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昨天便利店里的小姑娘给他的。
    小姑娘好心肠,看他一个老人家,孤家寡人,整理过期食品的时候,总是预留一点刚过期的食品给他吃。
    揭开包装,唐芙嗅了嗅,没坏。
    在社区跑了一上午,他是真饿了,一口咬下饭团,他眯了眯眼,这个饭团好吃,里面有肉松,饭粒也有味,米饭软,好消化,吃一个,能顶到下午。
    唐芙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团,他人安静,坐在树下,呼吸都慢悠悠的,怕人的鸟儿飞下来,在他的脚边跳来跳去。
    唐芙从饭团上掰了一点,想了想还是塞到了自己嘴里。
    现在吃饭倒是不成问题,就是住的问题,真的是很尴尬。
    年纪大了,房东不肯租,社区养老院申请没通过,外头的养老院太贵住不起,现在他是居无定所,今天晚上还得找个地方过夜。
    最近天太热了,唐芙慢悠悠地吃着饭团,身上一股一股地冒汗,出的汗太多了,唐芙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人老了,哪哪都觉得不舒服。
    唐芙嚼饭团的动作变慢了。
    真怕啊。
    怕哪天真闭上眼睛,下辈子就不记得了。
    树荫下,老人背影佝偻,鸟儿似乎也觉得他实在无害,飞上他的肩膀蹦蹦跳跳。
    想去吗?
    杜程低声道。
    翻山印火焰翻滚,动物叫声尖锐凄厉,不断地嘶吼着。
    杜程安静听着。
    你现在的心情,就是那些被你伤害过的,当作工具的妖怪与半妖的心情。
    没有珍视的事与物,太过自私的九尾狐欠缺了这一课。
    杜程不生气,或许这就是成神的意义。
    我做错了
    放了我
    求你
    九尾狐的声音里终于再没有半点虚假和傲慢。
    杜程碰了碰胸口的小花苞,你说呢?
    小花苞安安静静。
    杜程自言自语,如果是你,应该也会给犯错的妖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唐芙吃完了一整个饭团,喉咙都干了,收拾好垃圾,起身惊起了一片鸟,膝盖酸疼发麻,弯腰又定了一会儿,才慢慢站直,脚步刚迈开,裤腿却被拽住了。
    唐芙低下头,眯了眯眼,老花眼里一片雪白。
    毛绒绒的小动物咬住了他的裤管,不知道是野狗还是野猫。
    他知道他还挺招小动物喜欢,于是微笑着慢慢蹲下,小家伙
    视线越来越清晰。
    动物的模样印在了眼中。
    这是一只小狐狸。
    第82章
    九尾狐从诞生起就是灵兽, 妖界中最有灵气的存在,一开始就有了人形,他没有吃过其他妖怪修炼的苦, 浅薄地认为不能成仙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痛,就让他也把该尝的酸甜苦辣也全尝一遍吧。
    老人佝偻着腰, 将小狐狸抱在怀里, 他没说什么, 只是轻拍了拍它的脑袋, 回首看到阴影下的杜程, 对杜程深深鞠了一躬。
    杜程招了招手, 面色淡淡,你说, 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呢?他低头看一眼胸口的小花苞, 随即睁大了眼睛,把小花苞捧在掌心仔细地观察了一下。
    长大了。
    虽然就一点儿,但确实长大了。
    杜程捧起小花苞,让阳光照射在他手上,他眯起眼笑了笑,果然,晒太阳是有用的呢。
    城里多了间不起眼的花店, 老板身材瘦削,喜欢戴帽子, 总是坐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睛猫一样地晒太阳,有客人来了,他也不起身,指指门口的牌子明码标价, 自行付费。
    有客人怀疑老板可能是个哑巴,心生同情,呼朋唤友地过去照顾老板的生意。
    公司要办年会,一车子的人来买花,老板还是照样,懒洋洋地一伸手。
    天气冷了,他穿得还是不多,一件薄大衣,黑色的帽子盖在头顶上,手上倒是戴着手套。
    有人觉得好奇,拿花的间隙偷偷看他,发觉这老板还挺有情调,在心口别了朵金色的小花,那金色很纯正,一点也不俗气,远远看去是个很漂亮的胸针模样,风一吹,花瓣随风摆动,那人这才发现老板心口的竟然还是一朵真花。
    可惜她在店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同款。
    同事说老板是个聋哑人,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只在临走时对老板说了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干净明快的声线传入耳中,女孩惊讶地回头。
    老板坐在躺椅里,帽檐低低地压着整张脸,似乎已经睡着了。
    女孩坐上车,对叫她来的同事道:这个花店的老板好像不是哑巴啊。
    说什么呢小叶,同事道,我可是这里的常客了,就没听见他说过一个字。
    可是他刚刚好像对我说了新年快乐女孩眨巴着眼睛,满脸不解。
    后排的同事笑了,完了,看来人老板不是哑巴,纯粹是不稀得理你丫的,长那么磕碜,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啊。
    就你那操行,说谁磕碜呢
    车里吵吵闹闹,叶明珠趴在车窗上回头,车已经驶离了花店挺远,她只看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影子了,不知怎么,她觉得那黑色的身影很熟悉,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哎,小叶,年会开完你是不是就回老家了?
