧见这三人虽奇葩,但家里条件好吗?院子里天天传来大鱼大肉的香味儿,村里小孩儿不知馋哭了多少次。
    时砚躺在树下的躺椅上,一本没有封皮的书盖在脸上,胸口起伏轻缓富有节奏,像是睡着了。
    但你要真以为这位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想做点什么的话,就大错特错了。
    比如现在,和尚正在角落给刚冒出芽儿
    的地除草,不下心锄死了一颗幼苗,和尚还没发现不对呢,时砚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一共就种了五百株不到,出芽的仅有四百多株,你这半月就不小心锄掉了十几株,真是好样儿的!
    和尚脊背一僵,立即承认错误:我会小心的!
    道士在厨房做好饭,好奇的蹲在地上,问时砚:老大,你这种的什么呀?不像粮食,也不像蔬菜,和尚他们家以前有药铺,我也没见过长这样的药材!
    时砚伸手将盖在脸上的书取下来,似笑非笑的看了道士一眼:刚才不是喊我老二,喊得起劲儿吗?怎么这会儿就成老大了?
    道士嘿嘿一笑,狗腿的给时砚捶腿:老大,这不是有外人在吗?私底下您是老大,我与和尚都是弟弟,但明面上咱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您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时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哦,和尚家以前开药铺的,凭什么你就能见过他们家所有的药材呢?
    道士一噎,小声道:这都是陈年伤疤,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说罢果断转移话题:老大,这乡试是一道分水岭,竞争之激烈,是外人想象不到的,只有才华非常出众之人,才能在乡试上一举夺魁,您老人家是不是该看看书了?
    道士颇有些苦口婆心:以前我家中有位学识出众,人又聪慧的叔叔,乡试前后考了两次,家中为其延请名师,叔叔本人还要熬夜苦读,最终才过了乡试,您看,您需要什么书,咱们去府城书铺给您找找?
    好歹看点儿正经的东西吧,这什么前朝野史,本朝开国皇帝风流韵事之类的,真不合适!
    时砚认真想了下,点头:你说的对,等我这本看完,就去看点儿正经的东西。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才华会输给旁人,但旁人为了乡试都那般努力了,我若轻松赢了他们踩在众人头顶,想来都为他们心酸。
    还是适当的装装样子吧!
    道士:
    和尚:
    不是,老大,您这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哪儿来的?
    不过两人很快就没心思关心时砚到底读不读书的问题了,因为时砚告诉他们:咱家的粮食快成熟了,刚好距离村里人收割还
    有段日子,先找几个人帮咱家一起收粮食吧!比市场价多两成,就不管午饭了。
    道士一脸懵逼:老大,您瞧瞧这房前屋后,可全部按照您的要求,种的是那土疙瘩,前几天催着您收,您非说不急。
    现在叶子都黄了,给猪都不爱吃啊!您到底是咋想的?
    每天煮饭的道士不清楚,但全部时间都放在地头的和尚还是有所了解的。
    也许,这东西如那莲藕一般,吃的就是土里头那部分。和尚猜测道。
    道士不以为意,心说一池子莲花一年到头才能产出几根儿莲藕?自家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土疙瘩,更加不指望能产出多少了。
    道士现在只有一个疑问:老大,这次地里若是没有产出的话,咱们这种安稳日子还能过多久?
    要知道他与和尚可是身无分文,这半年全靠老大养着,且老大看样子也不是个有钱人,只出不进,坐吃山空,结果可想而知。
    说实话,这半年来,两人已然习惯了这种安逸沉稳心里踏实的日子,不想被打破。
    谁知时砚没心没肺的来了一句:老大我还能饿着你们不成?别啰嗦了,赶快去找人干活儿,顺便去村头铁匠那里,把我定制的几把铁锹拿来。
    不仅这两人对时砚种的东西的收成不抱希望,就是村人也不看好,大家进进出出的早就私下研究过许多次了。
    觉得这东西光长叶子乱开花,根本不结果,不是好的粮食种植选择。
    于是听说时砚家要收割房前屋后种的那奇奇怪怪的粮食,家里有空的人基本上都跑来看热闹了,除了几个雇佣来干活儿的人,村人几乎将时砚家小院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事实上,所有人都被这东西的高产给惊呆了。
    时砚穿着干净整洁的长衫,站在地头,对几个请来的村人讲解道:我给大家示范一下,先拔茎叶
    话音刚落,时砚轻轻一用力,将叶干从地上提起。
    周围一片吸气声。
    时砚低头一看,下面吊着三个成人拳头大小的土疙瘩,以及零零碎碎无数拇指大小,婴儿拳头大小的土疙瘩。
    都是做惯了农活儿的人,虽然没见过,但基本的判断都有,一看这东西就是能入口的
    粮食,口感如何先不说,单就这产量,让人十分心动,这一株加起来,零零碎碎有三四斤了。
    当即就有人经验丰富的农人,揪下两颗小土疙瘩,拿去井边洗掉泥土,送进嘴里咀嚼。
    众人期待的目光看向这人。
    脆生生的,没什么味道,水分挺足,煮熟口感肯定更好,嗯?竟然有面气!
