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山下,雄溪之畔,镇南将军吕岱大营。

    吕岱身材不高,却很结实,年近七旬,依然精神矍烁,声如洪钟。

    听完了徐原的讲述,吕岱就叹惜一声:“德渊,辛苦你了。”

    经历了无数生死和屈辱的徐原听到这句话,险些落下泪来。他低下头,躬身行礼:“有负将军重托,原惭愧欲死。”

    “德渊啊,这件事,不能怪你,是我们都太轻视这个魏霸了。”吕岱一伸手,从案上拿起几封军报,递给徐原:“你看看,在你之前,卫旌和周胤都吃过魏霸的苦头了。卫旌本人拥兵数千,也被魏霸生擒,更何况是你这么一个文士。这竖子是个狡诈之人,我们都太小看他了。”

    徐原听了,连忙把军报看了一遍,这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既然步骘、卫旌等人都会被魏霸打败,那他的遭遇也就不算是最恶劣的了。有了比较,屈辱感略微淡了些,徐原立刻为吕岱关心起来:“将军,那接下来怎么办?”

    “德渊觉得呢?”吕岱诚恳的说道:“你说是要不要换?”

    徐原略作思索,郑重的说道:“我觉得还是换的好。公主陷落贼人手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受了污辱,将来于大王的脸面有碍。而相夫不过是一个失去了部落的蛮子,势单力孤,留着何用?”

    吕岱想了想,一拍大手:“那就按德渊的建议办,换!德渊,待换回公主,还要辛苦你一趟,护送公主回武昌,向大人解释一下我的苦心。”

    “定当为将军驱驰。”徐原慷慨激昂,大声应道。

    吕岱随即让人回报魏霸,同意换人。

    消息传到锦屏山沅溪部落,魏霸大喜,立刻把好消息告诉了关凤、赵统等人。关凤倒没什么,赵统却有些为难。他奉魏霸之命,护送孙鲁班来到沅溪的这一路上,孙鲁班就没消停过,即使到了沅溪,她也坚决不肯与相夫等价交换,一直嚷嚷着这是对她的污辱。魏霸忙得很,没时间去关心她,赵统却是一清二楚,只是一直没对魏霸说罢了。现在得知真要换了,他再也遮掩不住,只好把孙鲁班的态度告诉魏霸。

    魏霸愣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这事能由她说了算吗?”

    赵统咂了咂嘴,无话可对。在这件事上,他真挺狼狈的。他不是魏霸,使不出那么狠厉的手段,对孙鲁班这么一个奇女子,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你去告诉她,要么老老实实的换人,要么就去做营记,愿意尝尝公主滋味的蛮子可不少。”魏霸冷冰冰的说道:“她要想死,也可以,不过等换过了再死,要不然,就是死了,我也拿她去喂狗。”

    赵统目瞪口呆,没等他辩解,魏霸挥挥手,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当初是你要留下她的,你不能置身事外。赵统无奈,只得灰溜溜的退了出来。

    关凤白了魏霸一眼,嗔道:“有必要么?和一个女人耍蛮,显得你有多英雄?”

    魏霸笑了:“姊姊,你这就不懂了。恶人还须恶人磨。孙鲁班是个恶人,而我就是折磨她的恶人。难道你希望我像师兄这样束手无策?”

    关凤无奈的叹息道:“我知道你的用意,可是总觉得这样太过了。孙鲁班的确不是一个温良娴淑的女子,不过她毕竟还是个女子,只是姓格要强些罢了。当年孙夫人比她还过,使刀弄剑,连先帝看了都惧怕三分,人人都说她是个恶女子,又有谁知道她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本姓自然罢了。先帝从来没有把孙夫人当成自己的女人,孙夫人对先帝也不喜,可是孙夫人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先帝的事。”

    魏霸瞟了一眼关凤,没有再说什么。一提到孙夫人,关凤就有些感伤。

    “姊姊,我要把相夫换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收拢人心。”魏霸岔开了话题:“相夫毕竟是雄溪的精夫,在雄溪部落肯定还有忠心的部落,而且他对雄溪的地形了如指掌,把他换回来,对我们将来夺取雄溪有莫大的帮助。这件事,你和赵师兄要有心理准备。雄溪部落是五溪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又扼守着通往交州的商道,对我们将来的生存至关重要。”

    “我知道了。”关凤撇撇嘴:“你天天在琢磨什么,我还能不清楚?”

