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霁云尚且不知她无心的一句话,让这位年轻官员心中埋下了一颗什么样的种子。而程之璧激动得两眼放光,看向阮霁云的目光越发热切。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看到有个人影走过来,有意无意般,刚好坐在他与阮霁云之间的空位上。
    江培风坦然面对着二人的目光,顺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程大人就快回去了,我敬大人一杯酒,祝大人旅途顺利。
    程之璧心思简单,见江培风喝得爽快,自己也急忙跟着陪了一杯。
    那酒液入喉立刻流火般滑入胃里,将程大人那玉白的脸颊瞬间染得酡红,好在他自诩酒力尚可,几息之内便迅速平复表情,将杯底亮给江培风看。
    江培风笑眯眯看着他,抬手又倒了一杯,还想再喝时,阮霁云已经按住她的手。
    她一边拿过江培风手中的酒杯,一边将自己面前未动过的那盏雪花羹递过去:先喝点热汤暖暖胃,你身体才好几天,这就忘了早晨起来还咳嗽的事?
    江培风唇边挑着点笑意,下意识地去接那盏热汤,喝一口就皱眉道:也不甜。
    阮霁云深知她对食物挑剔程度高,闻言又把汤接回来,重新给她夹了块枣泥糕:那你吃这个吧,这个甜。
    她举止间默契十足,但程之璧却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从第一次在将军府见面时,他就总觉得二位殿下之间的关系实在好得令人羡慕。
    他还在愣神,邢玉德一把就将他拉到隔壁桌上,手中的酒杯再次被倒满,他听见邢玉德笑着说:程大人,江湖救急,快来帮我跟这几位大人喝一杯!
    程大人虽然是个能臣,但察言观色的能力还需磨炼啊。邢玉德悄悄瞥一眼隔壁桌,比如这么大半天过去,居然丝毫没发现自己在殿下们那桌坐着,看起来很碍事吗?
    他转身将小程大人推到几位西吉官员面前,笑意盈然示意由他来拼这一轮酒。
    ......
    大景使团满意而归,榷场在双方推动下轰轰烈烈开了起来。西吉的牛羊、矿产和珠宝香料源源不绝地进入大景商人名单,又换回粮食、药草和布匹等生活物资。
    而阮霁云也收到了母妃亲手为自己绣的新鞋和其他礼物,邢玉德十分细心,在榷场邮路之中安排了自己的亲信,时常会有信递来。
    一切都平静顺畅得令阮霁云险些以为,这种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
    直到深秋来临时,从榷场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
    北方的金狄人起兵越过界河,直逼大景境内。
    金狄地处北国寒冷之地,环境同西吉相比还要更恶劣些,与西吉这些年将部族逐渐统一的稳定发展政策不同,他们信奉强者为尊,穷兵黩武。
    冬季来临,金狄粮食吃紧,时常会进犯邻国边境,富庶而羸弱的大景便是他们的最佳选择。大军越境后,北幽州守军发出紧急求援,然而却迟迟未得到任何驰援,在苦守十日后,守将陆成峰及两千一百七十余名士兵以身殉国,北幽城破。
    大军顺势南下,如同一群过境蝗虫般,蚕食着富庶的景朝土地。
    消息传到西吉时,金狄军已经度过玉龙河,即将攻向王都华京。
    江培风身为雪骑首领,一连好几日未能回府,尽管西吉与大景之间尚隔着整片沙漠,但金狄此举却会让好不容易开设的榷场受到波及,唇亡齿寒下,战争的阴影已然降临到周边各个邻国。
    作为大景公主,阮霁云心中的忧虑更甚。邢玉德从宫中传出的最后一则消息还是得知金狄人犯边,宗室人心惶惶,纷纷劝说昭宗暂时南迁到靖州去。
    如今金狄都快打到华京,也不知道这南迁事宜是否成行,自己的母妃又能否得到妥善的庇护?
    她一边悬着心,一边手下不停忙碌地将大叠药册分类抽出,由婢女分发给等候的巫医官们。战事若起,巫医院的事情便千头万绪,伤药、止血药和各类防寒防冻的外用药全部要进行统计、准备。
    好在在程之璧帮助下,她们提前从榷场采购了不少药材,不然此时怕是忙得更昏天暗地。
    这一场忙碌直到掌灯时分,阮霁云才回到将军府,刚进门便看到好几日没亮过的某间正房灯火通明,她眼睛一亮,提起裙角就跑了过去。
    江培风正站在房间中央,阮霁云还是第一次见她穿成这样。白色窄袖军服剪裁利落,仅在领口处以金线绣出图腾,黑色小牛皮的宽腰带紧扣住纤腰,腰侧挂着那把漂亮的黄金刀。她本来就长得高,穿上这身衣服越发显得修长玉立,裹在军靴中的小腿纤细笔直。
    她听到动静转过身:怎么不进来?