    面气是当地独有的说法,就是说这东西里面含有面粉,农人都知道,只要有面粉的东西,就能饱腹。且口感不会太差。
    所有人都没想到,只有当事人时砚非常淡定。
    将手里的茎叶随意仍在地上,从一旁拿起铁锹,一脚踩下去挖上来,众人只听到轻微的咔擦声,像是苹果被匕首切开的响动。
    果然,时砚将铁锹提起来,上面还稳稳的扎着一个被切破了两半儿的土疙瘩,比之前三个都大,一个顶两的那种,村人拿在手里粗略估计了一下,惊疑不定道:起码有半斤重。
    时砚皱眉看了一眼被破成两半儿的土豆,无奈只能蹲下用小铲子和手一点一点往出挖。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拳头大小的竟然又挖出来七个。
    时砚确定这株下面应该没了,站起身拍拍手,对几个请来帮忙的人道:就照着我方才这样挖出来,因为可能会误伤,所以需要你们将坑挖的稍微大些,多注意。
    别想着赶速度,我这里不急,一天挖不完的话,给你们算两天的工钱。
    几人小心翼翼的开始挖土豆,和尚没想到自己亲手种下去,伺候了几个月的东西,长出来竟然是这样的,内心全所未有的火热。
    当即就跟着几个村人一起卖力的挖起来,神色兴奋,笑起来看着更加吓人了。
    力气之大,动作大开大合,直让围观的人担心,他一铁锹下去,里面的宝贝都被这家伙给切成几半儿。
    时砚去井边洗手,但村人方才被震惊到了,一时无话,就静静地围在时砚家院子一周,看着里面的人动作。
    村长从人群中挤出来,搓着手十分不好意思的凑到时砚跟前:李家后生,我方才听老刘头儿说,你种的这粮食他有面气,能不能给我两颗,让我瞧瞧!
    时砚用脚踢了一下已经傻
    掉的道士:大哥,你愣着干嘛?去给村长拿几颗过来瞧瞧!
    道士反应过来走了,村长更加不好意思道:两颗就够了,千万别浪费,这可是能就救命的好东西!
    本以为村长要拿回去仔细研究,没想到他老人家真的只拿了两颗,认真的在井边将洗干净,与道士借了菜刀和水盆。
    将土豆谨慎的切成两半,放进木盆里,倒了井水,刚好将土豆覆盖住的样子放在院中,焦急不安的等待结果。
    村中人的视线也从挖土豆的人身上,转移到院中那个小木盆里。
    几十号人目光灼灼的盯着院中一个木盆,静寂无声,非常像大型邪教做法现场。
    直到一盏茶时间后,村长快步将土豆捞出,小心翼翼将上面一层清水倒出来,仔细观察盆底。
    只见盆底覆上了薄薄一层白色粉末状东西,洁净的宛若白云,在太阳光照射下,晃花人眼。
    村长没忍住伸出手指蘸了一下,放进嘴里一尝:没错,是面粉的味道!
    村人急了:村长,快!快让我们瞧瞧!真的能出面?
    这只要能出半成面,就是饱腹的好粮食啊!产量绝对不比麦子低!何况那么大个儿,整个都能吃呢!
    众人伸长脖子往院子里看,催着村长拿过去给他们瞧瞧。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男声打断了众人的催促:人都聚在这里,桃花村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
    第78章 我麻了
    众人循声望去, 将人群后的几个中年男子让人出来, 村长见到其中一个头戴方巾的青衫男子时, 惊讶的上前行礼:杨府丞, 您怎的来了?
