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碧波绫金贵无比,便是做衣衫剩下的一些余料,司仪局也不敢擅自留着,依旧送了回来。
    慕容雪拿起来一块布料,稍一用力,那轻薄的碧波绫便被撕开了,发出极轻柔动听的声音,如琴音,如泉音,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心动的声音。
    她喃喃道:“真好撕,连剪刀都不用,果然是千金难得的好衣料。”
    丁香忙不迭道:“小姐,这衣料极其贵,还是撕别的布吧。”
    慕容雪恍若未闻,回眸嫣然一笑:“佩兰,好听么?”
    “好听。”
    “丁香,你说呢?”
    丁香肉疼地挤着眼睛,艰难地回答:“好,听。”
    “越贵的布料,撕起来越好听,就像是越深的感情,伤起来才越疼。”慕容雪浅笑盈盈,眸光里却有水光闪动。
    佩兰看着心中不忍,轻声道:“小姐,或许皇上和乔灵儿只是在楼中说了几句话吧。”
    丁香当即反驳:“我们从凤仪宫走到太液池,你觉得说几句话需要这么久么?而且,你也瞧见了乔灵儿的模样,难道和皇上说几句话,便会变成那个样子么?”
    字字句句如刺扎在心上,慕容雪不愿再听下去,蹙眉道:“将我备好的那些点心都装到食盒里,送给乔太妃。”
    佩兰问道:“那不是为皇上端午节准备的么?”
    慕容雪道:“不必了,随我去嘉怡宫。”
    丁香郁郁不乐地撅着嘴,心道:做这些点心不知道有多麻烦,里面满满地都是您对皇上的一片情意,凭什么要送与乔雪漪吃?
    慕容雪带着点心来到嘉怡宫,发现乔雪漪前几次还能坐着说话,今日已经卧床不起,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目光扫过室内宫女,慕容雪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太妃的侄女怎么不在?”
    乔雪漪怔了一下道:“中午出去淋了雨,身子有些不适,叫她歇着呢。”
    是初次承欢不适吧?慕容雪心里刺痛,却也不点破,屏退了殿内的宫女,这才平平静静地看着乔雪漪道:“乔灵儿既然已经被皇上看中,太妃也就没了后顾之忧,身体也该快些好起来。那毒药服多了恐怕就是扁鹊再生,也无能为力。”
    乔雪漪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慕容雪如此冰雪聪明,心细如发。
    慕容雪叹道:“太妃的苦肉计,真的让本宫钦佩。”
    乔雪漪也不再隐瞒,直言不讳道:“皇后说的不错,本宫的确是在服毒,但并非苦肉计,是真的想要了此残生罢了。”
    慕容雪一怔,“太妃还年轻,为何这样想?”
    “其实乔雪漪这个人,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些年活着的不过是个行尸走肉,为了报仇而已。”乔雪漪凄凉的笑了笑:“不过,既然活到了这个时候,又坐到了这个位置,死之前,好歹也应该为乔家再做一点事,才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你说是不是?”
    慕容雪叹道:“我真的很佩服你,可以对自己这样狠。”
    “心都死了的人,自然可以对自己狠。”乔雪漪喘了口气道:“皇后娘娘心地良善,有件事想请娘娘成全。”
    “什么事?”
    “新皇登基充盈后宫乃是我朝惯例,户部已将适龄女子名单呈给了内务府,届时请皇后娘娘留下灵儿。”
    慕容雪心里一刺,一个“好”字如鲠在喉,半晌才从唇边逸出,盒如有一片血腥之气。
    乔雪漪道:“我知道皇后心里很爱皇上,可是,这后宫,最最要不得的东西便是爱。每三年便有一次选秀,不想被伤得千疮百孔,就唯有绝情忘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就像我,我恨毒了先帝,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所以我才能在后宫屹立十年不倒。”乔雪漪笑得凄凉而可怕,“我为他推荐丹药,为他选秀,让他沉迷女色,掏空身体,死得更快。”
    乔雪漪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气息急促,咳嗽起来。慕容雪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是同情还是钦佩,乔雪漪这个人,像是一个永远都看不透的谜。
    乔雪漪喘着气道:“我死之后,不要和先帝葬在一起,将我骨灰撒在怨江,我想顺着江水,或许能碰见许威。”
    提到许威的名字,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面上闪过一道明媚的光,依稀有当日的风华。
    慕容雪从嘉怡宫出来,心里沉痛的无以复加,户部的选秀名册已经呈到了内务府,他却对她说,“只与你。”乔雪漪说得对,唯有忘情绝爱,才能不被伤得体无完肤。
    晚上,耶律彦来到凤仪宫,见到慕容雪坐在美人榻上看佛经,不由笑道:“又有什么事需要临时抱佛脚么?”
    慕容雪看了看他,道:“皇上,臣妾以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如今却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耶律彦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尔心动。”
    慕容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错,心不动,才是上上策。”
    耶律彦蹙了蹙眉,觉得她今日有些异样,虽然依旧是笑靥如花,眼神却叫人看不透,不像是以前,清澈明媚一眼便望的见底。
    “那碧波绫做的夏裙你可喜欢?”
    慕容雪点头:“极喜欢。”
    耶律彦笑吟吟道:“穿给朕看看。”
    慕容雪摇了摇头:“不,明日端午节再穿给你看。今晚上臣妾身子不方便,皇上还请回乾明宫安歇吧。”
    辛苦一月,竟然没有让她受孕,耶律彦有些失望,心里想着,要不要过些日子叫太医给她看看。
    翌日端午节,太液池上龙舟赛,热闹非凡。
    耶律彦携着慕容雪在摘星楼上观赛。
    清风徐来,吹起耶律彦鬓边的发丝,她看着他俊美英朗的侧面,心里不禁想,昨日在这里,他和乔灵儿的那一场风花雪月不知是何等模样?
    耶律彦感应到她的目光,转眸一笑:“你喜欢么?”
    慕容雪不回答,反问:“皇上喜欢这摘星楼么?”
    “甚好,夏日来此最是清凉舒爽。”
    慕容雪眸光闪了闪,对他轻轻一笑:“那,今晚上臣妾便在这里,为皇上准备一场夜宴,皇上可别失约。”
    “好,一言为定。”
    暮色将将笼罩了宫城,耶律彦便朝着太液池走去。他已经许久不曾吃过她做的菜肴,心里颇有几分兴奋。他最喜欢的便是她灵动巧妙的心思,总是给人出乎意料的惊喜。
    摘星楼上已经点亮了灯,晚风从湖上拂起,二楼的窗户中飘出来一缕绿纱,让他想起来他在出征剿匪的时候,她在街边的酒楼上挥舞着绿绸,为他送行。
    他兴致勃勃地登上二楼,里面一张紫檀梨花桌,摆着四张白玉盘,上面盖着碧绿的荷叶,剪出星星圆月的形状,清新雅致,别出心裁,是她一贯的风格,荷叶下却不知下面是什么样的美味佳肴。
    淡淡的兰花香,随着湖风飘到鼻端,窗边的绿纱后,隐隐约约有个倩丽的身影。
    他走过去,隔着绿纱将她抱入怀中。
    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刹,他的心骤然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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