    嗯,我爸妈已经来接我了,年会结束在这里玩两天再一起回去。
    你瞧瞧,小姑娘就是招人疼啊,爸妈宠的跟眼珠子似的。
    过上好日子了呢,杜程低头对小花道,你没尝过她的手艺,真是遗憾。
    这辈子,要好好过啊。
    转眼到了过年的时候,市区里的许多店铺陆陆续续都关闭了,花店依旧开着,一直到了大年三十才关了店。
    花店后头隔了个小房间,杜程就睡在里面。
    过年了,他去地府下面看了看,一切都好,本体三生石兢兢业业地工作,又有不少情侣成就了姻缘。
    怕环境影响小花,赶紧还是回来了。
    在人间这两年,花苞长成了小花,涨势相当地喜人,杜程很高兴,过年给自己整了一顿火锅,主要是图方便省事。
    电磁炉里热气腾腾的,杜程摆了两个酒杯,倒了两杯酒。
    你喝吗?
    小花不吭声。
    杜程笑了笑,把小花搁在酒杯旁,自斟自饮。
    电视里正热热闹闹地放着联欢晚会。
    人间的热闹。
    节目临近尾声,杜程也喝得差不多了,他放下酒杯,看向桌上的小花。
    他有点醉了,自己能感觉到,胸口热乎乎的,浑身都有股劲在往四肢里走,懒洋洋的,止不住地想笑。
    他趴在了桌上,单支胳膊做了个支撑,冷不丁地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小花。
    新年快乐。
    他低低道。
    四个字回落在他耳边,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回应。
    嘴角勉强扯了扯,眼眶有点热,另一手搂回桌上的小花,杜程仰头,后脑勺磕在桌上,举起手上的小花。
    天花板花纹繁复,杜程举着金色的小花转了一会儿,脑海中天旋地转,他像在坐过山车一样,轻飘飘的快飞起来,痴痴地笑了一下,眼角热意流淌,杜程松了手,小花落在了他的唇珠上。
    我把你吃了,好不好?
    杜程傻笑了一声,自己回答,不好。
    电磁炉拔了,热气也一点点散了。
    杜程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的天花板,眼角一滴滴的眼泪滑入发间。
    你怎么不叫我别哭了呢?
    杜程说完,手摸到嘴唇,捧起小花,猛地坐起,像只落水狗一样甩了甩头,精神抖擞道:走,咱们睡觉去!
    小床就在餐桌拐角后面不远处。
    杜程合衣躺在床上,帽子扔到了一边,屋子里都是火锅的味道,给这间冷清的小屋子带来了一点烟火气。
    杜程把小花贴在心口,他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新年的第一天,杜程起的很早,他一醒来,就下意识地去摸心口的小花。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闭着眼睛,手掌在心口摸了老半天,却是没有摸到那朵熟悉的有着和人体温度相似的小花。
    杜程猛地睁开了眼睛。
    昨晚睡的时候,他没脱外套,小花放在外套的口袋里了啊。
    外套脱下,仔细翻了个遍,没找着。
    杜程头顶冒出了汗,继续去脱衬衣,直到把全身上下都脱干净了,也还是没找到那朵小花。
    难道是掉在床上了?
    杜程赶紧在床上展开地毯式搜索。
    咳。
    房间里响起一声稚嫩的咳嗽声。
    杜程听到声音就僵住了。
    该不会
    脑海里的念头太疯狂,杜程有点怕,怕只是自己的又一次幻觉。
    你不冷吗?