    被称为杨府丞的男子没有回答, 而是指着身边一位四十上下, 身材稍微有些发福的男子道:这是知州大人, 近来州府各处的村庄陆续到了收割季节,知州大人不放心, 特意四处走走, 体察民情。
    村长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杨府丞, 听说府丞身边的男子是知州大人时,整个人都惊住了,慢了半拍的跪下给知州磕头。
    村长这一带头,其余不明情况的也跟着跪下。
    院里院外瞬间呼啦啦跪了一地, 就连方才在地头刨土豆的人也扔掉手里的铁锹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费了好一番功夫, 才叫众人起来, 终于进入了正题,村长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对知州解释:我们桃花村新搬来一个明年准备乡试的秀才公。
    偶然得到一麻袋奇怪的种子,于是开垦了一片土地将之种下去,这不今天刚好要收割了,大家伙儿都来看热闹。
    知州被说的来了兴趣:奇怪的种子?去看看!
    村长赶忙让人群将时砚让出来。
    知州见到时砚气度不凡,当即面上的笑容和善了几分:好俊俏的后生!是你种出来的东西?拿与本官瞧瞧!
    时砚躬身行礼:大人稍等。
    随后从地上捡起几个土豆,拿到井边冲洗干净,置于木盆中, 端过来给知州瞧。
    知州也不是个不通农事的,首先问的当然是安全问题:能吃吗?
    其实之前村长太激动了,竟然直接将东西往嘴里塞,这要是真的有毒,村长说不定早就凉了。
    只能说,时砚这半年给村人的印象太深厚,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相信时砚说的每一句话。
    村正为难,他总不能说:小人吃了两口,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应该能吃吧?
    时砚主动开口道:可以,亦菜亦粮,能饱腹,含有大量淀粉。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知州:大人请看,这是学生这些日子查阅整理的资料,本朝《开国年记》曾言,太、祖皇帝在平定天下后,曾下令让出海的
    商人寻找一种植物,名曰土豆。
    太、祖曾言,此乃至宝,若我大荣得此至宝,天下百姓人人都能吃饱饭,何愁天下不太平?
    这种植物如婴儿拳头大小,色如黄土,内里或洁白如云,或微微泛黄,可煮之食用,产量极高。
    但不久后,沿海发生战乱,大规模的战争持续了三年,于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学生偶然间见到此物时,隐约觉得眼熟,后来回家查阅资料后,怀疑眼前之物就是太、祖皇帝曾下令寻找的土豆。
    于是摸索着种植下去,后面有学生写的种植日记 ,何时浇水,何时施肥,雨水过多,太阳暴晒会如何,学生都一一记录在册,还请大人指正。
    知州也是个博学多才之人,被时砚这么一提醒,瞬间想起史书记载,开国年间,确实发生过这么一件事,距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一般人看过那段史书也就忘了。
    知州大喜,拿着土豆回忆《开国年记》中的内容,一一对比,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眼前之物,就是太、祖皇帝曾经下令寻找的宝物。
    内心的激动谁也无法体会。
    时砚看知州仿佛陷入某种奇怪的思绪中不可自拔,于是主动像知州大人提议:大人,《开国年记》中曾言,土豆产量极高,中等田地每亩能产五十石至八十石粮食,精耕细作,土壤肥沃的上等田,则每亩能产一百三十石左右的粮食。
    眼下学生正让人帮忙挖土豆,等挖出来咱们量一量,前后对比一番,也好更加确定学生的推测是不是正确的。
    在汉朝,一斤大约等于两百五十八克,一石大致重三十一公斤。三国时期,一石大约重六十公斤。
    而本朝的计量方式与前朝都不同,一石换算六十斤。平常的亩产量三千斤,就是五十石。
    知州被时砚这一提醒,瞬间醒过神来,将微微颤抖的手收进袖口,不动声色的抚平用力过猛捏皱的纸页,平缓呼吸,面上沉稳的吩咐身后跟来的仆从:去,帮着一起挖!
    村长犹犹豫豫的跳出来,战战兢兢的告诉知州:大人,差爷们平时没做过农活儿,怕是下手没了轻重,将好好的粮食给糟蹋了。
    不若交给村里的大家伙儿来吧,都是
    常年伺候惯了庄稼的,有经验。
    知州一想村长说的十分有理:那就有劳老伯了!
    村长受宠若惊,朝向院门外,张口就点了几个平日种地的好把式:王二牛,张老三,李麻子,李老四你们几人速去家中拿上铲子铁锹,来帮李相公挖土豆,快去快回!别让大人久等了!
    说完门外就发出一阵响动,村长直接跳到地里,帮着和尚几人一起挖。
    他老人家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李秀才不愧是读书人,想法多,他们这些庄稼人种地,哪儿来这么多弯弯绕。
    偏李秀才种个地,都能扯出开国皇帝,还搞个什么种植日记,让知州大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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