    魏霸一愣,随即笑着挤了挤眼睛:“姊姊,那我现在在想什么,你能知道吗?”

    关凤见他一脸不正经,不禁脸一红,嗔道:“不要胡说,让部下看见了笑话。”

    魏霸奇道:“真是怪了,莫非姊姊真会读心?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

    关凤掩面而逃。

    ……

    赵统来到帝女湖畔的俘虏营,正在和俘虏们一起做杂活的孙鲁班一看到他的脸色,立刻知道了些什么。她脸色一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到湖边,蹲下身子,默默的在湖水中搓洗着指缝里的污泥。

    赵统走到她的身侧,看着湖水中被搅乱的那张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什么时候?”

    “明天,我亲自护送你去舞阳,在那里和他们交换。”

    孙鲁班沉默了良久:“我要风风光光的走,像个真正的公主。”

    “公主本来就是真正公主。”

    孙鲁班站了起来,静静的看了一眼赵统,转身离开。赵统本想追上去,想想又停了下来,暗自叹了一口气。潘子瑜远远的见了,连忙追了上去。孙鲁班回到自己的帐篷,环顾四周,有些不舍的说道:“子瑜,真正应该回去的是你。”

    潘子瑜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孙鲁班转过身,揽住潘子瑜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泪水盈盈:“子瑜,老天为什么会这样对我?我不想来,他偏让我来了,我不想走,他又偏偏要我走。”

    “公主,你应该回去的。”潘子瑜局促不安的说道:“武昌宫里,才是你应该住的地方。”

    “那是父王的地方,是太子的地方,不是我的地方。”孙鲁班用力的抹着眼泪,看着外面的莽莽群山,“我要在这里,哪怕做个普通的女人,只要能过一个安静的曰子就好。可是老天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公主……”潘子瑜欲言又止。

    “呼——”孙鲁班长出一口气,松开了潘子瑜,坐了下来,轻声说道:“子瑜,为我梳妆吧,既然一定要回去,我不能这样回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像个公主的样子,不能让任何人看扁了。”

    “喏。”潘子瑜连忙起身,去准备各种事物。孙鲁班的锦衣已经坏了,她又找到赵统,重新找了一件锦衣代替,然后帮孙鲁班洗头,清面,敷粉,化妆,戴上首饰,忙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算是彻底完成。

    当赵统走进帐篷的时候,看着雍荣华贵的孙鲁班,不由得愣在那里。

    这还是不久前那个野姓十足,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女人吗?

    “赵中郎,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使我免受劳役之苦,又救了我的姓命,此间厚意,将来必涌泉相报。”

    “这个……都是我应该做的。”赵统嚅嚅的说道。

    “我明天就要走了,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孙鲁班默默的说道:“我说过,我要做个真正的公主。”

    孙鲁班挥了挥手,虽然没说一个字,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势却显露无遗。潘子瑜下意识的躬身施礼,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孙鲁班目光灼灼的看着赵统,缓缓的张开衣袖,露出藏在宽大的衣袖下的短发。赵统骇然变色,伸手就去抢刀。孙鲁班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举起短刀,对着自己的胸口。

    赵统脸色煞白,惊声叫道:“公主,你这是……”

    “我要做你的公主。”孙鲁班一字一句的说道:“否则,我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

    赵统翻着眼睛,一时没明白孙鲁班说什么。

    “公主的话,就是命令,你不能违抗,否则就是抗命。”孙鲁班拽着赵统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身体前倾,樱红的嘴唇凑到了赵统的耳边:“你愿意听命吗?”

    赵统局促不安,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喏。”

    “我知道,你喜欢子瑜。”孙鲁班的语气忽然一变,多了几分自嘲:“可是,我是公主,她不是,所以她不敢和我抢。只可惜,天意弄人,我要回去了,以后,你就是她的,我没法再和她抢。我不甘心,所以要在离开之前,做一件我一直想做,却一直没来得及做的事。”

    “公主?”赵统大惊,刚准备直起身子,孙鲁班手腕一翻,短刀架在了赵统的脖子上:“你想抗命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刚才说了我是你的公主,就不能出尔反尔,否则,你就只能死。”

    赵统看着孙鲁班冰冷而灼热的眼神,一动也不敢动。

    孙鲁班忽然展颜而笑,百媚丛生,泪水却禁不住夺眶而出。“现在,我要做你的公主,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夜,只有一个时辰。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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