    阮霁云抬眼看她,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你要做什么去?
    江培风深深看她一眼,自己走到她身边,一手轻轻牵住人柔软的腰肢,将她拉向自己:我要去沙鸣关。
    阮霁云心陡然一沉:可是金狄人......攻陷华京了?
    暂时没那么糟糕。江培风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慰她,金狄国内五、六个部族王谁也不服谁,如今盯上大景,无非是因为冬天到了,国内缺衣少食,借兴兵闹点饥荒。想必他们不会愿意损耗太多兵力,只是西吉毕竟与大景是盟国,局势未明前,还是要做些准备。
    至于是准备什么,她没有继续往下说,阮霁云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抬眼看她:我知道必要时你一定会去援助我朝,但是...我听说金狄人非常凶残,你,你要注意安全。
    江培风微微一怔,旋即便笑了,她盯着阮霁云红晕遍布的脸颊,低声说:殿下别怕,我十五岁就会打仗了。
    这句话越发令阮霁云有些揪心,见她神色黯然,江培风又俯身过去,以一种哄孩子般的语调说道:我这一去可能春天才回得来,殿下不打算送我点什么吗?
    阮霁云茫然地说:我之前给你准备了一些药,都贴好标签分类放好了,等下我让阿诗诺去拿给安吉萨.....
    更多的话未能说下去,因为江培风伸手蒙住她的眼睫,朝她嫣红的唇上轻轻吻了下去。
    明明刚才还慌乱无措的心,被她这一吻安抚下来,视线被她的掌心挡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感受到呼吸相交着萦绕出淡淡馨香,阮霁云仰着头,听见她在她耳边说:小公主,万事都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松开挡在她眼前的手,又在她唇角温柔地亲了亲:我走了。
    江培风这一去,便是带着雪骑的数千精锐悉数离开。深秋的西吉,寒风过境,骑兵们全副武装,跟在江培风旁边的安吉萨小心掏出个香囊,异常珍惜地塞进怀里。
    江培风看他一眼:没跟你媳妇儿多嘴吧?
    将军安吉萨夸张地昂起头,军令在身,我怎么会说不该说的话。只说咱们跟将军到沙鸣关驻防,以免那帮金狄人犯境,绝没有提过任何其他事!
    江培风淡淡一笑:算你小子识相。
    不过将军,那个大景官儿的话能信吗?安吉萨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莫名担心,他们的皇帝陛下,当真会丢下民众逃走?
    身为万民之主,在安吉萨朴素的理解中,那自然就是天上的神明,理应庇护民众,怎么可能金狄人还没打进来,自己就先逃出王宫了?他觉得这事儿简直难以置信。
    责任心只是一种美德,却不是君主的必备品。江培风轻声说,我现在只希望,这位大景的皇帝陛下,运气可要稍微好一些才行。
    朔风卷起漫天飞舞的黄沙,如同一张昏暗而不祥的网。
    32、弱国和亲小公主X异族将军
    行军第七天, 江培风在沙漠中收回自己的猎鹰。那浑身雪白的猎鹰栖息在主人肩头,金色鸟喙依恋般蹭着她的头发。
    江培风从信筒中取出一张纸条,无奈地笑了:看来大景的运气不太好。
    景和二十年冬月, 金狄人兵临华京城下, 昭宗在宗室鼓动下乔装打扮,准备连夜逃出华京,或许是途中过于紧张,混乱中不知怎么回事,昭宗竟然从城墙失足摔落,当场驾崩。
    坐拥储君的楚贵妃, 如今要称她为楚太后了,在众人推举下拥立十六岁的储君为新帝, 帝号嘉宗。
    嘉宗继位之后, 先是宣布暂避于百里外的靖州行宫, 紧接着又下旨, 请求盟国西吉将去岁的和亲公主暂且送回来, 代嘉宗之名与金狄人商谈议和事宜。
    这简直就是无耻。江培风将那封信点燃,一点点烧成灰烬,五十四州府, 二百万里土地,六千余万臣民,居然要靠一个女子去和谈?