    足足四个字。
    声音清晰、中气十足。
    杜程再不怀疑,猛地转头。
    一个粉雕玉琢幼儿版的姬满斋就站在离开大约不到半米的距离,面容整肃,眼神犹疑,小脸颊上漂浮着可疑的红晕。
    穿件衣服吧。
    杜程:
    按照姬满斋站的位置,那他刚刚看到的画面是
    杜程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光屁股。
    姬满斋:都看见了。
    杜程:
    想象当中久别重逢痛哭流涕的画面没有出现,姬满斋个子小小的,属于上地铁都不用买票的高度,给杜程收拾昨天晚上的餐桌,杜程灰头土脸地躲在被子里穿裤子。
    你什么时候化的形啊?
    在你醒来前五分钟左右。
    姬满斋小手举着垃圾桶,把餐桌上吃剩下的食物残渣收拾进去,去给你烧了壶热水,你昨晚喝得有点多。
    是是,昨晚喝多了。杜程唯唯诺诺地回答,他穿好了衣服和裤子,缩在床上,看着幼童般姬满斋很快地收拾好了屋子,把前面的隔门也开了,好散散火锅的味,然后就踢踢踏踏地拐到一边的厨房,费劲地提着水壶要倒水。
    别别别,我自己来。
    杜程忙跳下床,鞋都没来得及穿一只,从姬满斋手里抢过水壶,给自己倒水。
    你辛苦了。
    杜程手一抖,热水洒了他一手背,幸好他也不是凡人,没烫伤。
    水壶放到一边,杜程小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一直醒着。
    杜程居高临下地瞪他,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说话,耗很大力,耽误化形,姬满斋道,瞳孔里映照出杜程委屈的脸孔,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撒谎,杜程打断道,去年过年那天,我说什么了。
    说了很多,姬满斋平静道,你说,花老不开多半是肥浇得少,让我在马桶里多泡泡说不定就
    紧紧的拥抱打断了姬满斋接下来的话。
    杜程蹲下身抱住了他,力道大得惊人,靠在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姬满斋我好想你
    想念这个词语在此时显得极其单薄。
    他们之间何止是想念呢?
    尽管已一个人对着姬满斋自言自语了很久,杜程还是有一肚子的话、一肚子的想念要和姬满斋倾诉。
    我也想你
    杜程毫无形象地抱着姬满斋哭得稀里哗啦。
    哭了将近十分钟才勉强止住眼泪,他松开姬满斋,泪眼朦胧里看到两片红红的嘴唇,情绪上来时,忽地又戛然而止了,他吸了两下鼻子,痛苦道:你为什么那么小啊?说着,哭得更伤心了。
    姬满斋深沉地摸了摸杜程的头发,还在长。表情语气都相当之稳重,美中不足的是他身高还不足一米二。
    那要长到什么时候啊杜程边哭边想着自己这将近五六十年才把小花苞养成了一个小孩,那等小孩长大,又该花多长时间?杜程越想越伤心,蹲在厨房呜呜地哭。
    姬满斋抱住他的脖子,轻拍他的头顶,别哭了,会好起来的。
    你太小了你真的太小了杜程完全止不住眼泪。
    姬满斋:
    过年回来,周围的居民们惊讶地发现,花店老板不是哑巴,而且还带了个小孩。
    杜老板,这是
    杜程牵着姬满斋的小手,他刚给姬满斋买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大红色的,帽子上一圈白色大毛边,把姬满斋粉嫩的脸衬得更可爱了。
    我儿子。杜程丧眉搭眼地回道。
    哟,这长得真漂亮,杜老板,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啊
    大吗?杜程低头看了一眼姬满斋,姬满斋满脸平淡,比杜程之前更像聋哑人,太小了。
    姬满斋:头疼。
    第83章
    老板有儿子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杜程没想到他这么低调, 竟然在小区周围还颇有人气,过完年之后,许多老顾客都纷纷上门来参观老板的儿子。
    小朋友, 多大了啊?
    顾客买了一束花,忍不住逗小孩。
    姬满斋斟酌了一下,五岁吧。
    顾客被萌得笑开了花,上幼儿园了吗?什么时候开学啊?
    姬满斋: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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