    若不是她留了个心眼,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大景朝堂的变化, 恐怕小白花就又要落到这群混账亲人手中。
    将军, 咱们要怎么做?作为与公主接触最多的安吉萨,自然也瞧不上大景这种行为。且不说公主为西吉做了多少贡献,早已成为他们认可和崇拜的殿下, 单就让一个女子去对抗金狄大军这件事,便足够令人鄙视。
    江培风沉吟片刻:派人回王都去,将公主保护起来。我临行前与父王谈过,他会拖延应付大景那头的国书,我们只要保护好公主,留意别让她被强行带走。
    她目光凝视远方:景朝不肯重视的公主,就由更珍惜她的人来保护。
    对于这件事,江培风自认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却唯独没料到阮霁云自己的想法。
    这夜扎营时,她正在军帐中独坐,计算着传令兵返回王都的速度,就听见营帐外传来卫兵犹豫的声音。
    门帘被掀起,带进一阵微凉夜风,她猛然抬起头,看到一身骑装打扮的小白花正走进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江培风一颗心霎时往下沉,焦急地站起身拉住小白花,出什么事了吗?你受伤没有?
    阮霁云骑马赶了好几天路,此时觉得浑身都泛着酸疼。开春时她为方便来回牧场间,求阿诗诺她们教她骑马,没想到居然先用在这时候。她笑着说:你别担心,我没出事,我追上你们是为了回华京。
    江培风面色更沉:是谁想逼你回去?她安排在将军府的护卫难道会被收买,又莫非父王那边出了什么差错,竟然会松口?
    没有人逼我。阮霁云见她神色不虞,下意识地伸手去抚她的眉心,是我自己想回去的。
    她在接到圣旨的同时,也收到邢玉德好不容易从宫中递出的信,得知后宫如今在楚贵妃掌握中,自己的母妃正被她困在宫中。
    父皇一生广纳秀女,子嗣却并不丰裕,楚贵妃家族位高权重,她的儿子出生即是储君,而在贵妃之后,后宫嫔妃但凡诞育皇子,也大多早夭或生性胆小畏缩,不得父皇喜爱。
    新帝召她回宫,是打着她作为成年公主,需为国分忧的旗号,朝堂之上尽管有程之璧为首的新党官员据理力争,但终究势力单薄,未能请陛下收回成命。
    她轻声说:我母妃如今尚在宫中,无论是为了大景百姓免受战争波及,还是为母妃,我都必须回去一趟。既然金狄有意和谈,我只是作为使者,他们想必不会太过为难。
    江培风垂下眼睫,轻轻摸了摸阮霁云的头发:你如果留在西吉,我的人会保护你,至于金狄那边的事情,我也会妥善解决,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这样行吗?
    阮霁云像只小动物般在她手心里蹭了蹭,说道:但我也不想永远躲在你背后。
    从来到西吉那时候开始,江培风就像她的保护伞,她无论做什么决定,都知道背后这个人永远是她的依靠,但是时间越久,她对江培风也产生了更为深厚复杂的感情。
    那些更坚强的人,更勇敢的人,难道就理所当然地必须永远站在最前面?她们同样身为女子,为什么她就可以心安理得成为被保护的对象?这是不对的。
    任何人都应该拥有勇气去保护对方,哪怕对方比自己强大,她不想让江培风一次次以身涉险,只是为了替她撑起无风无雨的世界。
    她们理想中的世界,应该由她们一起努力去创造。
    阮霁云抬起头,握住江培风的手: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去做我该做的事,你放心。
    江培风静静看着她,那双深邃的凤眸中涌动出深厚温柔,她思忖良久后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但是有个条件我必须亲自陪你一起去华京。
    她全部责任都是为了保护眼前的人,既然是阮霁云的意愿,那她就修改一下原本的计划,让小白花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并且,帮助她得到她想要的。
    ......
    【华京大景宫】
    汉白玉的石阶顺着深红色宫墙一路绵延迤逦,黄铜宫灯雕刻成仙鹤与莲花等吉祥形状,将甬道两侧映照得雪亮,只是每座宫门上皆尽垂挂着白色缟素,显示这深宫的主人新丧。
    阔别整整十八个月后,阮霁云终于又一次重新踏上大景宫的土地。
    偌大而豪华的宫室,冷清得宛如一座华丽坟墓。她下意识抬头望去,被红墙割断的一片天空上,几颗寒星莹莹闪烁着。
    负责接她的小宦官是邢玉德故交的徒弟,看起来有张机灵的圆脸,他一路走,一路低声说:太后娘娘有吩咐,让殿下回宫后先去慈宁宫见她,殿下莫怕,和太妃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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